怜生要去做自己的事了。
所谓他自己的事，就是去找螟子。
阳山汤家的名头不算大，但是因为阳山这块姓汤的只此一家，怜生很简单就打听到了他们的府邸。因为问路异常顺利，当他看见汤府大门打开时，不免心道这趟行程也像是奶奶的果酿一样苦尽甘来，一路的探寻终究是有了个结果。
所以即使看到那个脸比贺熙刻板十倍的汤府老管事，他依然保持着好心情和稚气笑脸道：“这位管家先生，我想问……”
怜生话到一半，才发现面前的人脸色不豫，似乎没有在听自己说话，而是随便看了看他和背上的余灵一眼，就扭身向府内喊了一句：“不是小姐，你们这俩小妮子又唬弄我。”
怜生听见府内遥遥传来两个女声。
“哪敢啊管家，小姐自己说好的午时就归家，现在她不回来也怪不得我们啊。”
“就是，每次去秦宅，小姐不都是死皮赖脸地跟秦少爷能处多久处多久么。只要人家不赶她，她肯定死赖着不走。”
“小姐真是太拼了，别家小姐起码还会带一个丫鬟在身边陪侍，她只带一个马夫就完事了。好像还怕我们抢了她的风头似的。”
两个声音谈笑着靠近了府门，怜生才发现是两个打扮成熟的贵气丫鬟，衣式发饰相同，脸上的笑意也相似，若不是长相差的太多，恐怕会让人觉得是一对姐妹花。
一个丫鬟看到怜生，眼睛骤然一亮，笑道：“哟，哪里来的俊俏小哥，这小脸嫩得，快让姐姐我摸一摸。”
怜生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心想这汤府丫鬟作风怎么如此放浪，螟子在里面生活了那么久不知得变成什么模样。
那丫鬟掐了个空也不恼，用手比着怜生和旁边的丫鬟调笑起来：“真嫩啊，给人家掐一下都会害羞，哈哈……”
汤府管家冷哼了一声，心想也不知道是这两个大丫头带坏了小姐，还是小姐的放浪传染给了两个丫鬟。反正自从十年前那个秦家少爷被赶到县里的秦家老宅，这阳山县上至官家的小姐，下至良家闺女、普通侍女都像疯了一般变得特别开放。各个都使劲浑身解数地勾搭那个传闻中生得极俊美的秦家公子。
这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小姐们看不清楚，他这个一把岁数的官家可就明眼多了，他秦家少爷秦天神就算是秦穆公亲定的秦家继承人又如何，虽然秦家没人敢对穆公遗命有何违逆，但那样一个大家族里的弯弯道道、未来家主之位到底花落谁家，谁又说得准。
一晃十年，秦家少爷竟然一次都没回过安阳的秦府主宅，这不是被“流放”又是什么？可怜包括自家小姐在内的那些姑娘们还做着美梦，以为这时候攀上了秦家这根青藤，来日就有望做那国公夫人了，实在可笑。而且这个秦家少爷这边招蜂那边引蝶，是个游戏在各个官家小姐间的花花公子，虽没传出什么丑闻，但谁能保证他没糟蹋过哪位去过那个旧宅的姑娘……
他还在怨念着自家小姐眼光之差，眼前的少年又开口了：“这位管家……我来汤府找一个人……您在听我说话吗，管家先生？”
“在听呢。”汤府管家把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道，“说吧，来我们汤府找谁？”
怜生尴尬一笑，道：“我想请问府上有没有一位叫螟子的丫鬟，我是……我是她的朋友。”
“螟子？我们府上有这号人么？”管家一愣，扭头问那两个贵气丫鬟。
丫鬟们瞟了管家两眼，心想你管着全府下人都不知道，我们怎么清楚。
汤府管家不理会她们的眼神，直接对怜生道：“没有这号人，你找错了吧，去别家问问吧。”他挥挥手，就要把门掩上。
怜生的心在听到那个管家反问丫鬟的时候就已经凉了半截，等到对方下了逐客令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傻傻站着……
又不在这？那螟子到底在哪？
他想按住门板再向汤家人确认一下，可是不知为何没了那份气力，半伸出的手僵在了空中。
……这一趟来阳山县，余灵没送回家，螟子没找到，他觉得自己很失败。
这时候，汤家其中一个丫鬟忽然一拍手，说道：“螟子……不会就是那个苓儿吧？”
“哪个苓儿，府上没叫苓儿的啊？”另一个丫鬟道。
管家倒是想起来了，说道：“就是那个买下来没几天又被小姐送给秦家公子的女婢？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七年前还是八年前？这么远的事亏你们还记得。”先前没记起的丫鬟好像也想起来了。
柳暗花明方见村的怜生眼中光芒一现，望向门缝里的三个汤家人。
管家瞧见他火辣的眼神有些吃不消，瞪眼道：“秦家旧宅知道吧，全阳山县可都清楚，要找人去那里找……可别说是我们告诉你的。”说毕，就把门彻底关上了。
……
……
阳山县谁人不知大周秦府在阳山的旧宅？那座宅院据说早在穆公成名以前就是秦家人的了，只是秦家人随穆公定居安阳主宅后，这里只留下一些老仆和花匠打理，直到十年前秦府长房一脉这代唯一的少爷秦天神回来才又添了些人。
秦家旧宅坐落在溪涧山脚，引溪水入院灌溉，浇出了一片迷迭芬芳的蝴蝶园……以及一片白菜萝卜园，据说是那秦天神少爷特意吩咐花匠们将本是各色花卉的后花园改造了一些，自己种起了一片蔬菜瓜果！
要说这秦家少爷这十年的修业生活也成了阳山县上下老幼茶余饭后的谈资。按外界的说法这个少爷是因为性格过于怪癖，导致在秦家失宠才被送到阳山旧宅。在安阳从没修过任何道术的他在旧宅也是不思进取，每天的生活除了在菜园里种菜，就是在花园里发呆赏蝶——还时常跟一些同样无正事可做的大小姐们嬉闹游戏，惹得全县风言风语。
而且要说这个少爷性格怪诞还真没说错，原本在旧宅的秦家大厨没做一年菜就被他赶了出来，说是菜色太少，让他吃得腻了。后来他再也没招什么厨子……而是自己下厨做饭！给全府提供伙食！
要知道就连穆公都说过“君子远庖厨”的话语，他这个举世皆知的穆公玄孙却反其道而行之，生活作风怪诞得不像一个秦家人。
当然秦家少爷也没把做饭一事当过正职，只是偶尔做个一两次，大部分的时候会向全县征集美食……美其名曰“叫外卖”。很多时候他自己吃了饱了却忘了下人们还饥肠辘辘，好在宅院里的厨房十二个时辰都开放，下人们可以自己做食，不至于饿死。
阳山县百姓说起这人的时候有气愤的，也有好笑的，有说穆公老眼昏花看错人的，也有骂那少爷不求上进必败家的，总之坊间气氛因为这个败家少爷活跃了不少。
打听到了那座宅子在县城外的西北山脚，也意外得知了秦家少爷好些传言的怜生有些不安，不知螟子给这种人当侍女那么多年会不会出什么问题。他的脚步随着他的想法也很不安，时走时停，等看到那遥遥山涧旁的宅院时更是久伫不前。
“师父，怎么了？”方才在汤家门口一直在装睡的余灵此时开口道，目光也望向那处宅院。
怜生捂了捂胸口，竟然觉得有些发慌：“总觉得有些不舒服……好像前面有什么圈套。”
余灵替他抹了抹额头，竟抹出一些冷汗。
“师父……要不今天就不去了吧。”
怜生摇摇头。
余灵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想到：“师父，你为什么要去找那个螟子姐姐呢。”
怜生张嘴刚想回答，却猛然一怔——对啊，为什么呢？
找到螟子似乎是他出三合镇就定下的计划，但娶螟子当媳妇这个念头却在他心中越来越淡了——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交集，还是因为怜生在流韵城遇到了一个人，一个扮成公子也很漂亮的姑娘。在那之后，怜生总觉得自己找螟子的初衷已经变了，只是想查清她的下落，看看这个被父母狠心卖走的女孩现在过得好不好而已。
对，似乎真的只是仅此而已了。
若确认她过的不错，他就是看一眼再离开也没什么。
怜生坦然一笑，心中的不安似乎平息了一些，背实了余灵，他说道：“她小时候和师父一起在我先生课堂上学字，虽然不太熟……我就去看她一眼吧，总觉得不看看有些不甘心。”
余灵点了点头，道：“既然是看一眼，咱们就爬墙头看看就好，找不到再去大门口问呗。”
怜生不置可否，心里却觉得这个办法不坏，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认出她。
……
……
其实这座旧宅并不大，怜生和余灵趴上墙头的时候才发现墙内的空间大部分都被一亩花田和一亩菜田占去，反而主屋和一些小房舍被两片田地挤在一处，显得有些拥挤。
趴上主屋这一侧墙头的怜生抬头望去，发现这座主屋造型有些奇特，层层盘错像是一座塔楼。特别是一处屋顶就像一个塔尖一样冒出，圆锥状的外层墙壁上只有一张关上的小窗。
怜生从没见过这样的建筑样式，只觉得这个塔尖顶楼十分奇特，多看了两眼。
远处的花田里，许多衣裳富贵的小姐正在嬉戏打闹，映衬在花香蝶语中倒是一副极妙的众女嬉春图，怜生没有看出是否有婢女模样螟子轮廓的姑娘在其间，正打算招呼螟子绕到另一边墙头去看。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气恼的少年音传来。
“这些官家小姐都不要上茅房的吗？扑蝴蝶也能扑两个时辰？要蹭我午饭也找个好点的理由啊！”
只见一个衣着华丽的花衣公子急匆匆地提着衣摆从拐角出现，他面如冠玉，眉若远黛，一双极具魅惑的桃花眼即使微眯起来也显得动人之极。
花衣公子回头瞥了一眼远处花田里的小姐们，像是遥遥打了声招呼，回过头来又是一番哀叹。
怜生睁大眼睛看着这个突然冒出的公子，对方似乎没发现在墙头上冒出脑袋的他和余灵，只是贴着墙绕到主屋后侧满是爬山虎的墙壁，不知要做什么。
看到对方俊美的脸庞，怜生有些自然地联想到了连珏身上，心想这么漂亮的公子难道又是一个姑娘？
下一刻，那公子用行动回答了他。
只见侧对着他们的年轻公子哥轻扯腰裤，把衣摆一甩，站立着开始惬意地对满墙爬山虎“浇灌”起来……
怜生抽搐了下嘴角，赶紧去掩余灵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