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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纸上旧时光

纸上旧时光

母亲终于下定决心,把家里别无用途的旧书都卖掉。

她是很念旧,一张老照片,一件旧衣裳,都能勾起她的记忆。家里读书的人,燕子一样,一只接一只地飞走了,留下两位守着巢的老人。但书,依旧多。我们读过的课本,小学到大学的,母亲都觉得重要;儿时看过的连环画,还有一些陈年的杂志,也一本不少地收藏进书箱。母亲守着这些书,打发着接踵而来的琐碎时光。

收废品的纳闷,“你们家怎么有这么多书?”这句话又足以让母亲骄傲半天,“两个大学生读了十几年的书,能不多吗?”如今,村中能一下拾掇出这么多书的,恐怕只有母亲一人了。不知道从何时,读书突然不时尚了,很多孩子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赚钱,家长也乐意多了一个行钱的帮手。村里的书香味越来越淡。

大哥挑了几本封面完整的连环画收藏,还放在太阳下晾晒消毒,我觉得他是在晒童年。说也奇怪,搁了三四十年无用的东西,打算变卖时,突然样样又值钱起来了。

我也不舍,挑来挑去,找出几本《毛泽冬选集》。因为厚实,当年母亲拿来夹鞋样的。还有一两片旧鞋样,遗落其中。扬一扬纸鞋样,问母亲:“要不要了?”母亲比我更迷惘,反问我,“眼睛都花了,还要它做什么?你们现在哪个还愿意穿我做的布鞋?”我无语,它们曾经是做榜样的,母亲对照着它们,把糊的葛布剪成鞋底、鞋帮的形状,再一针一线地逢起来。我儿时的催眠曲,就是母亲捺鞋底时抽线的“嗡嗡”声。母亲的年轻时光,都托付给它们了。

收废品的手脚麻利,母亲眼也疾,她拣出几本土黄色的小册子,那是父亲上班时的工作记录。母亲把它们整理好,掸去封面上的灰尘。我觉得有趣,父亲退休这么多年了,工作手册还有用吗?随手拈起一本翻看,父亲的字很大,很有个性,不是中规中矩地写在横线上,而是以线为行,且微微右斜。

“难怪当时有人要把你打成右派,一看你的字,就知道你有右派倾向。”我指着工作手册上的字,想逗父亲开心,他正埋头磨菜刀。

早晨杀鸡,菜刀在鸡脖子上荡了几个回合,也没有抹破鸡脖子。鸡没杀死,父亲却跟自己生了很大的气。哆哝着,刀不中用,人也不中用。母亲悄悄地数落他:就是不服老。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磨着刀,好像跟磨刀石又较上了劲。

书被收废品的装进几只大蛇皮袋,扔进三轮车拖走了。心中怜惜骤生,如同送别出嫁女儿。书卖掉,就会被打成原形,化作纸浆,不知它会投胎哪一本书中?我会不会再找到它?

母亲喜欢在夏天晒霉。我也总能有意外收获,从母亲的箱底抄一些“往事”。

两张薄纸,奖状大小的,是父亲和母亲的结婚证。被母亲端端正正地压在箱底,纸色泛黄,证书上的印制的红花,灿若新彩。这两张纸上,记录着父亲、母亲携手走过的五十年风风雨雨。两个陌生的年轻人,经过这两张纸的认可,走到一起。历经岁月的磨洗,宛如两株老树,盘根错依,理不清根为谁生?

突然也想留点纸质的东西,一张写了备注的黑白照片,一封满纸情长的平信,或者是一本签了名的赠书,若干年后,思念不会成奢望。

岁月流转,这些纸上的旧时光,挥之不去。

厚土苍生

土地是厚重的,它是生命之源。

母亲指着一堆南瓜问我:“要长的还是圆的,长的肉头厚,圆的甜一点!”我很贪心,两种都要。把南瓜搬上车,来来回回要跑好几趟。屋后退休的老校长拎着一只竹篮,迎面走来,远远地与我打招呼:“常回家看看啊!”我扬了扬手里的南瓜,嘿嘿一笑:“是土匪进了村!”老师面前,学生是诚实的,他是我的启蒙师。

“都是些不值钱的!”母亲向着我,赶紧为我辩白。老校长是个明白人,“你种的,花点力气就行了。在城里,就是大价钱了!南瓜、山芋,在城里都是稀罕物。”

土地忠厚,你给它力,它就为你接出桃李瓜果,如同痴情女子。西厢房里那堆南瓜,就是黄泥塘埂上的收获。土地憨厚不吝啬,用小树枝戳几个眼,随便撒几粒种子,就能长几凼好南瓜,枝枝叶叶地蔓延了半条塘埂。花开得灿烂张扬,一朵朵翘在藤蔓上。瓜却接得低调,躲藏在叶脉下,与季节一起变黄。秋天,南瓜要动担子挑。

堂屋的案几上,摆着两个足球大小的山芋。儿子称它们为“山芋王”,我觉得它们是吸了地气,成了精。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山芋,不敢带它们到城里,怕吃了“王”级别的山芋,会伤了山芋的“根”,来年不发旺。把它们供着,这是土地的恩赐。

垃圾堆也没放过发热的机会,跟着泥土起热闹。儿子在河沿的柴垛上,发现六七个青皮大冬瓜,横七竖八,半隐半露地睡在柴垛上,赤裸裸地晾晒出它们的矛盾心理--想展示自己,又怕被做了盘中餐?母亲的嘴笑得合不拢,“去年吃不了的冬瓜,烂掉后撂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了芽,长了藤子,还接了瓜……”土地内敛、仁厚,总能支付我们意外之喜。

民间有“萝卜进城,医生关门”之说,更何况十月萝卜赛人参。父亲挑回一担带着缨的萝卜,刚下了一场雨,拔出的萝卜都带着泥。父亲叮嘱我:“萝卜上的泥巴不要洗掉,现吃现洗,要不容易空心!”母亲麻利地剪着萝卜缨,看见一根大萝卜裂了一半,抱怨道:“你看,刚刚离了土,就炸裂了!”真是“土人参”,居然断不得土性。

小区大门前,从乡下移来几株大合欢树。刚来,就生了病,是思乡病,它们想家了。冬去春来,都没有唤醒一片绿叶。救命的绳索缠了一圈又一圈,从根部缠到了树干,都没能给它们续上生命的弦。住惯了山旮旯,乡情重,初来乍到不服水土,城里的自来水养不住大树的根。

早几日就盘算着周末回家,爱人以为家里有事,我反问他:“我就是想回家看看他们,算不算理由!”前些日子,无由地冒出一句话:“父母老了,总觉得是看一眼,少一眼!”他责备我,怎么想起来说这么伤感的话。

村头那株老榆树,是村里的树标。榆树老了,树皮都是黑漆漆的,没有生命的光泽。裂开的纹理中绽露着苍白的木质层,跟母亲龟裂的手一样,猩红的肉望得真切。老榆树太老了,比它岁数小的人,都走了好几拨了。前几年一阵龙卷风,延伸出来的一臂秀枝,在风中断裂,好在风大雨大,树下没有人。榆树从此失去了好仪态,蹩手蹩脚的站着。树老了,春来发芽,只从旁侧寥寥发几枝,父亲说,顶枝枯死掉了。父亲与母亲,也是乡土上长着得两棵老树,越老,越离不开故土了。

我常站在晒台上打量那株老榆树,看它,也是在看我自己。苍生更始,朔风变律。我发现,自己也是泥土里长出的庄稼。

老井

村东头有一眼老井,问它有多少个年头了,恐怕无人能答。头脑里只有个模糊概念--有些年头了!爸爸的爷爷都是喝老井水长大的。

老井真的很老了。确切地说,它是一口老土井。土在哪里呢?出身土,就在一片冲田中间。模样也土,没有井坛,一丈多深,两米见方,井壁垒有大小不一的石块。石间缝隙也大,是泥鳅、黄鳝藏身的好地方。来挑水时,常见游鱼倏地隐进石逢里。

井沿和地面平齐,四周几块青石早已被磨地亮光光的,照得见人。千人踩,万人踏,老井里不知道舀出了多少担水。

不知道哪一代老祖宗,探得这一泉眼,这就是水根,有了这脉水根,人脉也跟着兴旺。

水井不深,但从未干涸过,纵使大旱也干不了这口水井。这是老井的神奇之处。说也奇怪,井水总是不浅又不漫,略微欠点身,用桶底在水面上来回一荡,荡开浮尘,再湮满一桶清水。你舀出一桶水,老井就涨一桶水;你舀去一担水,它就涨满一担水。老井的心里有一杆称,从来不误事。

老井的故事很多,儿时就听过很多。

有一年大旱,山那边的郭村几口水井都汲不出水。有人就趁着夜色到老井来挑水,弯腰打水时,不小心将上衣口袋的一块银圆掉入井中。老汉为了寻那块银圆,一口气将满满一井水给舀干了。银圆终于找到了,但老汉心里又敲起了鼓,井水都打干了,明天一大村人没水吃怎么办?这个念头折磨了他一夜,第二天,天麻麻亮,老汉就跑到井边,发现竟然又是满满一井水。从此,这口老井的神奇在周围村落中也耳口相传开了。

九十年代前后,我们村每年都会有一两个学子考上大学,像藤蔓上结的瓜,接二连三,年年不断。边方四周村里的人都眼馋了。有人就猜想,是不是他们村的风水好?风,是一样的,一马平川,从南刮到北的风是没有多大变化的。水就不同了,水是长在地下的,有根有脉。这是老井的功劳。

小时候总好奇,为什么老井总能“沽沽”往外冒水,又能恰到好处,从来不会溢出来。邻居三奶奶的解释是,井下有一块石头,石头下面压了一条龙。要是把石头移走,井水就会水漫金山。一直信以为真,觉得那条龙被压得好辛苦,抬不了头。长大后才知道,井下的确有块磨盘,但压的不是龙,是泉眼。还听人说,水脉一直通到巢湖,如同一条自来水管道贯穿而来。巢湖的水能喝完吗?当然不能。

过年舞龙灯时,有道仪式就是拜井神,长长的龙灯,盘在井边,摇头又摆尾。居然还有专司井事的神仙,足以见得井在人们心中的地位。

无论生养在哪里,都讲究个“风水”,仔细想想,最初的风水,并不玄虚。一眼老井,一脉水源,不难理解逐水而居的原由了。

老井的水是甜的,井水清冽,炎炎夏日,井水却凉得刺骨,是却暑最佳饮品。母亲放工后,两个哥哥就去老井边打一壶水,母亲仰着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一大茶缸。喝了清凉的老井水,天再热,都可以定下心来。母亲是这么说的。

每隔一年,都要淘一次井。也就是将井水抽干,用稻草擦掉井壁上的青苔,清除掉井底的淤泥。水流徜徉,水质也更好了。

后来,村中陆陆续续打了很多机井。省去挑水之累,尤其是阴雨天,泥滑地烂,在自家门口就可以打到水,自然轻松多了。不过,机井的水无一例外,都有不同程度的咸涩,远不如老井水养人。

村里豆腐坊的大叔家里也打了口井,每次却还要舍近求远,去老井挑水。他说,村里的井水泡豆芽,豆芽好烂根,还是老井水好,磨豆腐都出浆些。这些豆子比人还识水性。

如今,自来水引进村庄。家家户户用上自来水,老井渐渐被人遗忘了。

路过老井,想掬一口水喝,父亲阻止了我,老井久未淘洗,井水大不如前了。站在井边,几条巴掌大的鲫鱼在绵长的青苔间嬉戏畅游,不避生人。井壁上浓密的青苔,犹如水中青荇,在不时泛起的水泡中招摇。

我站在老井边,凭吊着一段记忆。

山中闲居

三毛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亩田,用它来种什么?种桃种李种春风。倘使有一亩田,我会三分养花,七分种菜,我喜欢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

有过一段山中幽居的时光,现在想来,那段时日最悠闲惬意。

我们居住的地方,原本是单位的招待所,因为过了潮流,便差遣给教师做宿舍。一条幽深的水泥路,顺着山势向里延伸,大约要走半里路,过一条山涧,两层小红楼掩映在翠树苍松丛中,雨水丰盈时,老远就听见桥下涧水潺潺。小楼依山而立,前面是诺大的茶园,对于喜欢清静的人来说,这里就是世外桃源。

我不喜欢捧着手过懒散日子,看邻居都有一小块菜地,也渴望有片小天地。屋后原本也是茶园,近年无人耕作,荒废了。满地里杂草乱竹,竹鞭是泥土里的蛇,蜿蜒盘错。

好在是熟地,稍作打理便成菜园。只是山土地不肥沃,需上足底肥。邻居给了各种菜秧,我分门别类,在小菜地里给它们划分了地盘。没等到收获的季节,我的产假就结束了。国庆,先生从江南来,特意采摘了一篮子蔬菜带过来,说这是我的劳动果实,应该品尝一下。我倒觉得更像我养的孩子,从幼芽落地,就一壶水,一瓢肥喂养到开花结果。黄昏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菜地,听辣椒稞拔节,看南瓜吐出藤蔓,摸摸着,瞅瞅那,欢喜不已。

除了菜地,我们还豢养了一只鹰。是学校的男生去山林里抓来的,养一段时间就厌弃了。楼上的老师因此得了一只猫头鹰,我抱着孩子去看它。大白天,它蹲在架子上,闭着眼,一副与世无争的泰然;间或睁开眼,竟是怒目圆睁,仿佛很是愤世嫉俗。听说天黑了,它就来劲了。于是央先生也去寻只被遗弃的鸟,几日后,他带回来那只鹰。

来者便是客,只是这客人有点难侍候,每餐必备鱼虾肉类,好在它比猫头鹰有趣的多。白天,它在院子里戏耍,先生用橡皮膏药把它的翅膀粘贴起来,以免飞走。展不开羽翅,它只能贴着地面低飞,大多数时间,是迈着伶俐的碎步。它还是乳鹰时,就被顽皮的学生抓来,来不及品尝展翅翱翔的快意,如今,矮矮的院墙居然也锁得住它的心。不过,鹰毕竟不同与燕雀,那些麻雀终日在林梢唧唧喳喳地叫,鹰却很安静,偶尔鸣叫,声音极有穿透力,我相信,它是高飞的鸟。

出入悠然,鹰俨然是居室的主人,与我们也无间隔。常常手拿着食物逗引它,结果被它啄破手指,想来它也是无意,怪只怪鹰勾嘴太锋利。

可惜,那年夏天常常连日大雨封门,不方便上街买鱼虾,只好用火腿敷衍它,没想到食盐中毒。先生给它注射好几支针剂,也没能救活它。那天,雨像从屋脊上倒下来的,天比我更难过。

靠山吃山,住在这里最有感受。初春,幼笋萌发,随便到后山找一找,就能寻得一大把,配上火腿,一碟尚好的徽菜。还有蕨菜、蘑菇,我在采蕨菜时还意外从山沟里觅得一株硕大的兰花草,丰润的兰花,铃铛似的缀在花梗上。先生费了好大劲,才连根拔起。等我们兴致勃勃赶回家,花梗上只余两三朵花了。

采野茶也是很好的消遣,晚上就着炉火焙干,泡上一杯真正的工夫茶,唇齿生香。

再后来,先生考研离开那所学校。每次回江南,从路边就可见青山翠蔓中红楼依稀。忍不住放慢车速,再看一眼闲居故地。

舌尖上的童年

同事捧着一抔桑葚,笑咪咪地走进来:“快来尝尝!”这是她从校园拐角的桑树上采下来的。乌黑发紫,看着就很诱人。同事用水清洗几遍,又用开水烫了一遍。桑葚是个好东西,天然无污染的。于是拈起一个放在嘴里,味道寻常,还略带点青涩,远不如记忆中的那般酸甜。不由地发出感慨:“怎么没有孩提时的桑葚好吃了?”不想竟引发大家的共鸣。相同的桑葚,不同的年龄,或许只能这么理解了!

提及童年,话题就像开了闸的河水,有奔腾汹涌之势。

上小学的时候,邻居三丫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桑树,每到桑葚成熟的季节,每天中午上学,我都会去等她。然后,得了大人的应允,用竹竿打下几竿桑葚,各自捡在手心里,吹吹上面的灰,一路走一路吃,嘴巴都染成紫色,一看就知道是个谗嘴小猫。有时不小心把衣服上沾了汁水,因为洗不掉,还挨了妈妈一顿骂。

我的话题还没有完,另一位同事就接上话茬,“那时候什么东西都好(hǎo)吃!”“不是好(hǎo)吃,是好(hào)吃!”有人笑着插科打诨。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

小时候,做一种游戏时首先要分配人,为了公平起见,两个为首的人高高地拉着手,别的小朋友猫着腰,从下面经过。一边钻,一边高声地唱着童谣:“骑大马,带弯刀,问你吃橘子吃香蕉?”被拦住的人,就按照自己喜欢吃橘子,还是喜欢吃香蕉,分别站在代表橘子香蕉的孩子身后。当时我最喜欢说吃香蕉,因为记忆中,我是没有吃过香蕉的。

蔷薇的薹是很好吃的。阳春三月,蔷薇刚刚探出嫩头,芽儿壮硕锋嫩,用手指轻轻一掐,就折断了,剥了皮,就是风味零食。“毛姑娘”也是很好吃的,小朋友们会结伴去茅草多的田埂上,拔一大把毛姑娘,再找个避风向阳的地方,一屁股坐在地上,各自品尝着自己的劳动果实。还有刺槐的花蕊,也有丝丝甜味……

夏天,好吃的东西更多了。地里的甜瓜,田里的山芋,都是随手可得的。胆子小的,站个岗,望个风,最后也可以分得一杯羹。我有两个哥哥打头阵,即便什么贡献也没有,也少不了我这一份。

记得夏天午睡醒来,哥哥最常带回来的,就是六月的雪花藕,还有莲蓬。生产队里看藕塘的大爷,也总是雷声大,雨点小。谁家没有个小谗嘴,谁愿意为这些小孩子跟他家大人红脸?只要动静别太大,不把荷叶都弄坏了。他也就是站在岸上,吆喝几声就走了。

我也喜欢秋天,山上的野果都红了。有棠梨,小,而且酸涩。不过,吃起来也蛮有滋味。要是不怕刺,还可以去摘野枣,秋天的野山枣都红得发紫,在删繁就简的秋林里格外显眼。野枣的很甜,与家枣的味道相似,只是核大肉少,不经吃而已。还有野山揸,也是酸里带着甜,在山上放牛,采蘑菇时,总能很意外地遇见一两株顶着果实的野山楂树,红扑扑地,特讨人喜爱。

童年很贫瘠,但童年从来不缺少快乐。舌尖上的童年,总是那么让人怀想!

薯忆

我真是老了吗?为什么如此怀旧,就连街头飘香的红薯,也抠出记忆中大段链接,宛如老屋泥墙根上脱落的一块块泥巴。

如同一头老牛,将腹中往事一桩桩反刍,咀嚼,唇齿间多了一丝甜甜的味道。大约是经历时间的酝酿,往事也能发酵。

儿时,能够挂在嘴边的零食,就是红薯。除了啃食生红薯,母亲还将红薯切成片,曝晒成干,寒冬腊月烤火时,在火钵里埋几片红薯干,微微闻见香味,就用筷子掏出来,拍拍上面的浮灰,咬一口,嘎蹦脆,瞬间能杀死谗虫无数。

有时候,煮稀锅里的红薯没有吃完,母亲捞起红薯用清水洗净,切成杠,晾晒在筛子里。每每未及晒干就被一群谗猫偷吃待尽,母亲磕掉筛子里剩余的碎末,神情是意想不到的淡定,“反正都是给你们吃,早吃晚吃都是吃,”母亲没有责骂我们。

乡下比喻人命贱,在哪里都能活,常说是“蛐蟮命,有土就能活!”拿着来形容乡村孩子超常的生存能力,再恰当不过了。父辈们是经历过粮食艰巨的,接踵而来的红薯代饭,救活了他们,让饱经饥饿的肚皮,尝到了饱的滋味。人们的脸庞红润了,腮帮都鼓鼓的,是红薯撺掇起来的膘。但时隔这么多年,父亲见到红薯,胃里依旧会泛胃酸。红薯,他吃怕了。

我对红薯是矢志不渝的爱,很多野趣都与红薯有关。那时候,倘使大人们让小孩子去放牛,孩子们会不约而同地将牛打到山肩上。其实那里的草最枯,不是放牛的好去处。田野里水丰草嫩,但放牛的难度大,要时刻堤防着牛。牛也是喜欢装模作样的家伙,它故意摆头驱赶身上的牛蝇,趁你不留神,回头时顺势叼住满嘴秧苗,任凭你吆喝,它则漫不经心地品尝着偷来的果实,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把牛赶上山最把稳,山高任牛跑,放牛娃也落得自在。

早有准备的大孩子从家偷来了火柴,吩咐岁数小的孩子去山脚下偷红薯,被人发现也不会挨骂,谁会把小孩子当数?沙土地,顺藤摸瓜,不费力气就能挖出红薯。只要把沙土填埋恢复成原样,纵使有乖张仔细的大人发现了,也只是在田头骂几句了事,谁能保证自己家的孩子没有偷过别人家的红薯呢?山坡上时常青烟缭缭,大人们心照不宣。

在山坡上挖个坑,红薯埋进去,松毛松枝随手可得,众人拾柴火焰高,一会就闻到红薯香。掀开覆盖的沙土,香喷喷的红薯,你一个,我一个,吃得大伙满嘴黑不溜秋的猫胡子,袖子一擦,各自找到自家的牛,打道回府,也不问问牛吃饱了没有?

大学复习考研时,每晚都去人很多的大教室看书,那里人多看书的氛围足。先生那时候还只是我的男朋友,每晚下自习,他都会去那里找我,塞给我一个烤红薯。学校的饭菜油水少,不到九点钟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不知道是不是他听见过我肚子的抗议,还是他本来就善解人意,每次都会跑到校园门口买一个烤红薯。如今想想,总觉得很不值,被区区几块廉价的红薯贿赂了。吵着让他补偿,得到的回应不是装聋作哑,就是呵呵一笑。

偶尔在街头闻见红薯飘香,打发先生再去买一块,果然腿脚没有以前利索,还满脑子借口,似乎很不情愿。与他分享红薯时,也少了当初甜蜜的味道。是不是我们都老了?

开花的老树

教学楼前有一棵不知名的老树,说它老,是因为十多年前,我刚参加工作时,它就已经有屈曲盘旋的老干遒枝了。黝黑的树径总有挣脱束缚的欲望,皲裂的树皮好象永远包裹不住积年的沧桑。时有红褐色干涩透明的树液,从结痂的伤痕处一滴一滴地渗漏出来,老泪一般。

想当年,这里仅有几间平房校舍,几经周折,取而代之的是几栋高耸的教学楼,唯一没有变的,便是这株老树。说也奇怪,这么多年来,老树只稍稍增粗了点而已,从未见过它绚烂、辉煌过。一无繁花,二无硕果,单调的叶和干的组合,注定它平淡一生。春去冬来,唯一的变化就是春来萌芽,秋去落叶。岁月与它,是不相干的两件事,它似乎意欲将自己风干成一尊浮雕。老树如一位无足轻重的老人,孤独的静默着,目无表情地凝望着行色匆匆的路人。老树无声,以致于我逐渐淡忘了它的存在,对它熟视无睹。对这棵树的仰望,只有在秋天,接连不断飘零的枯叶,使刚刚打扫干净的卫生区又杂沓不堪时,我才会伫足片刻,厌恶地举头望着它,数着未落的叶子抱怨一番。

乍暖还寒时,鸟雀按纳不住爱情的冲动,喈喈鸟语不绝于耳。好奇地从教学楼的栏杆里探头寻觅着,想看看到底是什么鸟,有这么婉转的歌喉。在伸头的刹那,无意中看见一层猩红的小花,绽放着老树顶梢上。殷色的花朵点缀着尚未绽开的鹅黄色的嫩叶,倘若不是色彩的差异,是分不清花形与叶脉的。初春的梢头,嫩叶一叠又一叠,努力地向上伸展着。细碎的小花,蜻蜓一般攀附在嫩枝的最上头。红的一抹,绿的一层,煞是好看。倘若不是从上往下看,很难看到老树新花的奇观。原来,这株树也是开花的,只是我不曾发现过而已。

在江南一穷乡僻壤处做客时,发现这家的堂屋里,悬挂着一副裱糊考究的字画,是用小楷工整地抄录着朱子家训。书风端庄古雅、从容隽秀。气酣墨畅而又神定气足,流露出华严庄重之气。想不到这乡野之间,竟有如此精湛大气的作品,想必作者肯定是不凡的高人。询问由来,这副清逸作品竟然出自门前那位那位干瘦枯槁的老翁。很难将字画与老人联系起来。主人看我将信将疑的神情,向我讲述门前老翁的光辉历史:他可是当地的名人,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只是特定的历史原因,迫使他归隐故里,从此隐藏了光环。于是,我向老人索要了一副字画,姑且作为纪念。每逢看见这副字画,我总不由地联想到教学楼前那株开花的老树。

春节时,一时兴起,翻阅父母早年的影集。儿子指着一张发黄的照片问:“这个长辫子的人是你吗?”我说:“是外婆!”儿子惊愕,反问道:“这么小,会是外婆吗?外婆是老人啊!”或许,从他记事起,母亲就已两鬓微霜,是一副和蔼的老奶奶模样。要将满是皱纹的外婆与青春气十足的少女联系起来,对于少不更事的孩子来说,还需要更大的想象力。“原来外婆也这么年轻过!”这是儿子得出的结论。他终于接受了这个扎着长辫子的小姑娘,经过岁月的洗涤,最终成为外婆的事实。

担心岁月将这些发黄的照片涂抹掉,我用数码相机,将父母那些发黄的老照片,翻拍下来,保存在电脑里。我想通过这种途径,让更多的人,记住这些老树,曾经开花的模样。

那时中秋月也明

中秋还有时日,有远方的亲友,早早寄来一盒港式月饼,听说是香港百年老店的特色食品,价格也不菲。但儿子似乎并不领情,没有赞许,也没有品尝的欲望。老公的见解更是紧跟时尚:说月饼脂肪含量高,糖分多,吃了容易发胖,建议我把月饼送人。但我还是坚决留下了,不管怎么说,过中秋节,也得有个传统的标志性食品吧。

如今生活水平提高了,天天都像在过节。大人、小孩对节日的期盼没有那么强烈了,节日也越来越不传统了。

我记事时,农村已经分田到户,人们的生活质量有所改善。每逢传统节日,家家户户的饮食也会相对丰盛点。孩子们对节日满是憧憬。

中秋节,最大的特色就是吃月饼。那时的月饼,包装简洁。一块块圆盘大的月饼,黄灿灿的,好似月亮落在人间。刚出炉的月饼,氤氲在烘烤出的芳香里,油润润的,高高地叠放在食品店的柜台上。家家户户,有钱没钱,都买同样的月饼,价廉物美。

通常,父亲在中秋节的当天,买一块大月饼。月饼放在屋子里,有一片诱人的芬芳。我喜欢对着月饼看,圆形的表面,是规则的菱形方格,方格中间都有个凹陷点,看着就有啃一口的冲动。于是,凑近月饼深深地吸一口气,似乎月饼的微粒可以沿着气流吸进肚里。此时,哥哥们总会嘲笑我:“别老是看,把月饼上看了那么多眼毒,谁还能吃呢?”我不管,仍旧贪婪地盯着月饼。

月到中秋分外明。吃过晚饭,父亲开始炒花生,我的任务就是去迎接月亮。因为父亲说,只有等月亮升起来才可以吃月饼。我跑前跑后,一会催促父亲快点炒花生,一会去瞅瞅月亮是否已在树梢头。

月亮像害羞的新娘,终于从东边探出头来。大地月白,黝黑的树影,在明晃晃的庭前摇曳。我拍着手欢呼跳跃:“月亮出来了,月亮出来了!”

月光洒满大地,不需出门,就可以透过门楣,看见亮堂堂的月影。母亲把炒好的花生捧到小桌上,月饼放在花生的旁边。一家人围坐在小桌边,父亲把刀擦得锃亮,沿着中心,小心地把月饼切成若干份。父亲和母亲只象征性地吃一小块,我们小孩子不顾禁忌,可劲地吃。偶尔,还可以幸运地咬到一块冰糖,舍不得嚼碎了吃,只小口小口地啖。香、甜的记忆,成了中秋往事。

其实,中秋还有吃鸭子的习俗,只是那时候,未必家家称愿。村前村后,户户称点肉,还是很寻常的,一年忙到头,节日是要好好犒赏一下的。买肉要肥的,红烧大肥肉,咬一口,满嘴流油,那才是吃肉的感觉--爽快。

儿子很奇怪:“那么肥怎么吃啊?”“好吃啊,一年只吃几次肉,吃瘦肉就不过瘾了!”听了我的解释,儿子怜悯地摇摇头,慨叹道:“你们小时候真可怜!”

我倒没有这样的感觉,回想童年,都是些快乐的记忆。那时的中秋,月色或许更加澄澈,月饼也比现在的更醇香可口。

看来,人未必完全就是物质的。

故园

暑假,在家小住,有机会在儿时居住玩耍的地方,重新拾掇童年的记忆。

小时候,厂区很宽阔,厂房也很高大,仓库被一一编了号。从住宅区到生产区,是一段好长的路。而今,这段距离似乎被拉近了,或许是因为我长大了吧?

记忆中,那段青砖围墙边,有一片荒芜,父亲把它开垦出来,种了很多家常蔬菜,扁豆,丝瓜,豆角,辣椒还有茄子。父亲下班后,就去翻土,浇灌,然后摘一篮蔬菜。

我们还养了一群鸡。一次吃饭时,我不好好坐着,弄翻了方凳,把一只绒毛小鸡活生生砸死了。我被吓哭了,父亲右手托着那只小鸡,左手在手腕上轻拍,但这种方法终究没有将它唤醒。不过,父亲并没有斥责我,反倒安慰我好好吃饭,这让我更加自责,所以至今记得。

夏天的晚上,我们到厂里的路灯下捉土狗子(一种一寸多长的昆虫)喂鸡,鸡吃多了蛋白质,为了回报我们,天天下蛋。有一次,居然下了一枚特别大的鸡蛋,比通常的大一倍,父亲拿着鸡蛋,到处炫耀。那枚“大蛋”后事如何,我已不记清了,大约也是修了“五脏庙”。那时侯条件艰苦,好在父母善于经营,日子也过得顺畅。

我和哥哥常常偷偷地溜进生产区,这是不被允许的。因为“棉花重地,严禁烟火”。曾经有过顽皮的孩子,偷了家里的火柴,在厂里玩出了火灾。于是值班的人,格外苛刻,我们是仗着父亲的面子,打着给母亲送饭的幌子,才可以进去的。

对于我们而言,厂区就是个乐园。仓库里,有的地方棉花堆到横梁。我们把装棉花的布袋撕开,爬到棉花堆最高处,在屋梁上把布袋两头系上,做了一个简易的吊床,舒舒服服地躺在里面。

还有一种游戏,现在想起来才知道危险。棉花收购高峰期,仓库装不下,就会把棉花堆积在外面。为了使棉花通风,需要在几米高的棉花堆下面,挖出一横一纵两条交叉的隧道。我们也见逢插针,常常趁人不备,悄悄地从这边洞口,爬到那边洞口。被人发现后告诉妈妈,少不了一顿骂。此时,站在空空的棉花基旁,才明白,倘使那时棉花堆轰然倒塌,埋在棉花堆下,都不会被人发现。

第30间仓库是最恐怖的,那间仓库大得出奇,在里面说话都会有回声。听说那里闹鬼,值夜班的人还看见过“白胡老头”。大人们都不轻易进那间仓库,何况是孩子。那时,我们都是绕着走的。不过,现在仓库周围高大的树木都被砍伐了,那间阴森的仓库也明朗多了。

如今,站在曾经繁荣过、沸腾过的厂里,眼前是一片萧条。工厂被买断,工人散尽,机器也被贱价变卖,连厚门板被扳得七零八落,空空的厂房,张着大嘴,如饥似渴。这是父亲曾经保卫的工厂,不知道他站在这里,会不会难过?

清晨,买早点时,发现卖大饼的,居然是以往的邻居龙大姐,只是现在已是一脸“奶奶相”,满是皱纹。是岁月的痕迹,还是生活的拖累?我不知道。

听说厂里的基地转让了,老房子都要拆迁,过段时日,这里又是高楼林立。下次回来,此处将是物非人也非了。走过故园,由不得再多看一眼。

青春如茶

邂逅他,很偶然。那天他穿一件月白色短袖衬衫,银灰色的西裤,神情从容,目光空远,成熟背后掩饰不了些许的老境颓唐。那顶遮阳帽,好象永远长在头上一样,即便在室内,也从不摘下。第一眼见到他,总觉得似曾相识,却又苦寻无踪。记忆中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但始终无法与现实中的他对号入座。

近旁的朋友看出我的困惑,经她点拨,我才幡然醒悟,原来他就是当年的电视主播,难怪面容如此熟悉。这几年,他从前台走向幕后,也就逐渐淡漠在我们的记忆中了。记得上高中的时候,他已风华正茂,是电视台的当红小生,语音醇厚,英气逼人。欣赏他优雅的气质,温婉台风。隔着电视屏幕,觉得他是那么得清秀而遥远,遥远得只能当成偶像去崇拜着。当年的他,还常常成为我们女生热议的焦点,有位相貌俊美的MM,对他的喜爱,更是几近狂热。可如今,流光摧人老,老得让我这样的当年“粉丝”都没有一眼认出他来。

眼前的他,沉稳富态,与当年的英俊潇洒大相径庭。不知道当年那个追捧过他的漂亮MM,再次见到现在的他,是否也如我一般,感喟良久?

二十年的时光算不得久,却也改变了很多。当年少年不经事的我,也已是人到中年。青春韶华,那只曾经的事了。

暑假学习驾驶的时候,几位朝气蓬勃的大学生成为学员队伍的先锋力量。他们的动作总是那么干净利落,灵活机动,不拖泥带水。倒桩的整个过程,一般人需要六、七分钟才能完成全过程,而他们,只用三四分钟,就可以完成漂亮的“灌蓝”。看他们流水一样娴熟迅猛的动作,灵动的让人艳羡的头脑,忍不住扼腕感叹,自愧不如。教练员半是嘲弄地对我们说:“不服老不行啊!”从未经受过年龄危机的冲击,自始至终没想过用这个“老”字来形容自己,而今,却接连被这个“老”字砸了个头破血流。

有人说,青春如同手纸,看着很多,用着用着就不够了。摊开双手,两手空空,我的青春“手纸”早已荡然无存,人生大抵如此,失去后,才知道回味。可惜青春如茶,客走茶凉。杯中的茶叶,历经冲泡,此时也一无滋味,二无形容。

人生短暂,青春如茶。留不住美好,留得住记忆;留不住青春,却留得住现在。专心泡好当前这壶“茶”,才是第一要务。毕竟,人生苦短,实在经不起几次冲泡的。

忍俊不禁的童年

童年那么多往事,说起来,总让人忍俊不禁。

那个年代,没有谁家特别富有。小伙伴之间,纯朴得如一张没有遮拦的纸,没有谁会炫富,嘲笑对方穿得衣服破旧;也没有谁会嘲笑哪个偷摘了邻居家的杏子,因为自己也吃了一个;更没有谁会有新奇的玩具,惹得大家眼红。童年往事,回忆起来,都是让人感觉快慰的。

最值得一提的,当属我做的那件错事。

大约七、八岁那年,大哥的班主任路过我们村,父亲恰好遇见,于是硬邀着班主任到家里坐一坐。老师也是盛情难却吧,其实,他应该是急着往回赶的,毕竟天快黑了。

那年头,招待贵客的礼遇,也就是一碗面加三个荷包蛋。我看着母亲,围着围裙,急匆匆地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怀里兜着四个鸡蛋。母亲轻轻地对我说:“转了好几家,才凑了四个鸡蛋!”其实,母亲不说,我也明白,鸡蛋是招呼客人的,我不会讨着吃的。

大哥坐在灶堂下烧火,母亲煎了荷包蛋,分别盛在两个碗里,一个碗三只,另一个碗里只有一只。我围着锅台,看母亲有条不紊地捞起面条,下了佐料。扑鼻的香味,让五脏六腑都熨帖了。我对着冒着热气的面条碗,狠恨地吸了几口气,母亲嗔怪地用筷子敲了我一下。我笑了,母亲也笑了。为了弥补刚才的“溴相”,我自告奋勇地帮母亲把碗端到堂屋去。父亲和班主任正在就大哥的学习问题探讨着。

快出厨房门时,母亲追上来,叮嘱道:“左边一碗是老师的,三个鸡蛋,右边一碗是你爸爸的,一个鸡蛋!”我白了母亲一眼,摔下一句:“罗嗦!”径直进了堂屋,班主任见我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赶紧站起来谦让,兴许是见了老师,我心理也发了慌。丢下面条,急急地躲回厨房。

昏暗的灯光下,父亲陪着老师一起吃面条,我和母亲站是厨房门口看着,听他们边吃边谈论大哥的学习。不久,只听得他们“呼啦啦”地吃面条声,话却不多了。单单看见父亲一只鸡蛋接一只鸡蛋地往嘴里送。

送走老师后,我们家就炸开了锅似的。母亲指着父亲的鼻子责备道:“你这个老东西,也不长眼睛,给老师吃的鸡蛋,你一个接一个地吃,丢不丢人?”父亲歉意地说:“你也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老师碗里只有一个鸡蛋呢?我后来才发现的,只是晚了……”接下来,可想而知,矛头都对准了我,母亲气得说不出来话,父亲说我“不长记性”,大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也没想到,好心会办成坏事,自然一肚子的委屈。好在,老师并没有计较,父亲后来专程去说明这件事时,老师说:“知道是碗端错了!我知道咱乡下都厚道人!”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如今与家人谈及此事,总会掀起一阵轰笑。我故意打趣父亲,悄悄问他:“那时吃了三个鸡蛋,是不是很爽啊?”父亲也哈哈大笑:“光知道女儿心疼我,没想到会这么贴补我!”

带我们走进春天的老师

学校很小,两排平房各有三间教室,依山对立。矮矮的院墙把两边的房子连接着,自成一体。大门永远是敞开的,从来都没有按装过铁门。后山算作另一面院墙,校园中规中距。

父亲病退后,我就从镇中心小学转到这座小学。小学太小,小得我有点不适应。

担任语文教师的,是本家叔叔,因为参过军,转业后,生产队照顾,就成了小学教师。不过,那已经是很久远的往事了。

他个头不高,又是本村的,熟识得几乎没有了隐私,就连他的乳名学生都知道,自然少了几分威信。调皮的孩子,常常躲在校园左边的竹园里大声呼喊着他的乳名。

对我们来说,直呼老师的全称都是不恭敬,何况是如此大声地呼喊着他的乳名。我想他肯定听见了,并设想着他必定会怒气冲冲地揪着那几个学生的耳朵,把他们从座位上一直拽到办公室;或者是跟他们的父母告状,都是本村人,谁家的孩子他心里一清二楚。我认定那几个坏孩子,今天肯定少不了一顿“竹笋炒肉丝”(竹板打手心)。

上课的时候,平静如水,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老师照常上他的语文课,我疑心有更大的阴谋。电影里潜伏下来的特务,在搞破坏前,都表现的比老百姓更加忠厚老实。我怀疑他也是特务,等待他去台湾的国民党亲戚反扑回村,来个里应外合。我没有把这个发现告诉任何人,只是冷眼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看见他从竹园里砍来一根手腕粗的竹子,在办公室里把竹子剖成一根根竹篾,不知道他在制造什么武器……

阳春二月,草木尚未萌发。那个微风轻拂的下午,上体育课时,李老师把我们带到后山顶上,他也兼体育课。他的手里多了一只硕大的纸蝴蝶,拖着长长的尾巴,几个调皮的男生跟在后面,小心地托着蝴蝶的长尾巴,如同庄严的护卫。

原来他这段时间筹划的就是这只风筝?一群山村小学的孩子,只在书本中见过风筝。

老师用红的,蓝的,还有黑色的墨水,把蝴蝶涂成鲜艳的色彩,两只黑亮的大眼睛,一圈套着一圈,仿佛石头投入湛蓝的湖水,泛起的涟漪。山顶是一片空白地,那个最调皮的男生,在老师的指挥下放着风筝线。老师高高地擎着风筝,在阳光下奔跑着,并高声指挥那个学生:“快拉,快拉,”那个男生紧张地拽着线,也在山顶上兀自狂奔。风筝飞了一人多高,盘旋着一头栽了下来。

“大约是尾巴轻了,不能平衡,”老师又用白纸条给蝴蝶接了一截尾巴,回身告诉那个放线的男生:“慢慢地跑,要看着风筝,一边跑,一边拉扯,才能让风筝飞得更高一点……”

再次放飞的时候,纸蝴蝶像飞天的仙女扶摇而上。线很快放完了,风筝定格在蓝洼洼的天空中,蝴蝶在清风里盈盈颤动,仿佛是春天的使者。老师让我们每个人都拉扯几次线,感受一下放风筝的心情。

所有的孩子都激动地欢呼着,跳跃着,嬉笑着。暖暖的春风拂过我的心头,我和那只大蝴蝶一起走进了春天。

再后来,那几个顽皮男生找到了自己的“事业”,做风筝,做滑板车,做投射的小电影……他们整天忙碌着,再也没有人躲在竹林里叫老师的乳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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