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夜色又暗，左小蛮还是扔掉了毛笔，疾奔到了墙角。秋晚，风吹上去有些凉意，她蜷缩起身子，窝在墙角啃起了硬邦邦的馒头，边咀嚼边自嘲地笑了起来，她左小蛮果然是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做了古弄影却依旧像个孤儿，她仰望着天际，无心地数起渐渐升起的星子。
沐风哥哥，你什么时候才回来？
几颗形状各异的小石块顺着路面翻滚出来，接着停在左小蛮的面前，她还想看看是谁，一颗石子极准地吻上了她的额头。
左小蛮吃痛，满怀心事却被这飞来横“石”搅乱了，她恼怒地跳了起来，左右张望，雾很浓，连带往日碧波荡漾的水面也看不清晰了。她走近了些，终于知晓这罪魁祸首究竟是谁，左小蛮却又不敢发火了。
想见的人不来，不想见的人时不时冒出来，世事往往如此。
“平民……”皇甫俊稍倚下身子，试图看清左小蛮现下敢怒不敢言的变扭神情，未想，对方仍旧一脸好脾气的样子，兀自笑着。他愣了愣，忽而眉梢一动，带着几许调侃的意味。“诗经抄完了？”
果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左小蛮闻言，不知该如何作答，闷闷的，在心里默念，别理瘟神、不能动气。
皇甫俊见她不答，也没生气，反而是更逼近一步，几乎快要贴上左小蛮的脸颊，他说，“平民，那么晚了，在这里发呆？”他环视了周遭，见到左小蛮身后铺陈的食物，恍然大悟，“原来……你在等人……”皇甫俊说着，不动声色地观察左小蛮的反应。
左小蛮一怔，虚伪温和的样子瞬间垮塌，秀气的小脸上闪过一丝复杂莫名的表情，她想起几日未见的古沐风，目光蓦地一黯。她往回走，背着皇甫俊，蹲下身整理起一地的残骸，就像是在收拾自己失落的心情。
看来，今天又是无功而返。
皇甫俊看着一眨眼工夫里左小蛮的神情变化，显然他是猜对了，他不禁有些好奇，是什么人能让之前还极力掩饰自己情绪、喜怒悲欢都未放在脸上的她一下子看上去有些伤感？会是……是什么人呢。
“少爷，您回来啦？今天府里可是来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呢。”人未至，管家兴奋的声音已传入左小蛮的耳里。
古沐风，他回来了！
左小蛮方才收拾起来的食物刷刷地从她的怀里落了出来，掉了一地。她懒于理会，三步并成两步，急急往门口处张望着。
“沐风哥哥。”她欢欢喜喜地低呼一声，小跑而去，也不管今日的意外已使她的发鬓乱了，裙摆脏了。
皇甫俊忽然变得冰冷，他不喜欢，自己的玩具对其他人如此在意，他伸出手，捉紧左小蛮的手臂，扯住她飞奔的脚步。
左小蛮转过脸，狠狠地朝他一瞪，使劲挣脱，完全不顾忌对方的身份，也不顾忌皇甫俊不善的面色，她一把甩开钳制，继而向前。
身后的他，目光越来越冰寒，银钉锋芒，眼内如同垒砌了千年的冰封寒气。皇甫俊敛了敛被拒绝的错愕，不怒反笑，随即跟上左小蛮的步伐。
他倒要看看，是何许人物如此了不得？
左小蛮顿了顿，因为她看见古沐风不是之身而返的，他带了小女孩回来，看上去与自己差不多年纪。她不由地忆起，似乎从前也有如此的情景，只不过主角换了人，古沐风身边的人不再是自己而已。
古沐风对管家点点头，表示在听他的陈述，神色平静，不惊喜也不讶异，恍若一切都不在意。只是他余光轻轻瞥见左小蛮时，明亮的瞳孔渐渐紧缩，不知不觉她已经长那么高了，每日见她也不过是在就寝的时候，左小蛮睡相不好，像只虾米，又爱乱踢被褥。他竟没有发觉，这个自己的眼里的孩子已经长大了，有点大姑娘的模样了，不得不承认，左小蛮的五官其实长得很漂亮，其中，还多了一分男孩子的英气。
古沐风正思量，左小蛮已经站定在他的面前，她打量起他牵着的小女孩，眼光直率，对方年纪小小，却已经是叫人移不开眼光的艳，左小蛮暗忖，若她年纪再长些还不得让世间男人都丢了魂魄。
“呀，沐风哥哥，这个小姐姐是谁呀？”小叶子并不闪避左小蛮的审视，反倒是挺起小胸脯，撅起红唇，大眼滴溜溜的转，那样子，说不出有多讨喜了。
古沐风笑了，淡淡的，不知是对谁，只不过，他是先回答了小叶子的问题，“她是弄影，我的妹妹。”然后，他才对左小蛮解释，“弄影，小叶子，故人的女儿。”
月色明如昼。
左小蛮心生出奇怪的滋味，古沐风就在她的面前，她不是该觉得高兴才是吗，为何有种领土被人侵占的感觉，多叫人压抑的情绪，多叫人失落的场面。“你好。”左小蛮的脸上还是挂上了甜美的笑靥，将难言的苦涩咽下腹中。
小叶子是何其聪慧的人，别忘了，她是妖，不管如何，也比左小蛮多了三百年的道行，她一眼就明了这个叫做古弄影的女孩子在想些什么，虽然极力掩饰，可那初见时僵硬的表情，可是骗不了人呢。尤其是，瞒不了她小叶子。
眼前的女孩喜欢古沐风，不，是喜欢她的让白哥哥。可是，她小叶子，是不会输的。
想毕，小叶子一双大眼睛亮了起来，她主动搀住左小蛮的手，无辜地笑着，“弄影姐姐，以后我们要多多来往呢，我一看见弄影姐姐就觉得好亲切。”
是么，那怎么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紧古沐风的袖袂呢？
左小蛮也笑，俏脸上尽是温柔之色，她反手覆住小叶子的手，顺势将小叶子还不愿离开古沐风的魔爪也一同纳入掌中，“小叶子妹妹，你既然是沐风哥哥的后辈，我自然会好好待你，何必如此客气呢。”
“我不是沐风哥哥的后辈。”小叶子很严肃地纠正，不满地嘟嘴。
左小蛮倒也是无意说的“后辈”，并未料到，简单的两字竟激起小叶子如此大的反弹，她应言，就当是小孩子的固执，也不去和对方多费口舌，“好，好，好。不是不是。那是……”她想了想，挑选合适的词汇。
小叶子等不及了，大声地揭开谜底，“小叶子要做沐风哥哥的新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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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语惊人。
左小蛮先朝古沐风看去，他从始至终淡定，双唇微微启，她以为他会反驳什么，却没有。古沐风只是摇摇头，一脸的无奈，他还是说了，不过是道，“弄影，怎么那么晚还不休息。”
他知道的，他怎么会不晓得左小蛮夜深不睡是还在等自己归来，他知道的，小叶子的戏语，也许会不大不小地冲击左小蛮的心。或许，他会领着小叶子回来，就猜到了以后将会发生的情景，他有些故意的，他想早早扼杀左小蛮对自己产生的不该有的情愫，他不想左小蛮到了将来受伤，可是，为什么看到她流露出来的怅然心中也会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呢。
为什么呢。
左小蛮耸耸肩，半真半假地说，“出来……看月亮啊。”今晚月亮真圆，快到八月十五了吧，她的生辰似乎就是每年月最圆的时候，左小蛮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人对她说一句生辰快乐了。
“是吗？”古沐风无意戳穿她的谎言，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袍，正要给看上去穿得单薄的左小蛮披上，半路无端杀出个程咬金，还能有谁，就是在旁被无视多时的太子殿下——皇甫俊。
皇甫俊哪里受过这般冷遇，他无声地抢先古沐风一步，给左小蛮御寒的外衣，他说，“我跟着你半天了，你居然没见到我？”
左小蛮看他，像看怪物一样，皇甫俊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温文儒雅了，他不是该张口闭口，平民哪，本少爷哪，难不成他是被哪个过路鬼魂附身了？
皇甫俊见了她毫不避讳的惊讶神色，按捺住不平，为左小蛮捻了捻衣衫，仿佛生怕她冻着一般，道，“怎么了？你发什么呆？”
“没。”左小蛮合上不知所措的双唇。
这夜晚真奇怪，每个人都说着谎，面不改色，他是，她也是，所有人都是。
古沐风看着皇甫俊对左小蛮的亲密举止，神情自若，却暗暗攥紧拳头。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凭什么一副与自己守护的孩子很亲密的样子？凭什么？他又凭什么生气，他九尾让白不过是过路的，不过是旁观者，不过是报恩，不过是照顾，不过如此，对么？
“呀，小叶子看……这个好看的哥哥和弄影姐姐关系好好的样子哦。”小叶子拖长话音，明亮的瞳仁转了又转，她在所有人不知如何反应时，掩嘴轻笑，然后很理所当然，很愉悦地说，“弄影姐姐，你和好看哥哥也会成亲吧？”
她虽然假意轻轻说的样子，其实声音足以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晰。
冷风过境，吹走了各异的心绪。
“我和他没关系！”左小蛮脸红了，不假思索地抢白。
皇甫俊虽也如此想，见她撇清得如此快，不免有些想掐死左小蛮的冲动，想他皇甫俊不但是当今太子，还是容貌英俊，这个还没长开的她有什么理由一句话就把如此优秀的自己推得远远的？
“她是我的玩具。”皇甫俊露齿一笑，手指青葱，抚在左小蛮的发丝上，慢条斯理地抚摸着，像是她的身上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值得那么长时间的注视。
左小蛮终于回神，皇甫俊总算是暴露出真面目了，她还真担心这厮会一口应承下来，那她以后的日子恐怕就难以度过了。玩具？这笔帐总有机会报的，她想着，对皇甫俊笑，笑得暗藏玄机。
在旁人眼里，左小蛮与皇甫俊的言行无异于一对欢喜冤家的打情骂俏，古沐风垂眸，细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紫色的幽光，他沉吟片刻，道，“弄影，快去休息，否则……”
“不是又要抄书吧？”左小蛮一惊，反射性地挂在古沐风的臂膀上，撒娇地道，“沐风哥哥，你不知道，爹爹好讨厌，罚我抄诗经一百遍，弄影今晚又不用睡觉了。呜呜呜。”说罢，她还假哭了两声，悄悄掀开眼帘的一条缝，看古沐风的反应。
古沐风居高临下地看她，嘴角微微勾起，他的身上全是月光，习惯性的，他又揉了揉左小蛮的头发，“又做了什么惹恼爹爹的事情吧？”
“没有，我才没有。”就是招惹了个灾星而已，左小蛮睁着眼睛说瞎话，即便是那个她口中的“灾星”正俯身捡起被她无意挥去的外袍，皇甫俊面色一凛，决意懒得再听，该死的平民，一次又一次的无视他的“好心”，该，死，的。
皇甫俊转身离去，夜风猎猎地过，他的衣服微微鼓起，原本一丝不苟的发丝散了些出来，轻拂在他如凝脂般的皮肤上，皇甫俊笑了，银钉阴冷，若是他逮到机会，非得让左小蛮跪下来求他能够看她一眼。
他们不知道，皇甫俊最爱玩游戏了，而且，他只喜欢赢。
没人有时间去关注皇甫俊的喜怒哀乐，除了一旁早已冷汗涔涔的管家，他看着混乱的形势，不知该不该对自家的少爷和小姐提醒一番，刚刚含着冷笑离去的人，可是权势过人的太子殿下。
不过，他们太忙了，即使是管家说了，也无任何作用。更何况左小蛮是早晓得的，却也敢无视皇甫俊的存在，古沐风才是令她忘乎一切的所在。
小叶子再次跟样学样，攀上古沐风的另一只手，爱娇地摇晃，试图晃下一端的左小蛮，她想到一个好点子，也是她肖想了三百年的主意，“沐风哥哥，小叶子第一次到不认识的地方住，会害怕……”她放下纠缠的小手，绞着衣摆的料子，一脸不好意思的羞窘。
古沐风不语，待她说下去。
左小蛮一想，即猜得到小叶子想说的“馊主意”，也松开了抓住古沐风的手，状似亲切地蹲下身，对还在一旁装羞涩的小叶子道，“这样吧，小叶子和我住吧，这样不会怕了吧？小叶子不是说，觉得弄影姐姐亲切吗？”
“厄？啊？哦。”小叶子恨自己之前多言，无事拍什么马屁，现在不是自打了嘴巴，她还想着能和让白同住屋檐下，然后就用娘亲教的“勾夫十八式”把他迷得七荤八素。
现在，恐怕是无用武之地了。
呜呜呜，她不要啊。
她要和让白住……
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左小蛮一脸狼外婆的微笑，拽住小叶子的小手，不顾她热泪盈眶的可怜样，也不顾她嘶声力竭地朝后呼救，“让……沐风哥哥……我……我……哇……”
古沐风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两个女孩手搀手的背影离去，忽略耳边惨如狼嚎的哭喊，欣慰地道，“看来，弄影和小叶子会成为好朋友的。”
管家不可思议地看了看古沐风，咽了咽口水，狐疑不已，她们，可以成为好朋友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