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水，也是可以让人致命的东西。
心跳，在胸腔里，一下又一下。
左小蛮只记得她被一个女鬼拖到了海底，水，张狂地灌入她的身体里，她在海里跌跌撞撞，蔓藤般缠上她的女鬼依旧没有松开那双可怖的手。
她说，“帮帮我……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
左小蛮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她将要窒息了，哪里还有什么能力去帮她。
眼前的一切，模糊起来，此刻，左小蛮仿佛还能听到一阵很遥远很遥远的呼唤，她终于知道，那是她心底里的声音，她不要死，她要见到古沐风，死都要见。
昏。
全身的疼。
黑暗中忽然亮光闪现，一帧帧画卷般情景掠过，在左小蛮的眼前出现许多陌生的脸，喜乐哀乐、离别相逢、灾害杀戮，竟都是从未见过的。她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在女鬼碰触到她身体的时候，她们之间就像是有了奇妙的感应。她可以像曾经与雀儿的晓梦一样知道她的曾经，她活在世上的片段，许久以前的故事，重新在左小蛮的幻境里上演。
海面清澈，泛着波光，夕阳最后的光华撒在上面，像是一缎上好的绸子，柔软耀眼，美丽得辉煌。
海的彼岸，出现了一座破陋的村庄，所所屋子都是简单的茅草盖成，稀稀疏疏地分布在各处，四处可见随意晒着的渔网，无人自顾。
一舟小船停泊在了村庄的渡口，一个年轻人走了下来，生气勃勃的脸上尽是笑容，他背着行囊，与船夫道了别，沿着平坦的小路，欲往村庄深处走去。一路上，除了零星的家禽扑翅而过以外，他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人，他疑惑地原路折回，重新回到了下船的地方。
左小蛮突然觉得梦里的这个人，如此面善，似乎曾经在哪里相识，却又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他是谁呢？
正在年轻男子想要找一家人家歇歇脚时，他突然见到从水里跳出了一名姑娘，半裸着身子，趴在岸上，身上的水珠从洁白无暇的肌肤上滚滚而落，如同带着香气的珠子，一串一串，叫人着迷。
年轻人皮薄，脸是红透了，却没有背过身去。
而那个女子，湿漉漉着长发，没有拨开，也是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的男子，像是不知道别人在看她，没有一点遮掩的意思。
左小蛮知道，这个女人，是方才抓她入海的女鬼。
他们对视，不知过了多久，连潮水也涨高了起来。
女子从水里挣了出来，她跳上岸，赤着脚，一步一步朝陌生的男人走近，毫无媚态，却是吹弹可破的肌肤，诱惑人心，她抓住男人的袖摆，水渍立刻袭上了他的衣衫，她昂着头，无比天真地说，“你可以娶我吗？”
男人一愣，仿佛被她突如其来的要求给惊骇住了，倒退了一步，终究不忍放弃眼前的美人儿，他红着脸，“姑娘，家住何方？”
她不回答，比了比身后的海水。
住海里？
“你是人鱼？”
她摇摇头。
“那……”男子脱下外袍，问她，“冷吗？”
她依旧不说话，使劲摇着头。
“我叫古青云。不会伤害你。先把衣服穿上吧。”
古青云？古青云！
左小蛮无法思考，这个精瘦却精神的男人，居然会是年轻时的古青云，古弄影的爹爹，不可思议的是，他竟会来如此荒僻的海边小村，他还与女鬼之间似乎有着深深的纠葛。
女子执拗地摇头，“不，你是水。你不是古什么青云。”
古青云笑了，清清爽爽地笑了，给她披上外衣道，“是，我是水。我不会伤害你。”
闻言，那女子开心地笑了，兀自自言自语起来。“对，你是水，你是好人。”
好人？
“不打我的人都是好人。你是好人，你是水。”她昂起头，特别信任的眼神，像是小狗找到了主人。
古青云注意到她身上淡淡的伤痕，再看看她天真到有些痴傻的面孔，不免是同情了一番，他问，“有人欺负你吗？”
她沉默，牛头不对马嘴地答了，“你是好人，你不会打我。”
古青云应该猜到了，眼前这个女子定然是经常被人欺凌，她再次伸出手，指甲很长很长，活着的时候就像是个妖怪，或者说，像个无人料理的孤儿。“你可以娶我吗？我要离开这里。这里的人总是打我，骂我傻子，还把我的东西抢走。你可以带我走，对不对，你是水，你是好人，你是妈妈。”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漂亮的脸上满是期待，纯真的眼里有盈盈的水光。
那一刻，古青云明白了，梦里的左小蛮也明白了，这个女孩子，是个傻子，她根本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是个痴儿。或许她明白，但是，她注定和常人不同。
明白了，却心疼了。
古青云搀住她的小手，说，“好，我是妈妈，我带你回家。”他的脸上带着笑容，没有一点的不情愿。
女子听了，蹦了起来，“啾”一声吻在了他的脸颊上。
她唯一知道的，感谢的方式。
“跟我走吧。”
“好。”
月光，将一人独来，二人同返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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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轻荡，夕阳晚照，他们来到了中原，来到了七夜城，左小蛮记忆里熟悉的地方。
古青云却没有带着女子回到古府，而是将她安置在一个静谧的弄里别院中。女子无话，她实现了心愿，离开了那个海边小村庄，有的吃，有的住。只是，很寂寞，谁说傻子不会寂寞。
又不是她，怎么了解她的感受。
她是痴儿，比常人思考得少，那并不代表她没有感情。
古青云偶尔会来看她，捎来了好玩的、打发时间的东西，他很忙，家族生意忙得他几乎连休息的时间也没有，还要应付未过门的林家千金，毕竟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对方与古家也是门当户对，对其未来的生意人脉大有助益。
他摸摸她，如同她的亲人一般，轻声问询，“小鱼今天乖不乖，有没有好好吃东西？”
小鱼，古青云取的名字，第一次见面，小鱼就如同一条美丽的人鱼，在水里徜徉，这个名，最适合她不过了。
单纯的小鱼，可怜的小鱼，可爱的小鱼。
“告诉老爷，就说我今晚与布庄王公子有生意要谈，不回去吃饭了。”古青云只能抽出一些时间，找出了许多的理由，推脱家里不厌其烦的催促，他着实不想去天天与那些鼻孔朝天的富家小姐陪着笑脸攀谈。
“你撒谎了！”鱼儿挨近他，坚决地指正他，小手指得无比认真。
“多事的小鱼。”他笑她，没有一点怪责的意思。
谁说她傻，有时，小鱼很聪明。
不知是谁先主动，他们之间的亲情渐渐转薄，换成了炙热的爱，他印在她的唇上，如同问她开不开心一般，抚慰地问，“疼不疼？”
“不疼，不疼，小鱼不疼。”她抱着他，感受身体撕裂的痛楚，小鱼知不知道此刻失去的是什么，无从得知。
古青云说，“过一会就不疼了，你是我的。”
年轻的身体，曼妙的呻吟，溢满小小的屋子。
屠夫举着刀子对砧板上的鱼儿说，疼一下，一下子就过去了。疼吗，不疼吗，生活就是如此，屠夫得到了杀的快感，而鱼儿得到了被杀的痛感，谁幸福，谁无辜，谁残忍，不过是每一个人罢了。
“你是水，你是水，小鱼是你的。”她到了最后依旧固执地呢喃。
古青云亲亲她的脸蛋，告诉她，“不，我是古青云，我不是好人，我是坏人。”
好人坏人都已经不重要了，她喜欢他，那就够了。
月光照进来，床褥上一小滩的血迹凝固了，慢慢变成暗红色，象征着贞洁。
古青云还是来来去去，陪在小鱼的时候却是愈发多了，他们有时什么都不做，相拥而眠，也是一夜。他还是对家里撒着谎，对即将过门的林家千金撒着谎。他只想在为了利益出卖自己前，剩下一点自由，爱人的自由。
“水，你对我好。你是真心对我好。”她任由古青云给她梳着一头青丝，微笑着重复，“你没有对我撒谎。”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撒谎。”
她一笑，摇摇头，指指心口的地方，“我就是知道。”
古青云也跟着笑，铜镜里两张幸福的脸孔。
铜镜刷拉碎了，一个巴掌狠狠地将孱弱的小鱼从床上掴到了地上，她眨着大而无神的眼睛，惊恐地看着不认识的一群人，鹅黄衫，眉宇高昂，姿态骄傲的女子领着一行人冲进了小鱼的屋子。
她是林家千金，古青云的未过门的妻子。
而她的哥哥林万万，正巧就是七夜城的县太爷，她揪住小鱼水藻般长而柔软的发丝，狠狠地拽，死命地扯，鱼儿除了颤抖和哭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林家千金愤怒地骂道，“你竟敢勾引我林千千未来的夫婿，你找死。”
林万万命衙役去将古青云找来，顺道把大门一关，对小鱼一顿拳打脚踢，全部踹在古青云最爱亲吻的地方。
小鱼流着泪，躺在地上，血流满面。
过了不久，古青云来了，他自知是逃不过了，若是没有跟踪过他，怎会找得出小鱼的住处。
小鱼见了古青云，无波的眼里方有了光彩，她颤抖着爬到他脚边，“水……水……”她不叫他古青云，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是谁！你说！”林千千全无骄傲的姿态，显得忿忿，而林万万则是冷笑着，恶意地拉扯着鱼儿破碎的衣裳。
古青云心痛，念及父亲、念及家族，他深吸一口气，“她……只是花月楼的姑娘……”
姑娘？花月楼？娼妓？
小鱼的泪水落得更凶，明白不明白，这时候，她宁愿不明白。
“姑娘？”林千千打量着喊疼的小鱼，吁了一口气，“我们都快成亲了，你还……”
“妹夫。这可是你的不对了。”林万万对眼前漂亮的小鱼垂涎不已，那肮脏的手不断徘徊在她裸露的伤口上。
两人又是一顿轻飘飘的你来我往后，林万万喊了几个衙役进来，乐呵呵地吩咐，“把她带回去，我要亲自审问！”
小鱼不哭了，被两个衙役拖行，经过古青云时，她布满伤痕的手臂，指了指心口，而那一刻，古青云的眼睛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