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月华如练。大片大片的水。大片大片的亮光。
“金喵喵，你。过来。”
金喵喵正攀着船板，暗自庆幸自己身手敏捷的当口，只听有人喊他，声音不大，却令他全身僵硬。
还会有谁？肯定是古沐风了。
天啊，地啊，子啊，他就不该好心地跳下去裸泳救左小蛮，早知道会重遇古沐风，他……他……就不下水了。
金喵喵僵硬地巴着船沿不动，佯装未曾听闻有人呼唤，直到古沐风的声音再次传来，“金喵喵，我数到三，你若是还不出现在我的面前……”
话未尽，“噗通”一声，一只圆鼓鼓的胖老鼠，在古沐风的淫威之下，爪子一松，飞快地潜入海水里，使出全力的向前游，不消对方数数，他已经立定在古沐风的面前，毛皮湿嗒嗒地粘在了一起，看上去既狼狈又可怜。
反观古沐风，竟还是无双的美丽，乌黑如云的长发，烈火一样妖娆的身姿，一双孤傲清冷，如同水色铺展的眼。
金喵喵偷偷地看了看他怀里似乎睡着的左小蛮，不安地问，“老大，是不是把她先带上去比较好，这样下去会归天吧？”说完，他自掌嘴巴，多事，你这张惹祸的嘴，看古沐风那么疼惜左小蛮的表情，怎么会舍得让她死掉，哪里轮的着自己多操心。
想毕，金喵喵觉得心中有种怪怪的滋味，有点像是……自卑。
古沐风摇摇头，“我给她含了避水珠。”接着，他指指金喵喵一直没有注意到的角落，水草丛生的地方，躲藏着一个女鬼，她不敢走近，愧疚地紧盯着左小蛮，喃喃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她帮帮我……”
“老大，我去干掉她。”金喵喵想起之前就是这女鬼拖左小蛮下水，立刻主动请缨，噙着坏笑往旁边走去，大摇大摆的硕鼠抖着一身肥肉，带着诡异的笑容向前行进，水波滚滚。
“回来。有大人物来了呢。”古沐风虽是这么说，却仍是不动如山，温柔地搂着怀中的左小蛮，神态自若。
大人物？
金喵喵正想探探虚实，海下的水流急驰，像是灌入了一阵强劲的风，古沐风口中的大人物已经驾云而来，足迹蜿蜒，水涡一个接着一个。地藏王与鬼王两尊大神竟齐齐降临人间，降临七海。
“大胆妖魔，多次乱了人间伦常，你若知罪，就速速跟我回地府受罚。”鬼王冷冷地掷下话，手中握着法器，眼神冰寒。
古沐风笑了，他抬首，轻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鬼王虽面色不惊，心中早已波涛汹涌，竟有如此猖狂的妖孽，似乎一点都不担忧自己的命运，他却是答了，“九尾让白。”
“知道便好。”古沐风一双如同七海海水般冰冷的眸子，静静地回视鬼王，顺便瞥了一眼一直未曾说话的地藏王，“据闻两位的修行，还不及在下吧。即便是没有真身，今日，两位也未必能够拿得住在下。不是么？”
鬼王性子烈，有些沉不住气，狰狞的脸上浮现愤怒之色，手中形似尖锥的法器也运起了寒光。
地藏王亦笑，丝毫没有受古沐风话中讥嘲之意的影响，漠然道，“鬼王，今日吾等并非来捉拿九尾让白的，切莫误了正事才好。”他仿佛不经意般看了一眼左小蛮，若有所思道，“原来，就是这名女子的力量召唤了我们……”
鬼王闻言，怒火熄了一大半，却又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居然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人类使他与地藏王两尊大神感召到了七海的异动。
罢了，看九尾让白如此镇定自若的模样，想毕是有着必胜的把握，即便是他也不敢轻举妄动，还是正事要紧。鬼王想。
鬼王倨傲地不再理会勾唇轻笑的古沐风，他返身，居高临下地凝视瑟缩成一团的小鱼，“你可是冤鬼水心鱼。”
“水……水心鱼？”小鱼害怕地摇摇头，即使是死了一回的人，看见鬼王青色的怒颜不免全身颤抖，毫不掩饰对眼前神仙的恐惧，她抖着唇回道，“我只知道我叫小鱼。水是这么叫我的。”
地藏王相较于面目凶狠的鬼王，看上去和善多了，他走近小鱼，抚摸她的头，叹息道，“生前百般苦，死后困于此。这孩子，是苦。”
言毕，他双手合十道，“三海之内，是大地狱，其数百千，各各差别。所谓大者，具有十八。次有五百，苦毒无量。次有千百，亦无量苦。水心鱼，你有何心愿？”
小鱼低首，攥紧水草的苍白小手松了松，她不假思索道，“我想……见水。”
地藏王叹息，“执迷不悟。”见了她执着坚定的眼神，又是无声地摇首，“你可愿再见你前世的爱人。”
一阵淡色的烟雾紊绕在小鱼的周身，她笑着，说，“我愿意。”
说完，小鱼不见了，她带着笑容，消失在七海之中。
她去了哪里？
七海的另一端，七夜城古府。
古青云的八夫人生下了一名女婴，心口一颗朱砂痣，这孩子生下来不哭也不闹，只是“噗噗噗”的吐着泡泡，所有人都不给抱，一抱就大声哭，除了古青云，他们仿佛上辈子就相识那般，古青云轻轻揽婴儿在怀里的时候，她笑了。
古青云突然觉得心口有种熟悉的感觉，哪里见过这样的笑容，哪里见过心口那颗朱砂痣，几十年久未曾有的酸涩感袭上眼角，他的女儿，和小鱼一样，心处一颗朱砂痣。
他说，她就叫做古念羽吧。
念羽，念鱼。
谁说的，我是你的。
你的，你的，上辈子是你的恋人，下辈子就是你的女儿。
说好了，生生世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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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沐风无心与地藏、鬼王过多纠缠，旋身离去，金喵喵紧随其后。
而两位神君也仅仅是互换一个眼神后，重返仙界，只是地藏王在临行前，又是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句，恍如箴言，“你可知，你救了左氏的余孤，是自种苦果。九尾，你终会一无所有。”
古沐风缄默，淡淡地笑了，“让白做事，从不计后果。我不逃，我不避，只是因为我从来没想逃。”他的话中富含深意，旁人听了全然不领会其中的意义，包括金喵喵。
金喵喵壮着胆子，走在古沐风的身旁，深怕他一想起之前裸泳的事情将自己一脚踩扁，想毕，他颤颤巍巍地往一旁挪了几步，口中不忘奉承古沐风，“老大，好厉害啊。”金喵喵赞叹，虽有些溜须拍马的意味，却也是出自真心。他着实是太崇拜让白了，可金喵喵却不明白，如此强大的他，为何无心修仙，偏要沉堕魔道？
无解，这个结，只有让白自己清楚。
“厉害？”古沐风突然笑了，自嘲地回应，“其实……若是方才鬼王和地藏出手，我定不是他们的对手。”他很诚实地告诉金喵喵事实，双眸看着依然沉睡的左小蛮，笑靥如流水般缱绻，如白雪般纯净。
“啊？你是说，你是诈他们的？”金喵喵蹦得几尺远，终于明白为何古沐风之前要唤他去了，或许，他是想，若真与两尊大神动了手，他至少可以替古沐风带回左小蛮，带她到安全的地方。
应该，是这样吧？
古沐风不再言语，他们出了七海，终于回到了船上。
阴霾了整日的天空，现出了阳光。
碧水环绕，晶莹的水珠顺着古沐风的长发滴落，他俊美的五官顿时毫无一丝遮掩地勾勒了出来，他睁开双眸，绛紫色，整个人像是层层环绕在淡淡的金色中。
这样的魔，却有出类拔萃的妖力，还有一颗最干净的心。也许，不做神仙也不错吧，金喵喵期冀了一百多年的夙愿，看着古沐风的笑颜，突然有所动摇了。
而此刻，左小蛮已从朦胧中缓缓挣脱了出来，她掀开紧闭的眼帘，抚上古沐风的脸颊，几许激动，“沐风哥哥……”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原先的怨恨、原先的妒意，只是短暂地搁了一边。
不知是不是昏迷的错觉，在不久前，她竟发现，古沐风会与鼠妖金喵喵说话，难不成，是自己听错了，还是，其中，有何隐情？
改日，她定然要对金喵喵“严刑拷打”，想毕，左小蛮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抖动着身子，在一旁吱吱地喊冷的金喵喵，他察觉她的视线，几步地飞窜走了，不仅仅是因为左小蛮的注视，还有古沐风也同时瞪了他一眼，似乎在嫌金喵喵碍眼。
果然是一对，同样那么凶残。
金喵喵捂着脸，哀怨地跳脚逃走。
障碍物一走，四周静寂一片。
左小蛮心觉奇怪，为何她落水竟似无人知晓，而古沐风又是如何而来，还能如此精准地救回自己，心中百般的困惑，却未出口，前尘往事又浮上心头，看上去很登对的古沐风和年轻女子那一幕，猝然击中心扉。
她抿唇，骄矜地不开口了。
“弄影，还好吗？哪里不舒服么？”她突然的沉默，让古沐风也有些无所适从，原来的左小蛮不该是叽叽喳喳喊着沐风哥哥，一头攒进他的怀抱么。
几日不见，她就变了吗？
左小蛮摇摇头，记忆汹涌而出，她懊恼，为什么还是如此贪恋他的怀抱呢。
古沐风担忧地凝视她湿透的衣衫，“弄影，快先去换身衣服，会着凉的。”他看着左小蛮粉嫩的唇，想起上回病中的一吻，笑得极为妩媚，细长的眼弯弯的。
左小蛮见他非但不关心地问询自己在气恼什么，还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心中更为气恼，挣开古沐风的怀抱，丢给他一个愤恨难平的眼神，匆匆跑回了船舱。
双手间的温暖空了，古沐风愣愣的，任冷风吹拂，还是不明白那小妮子到底在气何事情。
感情使人盲目，即便是妖，即便是让白，也是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