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乌云密布，翻腾在天际，花落不知归属，纷纷扬扬的，飘洒在紫竹林之上，像是落了一场盛大的雨，七止烟花再一次怒放，今年是第几遭了，谁都不敢深想，它凋谢的次数愈多，未来的灾劫愈大。
的确，灾难。
狂风大作之下，连深种的紫竹都被轻易地被连根拔起，耳边巨石崩裂，像是何种力量骤然把尘世撕裂，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
左小蛮瞪着变幻莫测的场面，又看看兀自沉睡的让白，心中生奇，如此野性的风竟无法撼动他分毫，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不寻常？
此时，她却无暇顾及这些，左小蛮脚步不稳，一双小手紧紧巴住紫玉床，掌心的符咒掉在空气里就幻化成一团火，闪着诡异的光尽数毁在黑暗里，只是，封印让白真身三百年的符咒焚成灰烬前，一簇小小的红色陡然钻进她的身体，顺着手臂，通向心口。
左小蛮感觉到一股暖流慢慢的在心口流淌，她想到了古沐风的温柔浅笑，想到了金喵喵的灿烂笑靥，想到了许多人的笑容，萧瑟的、雀儿的、小鱼的，一张张快乐的、悲戚的、幸福的脸孔在眼前悄然而逝。她屏息皱眉，为什么古沐风和金喵喵会和一些已经离开世界的人同时让她想起，左小蛮不愿去思考，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往往是迷信的。
风，越来越大。夜，仍是没有尽头。
左小蛮咬牙，拼命地拽紧紫玉边缘，才能不被狰狞的风势所吹跑。只是此时，她惊恐的发现，不远处巨大的石头也不安分地开始松动，它们少了束缚，得意地往外滚了两圈，随即，恶意的风推波助澜，吹散了咆哮，坚硬的大石直直地朝左小蛮身边飞来，那个方向，是对准了让白。
左小蛮不及想，着魔般地扑在让白的身上，她只知道，若是那么大块石头砸在毫无防备的人身上，绝不是小事，让白还在古老的符咒中无法脱身，他即便是魔，她也要救他。
救他，救他。
这种强烈的信念，多久以前就深植在她的心里。
“咚”一声。
左小蛮被大石狠狠地砸伤，疼得眼冒金星，苍白的小脸更是少了一分血色。身体在痛，而尘封的往事像是开了闸，这一刻她悉数记起，是谁锁住了她的这份回忆，是谁埋藏了她的左氏力量。
是你的，到最后都跑不了，那些零散的画面一晃而过，缓缓地在左小蛮的脑海里拼凑起来，带她回到那一年，那一次相遇。
“大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呢，这里好冷的。”
六岁的左小蛮偏着头，无辜地伸出小手，戳戳****的身体，让白抬眼，有些初醒的朦胧，他的眼前多了一个小不点，灵活有趣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孩子。
那是左小蛮第一次见到他，她六岁，左氏灭亡前几日；他千年妖狐，封印在左村已然三百年，在这里的他，不过是禁锢下的妖力所形成的形体，而他的真身却不知被那群多疑的神藏到何方去了。
三百年来，无人问津，无人踏足，别说是神妖人，连一片叶子也无法飘进这个隐秘的山洞中，让白没有想到三百年后他会见到一个人，还是个不能称之为女人的孩童。
左小蛮即便年龄尚幼，却是眼力却是不错，纵是过去，纵是以后，她都深深地相信，让白是自己见过拥有最无法令人抗拒的美的人，他有着难言的魔力，只要女子望上他一眼，就如同中了蛊惑，在让白的一颦一笑间被夺走心魂，甘愿沦为他的俘虏。
在女人面前，但凡是好看的男人总是占便宜的。
幸好，左小蛮还是个小孩罢了，她没有为美色所倾倒，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仅仅一瞬间失了神，他是很美，不过敌不过左小蛮最爱的糖，所以说，从小培养点喜好总是好的，免得一遇上爱情就无所适从。
左小蛮嘟着小嘴，好奇地左摸摸、右碰碰，眼里尽是晶亮，她如入无人之境，笑眯眯地念叨着，“这个山洞虽然很冷，但是可以藏我的糖，还可以躲猫猫时不被找到，恩，不错。”她抬首，想起了此地的“主人”，讨好地笑，“大哥哥，你不喜欢吃糖吧？”
她担心，他会吃她的糖。
左小蛮见他不语，同情的视线在让白身上转了一圈，心忖道，如此好看的大哥哥，却不会说话，爹爹说的对，人无完人。
让白笑了，果真是个纯真的孩子，还是个幼稚的神，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握有天生神力，让白想了想，有了主意，“孩子，这里很冷。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静谧的空气，突然的声音回响在左小蛮的耳朵里，山洞里的回音还在不停缭绕，“帮我……一个……忙……忙……忙……忙……”
左小蛮倒吸一口气，十分惊讶地瞪大了双眸，她嫩嫩的指尖指着让白，童稚的嗓音倾泻出来，“你不是哑巴，你……你……你会说话！”她仿佛被吓到了，不可思议地又走近了两步，狐疑地摸摸让白的俊脸，触手的感觉如同娘亲的丝缎，“你再说一句？”
那薄唇在左小蛮的期盼的注视下，轻启，淡淡地澄清，“恩，我不是哑巴。”
千年的妖狐今日居然要像玩具那般，取悦小孩。
只因为，这孩子有能力撕掉困住他的符咒。
左小蛮了然地点点头，又道，“那大哥哥为什么会在这里？被人关了？”她打量他，眼神古怪，爹爹说了，只有坏人才会被关押起来，再坏的人会被剥光倒吊在村口，晒成肉干。
那么，这个不穿衣服的大哥哥定然就是二等坏人了，左小蛮下了定论，正义凛然地发话，“大哥哥，你只要能捏着耳朵说一百遍我错了，下次再也不犯了，那我就帮你，帮你出去。”
什么？
让白错愕，从盘古开天辟地、从妖魔与神不断交战起、从他出生那一天起，他就没有对任何人惟命是从过，更不曾纡尊降贵地作出如此幼稚的行为，如今，她说什么？她要他怎么做？捏着耳朵？还要他说我错了？这孩子的确能够帮他一些，却仍无能力助其逃出生天，让白微笑，深感无奈。
他看着她。
左小蛮眨巴大眼，双手捧着心形的小脸蛋，一脸期盼的纯然表情，似乎她的要求不像是故意戏弄他的，“可以……不说吗？”让白鼓起勇气，却是依旧说不出那三个字，骄矜地抿紧薄唇，俊脸阴沉了几分。
“那你告诉我，你做错了什么。”左小蛮直盯着让白，心中赞叹，大哥哥连咬牙切齿的表情也同样那般美丽，害她的心莫名地怦怦乱跳。其实，左小蛮此时是想起了村口杂货铺子卖糖的马麻子姐姐，左村的三姑六婆早已为她张罗了多次说媒，只是，麻子姐姐人如其名，一脸黑麻子，长相奇丑却是对男方要求极高，她想要个好看的相公。
左小蛮打着如意算盘，若是她把眼前的美男“进贡”给马麻子姐姐，她定然会极其感激自己，那么，她就会得到许多的糖，而这里以后就成为她藏匿糖果的地方。
想毕，左小蛮贼兮兮地笑了，酒窝甜得快把人溺死。
让白背脊一凉，不禁怀疑是否是自己困在山洞中时日太久，外边的世界翻天覆地变化也不知晓，否则，这孩子怎会有如此算计的笑靥。“我没有犯错，是对方不对。”
“哦……”左小蛮拉长了调子，明显不信的模样，不过念在马麻子姐姐的份上，念在他可能会成为马麻子姐姐相公的份上，念在成堆糖果的份上，她勉强违背心中的猜测，使劲地点了点头，“大哥哥，我可以救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让白力持冷静，扬起无害的笑脸，心中把天地间的神仙不知咒了多少遍，待他得了自由身，非要把天宫也一并毁了。
左小蛮眯眼，微微侧头笑道，“大哥哥，你答应我娶一个人吧。”马麻子姐姐，你的相公我给你找到了，她心里想，糖。
让白不敢置信地深吸一口气，“娶谁？”他竟然跟着愚蠢地问出这样的问题，连让白自己都有些懵了，凤眼下的泪痣静静的，如画的星眸注视着不及他腰高的左小蛮，只听她说，“先不告诉你，反正你答应就是了。”
左小蛮心虚，虽然是白白糟蹋了他的美貌，但是，她记得媒婆曾对人说，女人，吹熄了蜡烛，都是一样的。
真的，一样吗？
左小蛮擦了擦额际淌下来的汗水，重新看向他，这个美若天仙的男子正在皱眉，恍若她的要求令他有多为难，她不急着催促，只是张望起石洞里的一切，压住让白的石壁上贴着一道符文。
她知道，是符咒。爹爹的书房里也有一些，他说是祖上留下来的。左氏，非但以左手行事为主，而且还有不为人知的一点，他们是以除妖为己任。只是，左小蛮那时不知，后来又被她爹爹封住了力量。
每个父母都是一样，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安长大，不为琐事烦恼，那样便好。
“是这个符咒困住了你吗？”左小蛮懂了，摸了摸黄澄澄的符纸，那上面红色的咒文令她手心一暖，它说什么，“困狐。”
困狐，他是狐？
“你是妖怪？”她脱口而出，话一溢出，左小蛮捂住自己的嘴巴，干笑着看让白越发冷峻的面容，他看上去似乎不太高兴。
让白并不避讳，淡淡地点头，“我是狐妖。”丰厚的黑发披散在他的额前，模样看上去有些狼狈，却有一种难言的张扬狂傲，五官依旧出尘，那双眸里盈盈的亮光，像是承载了水色的柔波。
最叫人惊叹的是，他的瞳仁，是绛紫色的。
闻言，左小蛮反倒放下了慌张，不以为然地咬唇，然后她抬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那般问他，“你到底做了什么坏事？”
“我没有。”
“真的？”她仍有些不信。
他轻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向这个小孩解释那么多，恐怕她知道他是妖怪，会惊恐、会厌恶，更会逃走，不是吗，可让白却回答了，“真的！”
事实上，让白没有作恶多端，他被困在此地全是神的杰作。
左小蛮走上前，或许是纯真，或许是胆大，她伸出手，主动勾上他的小指，“拉钩，如果我救了你，你不但要答应我的要求，还不能做坏事。好不好？”她小心翼翼地问，眼里善良的水光粼粼。
“好。”让白正色，面对纯然，他竟无法有一点违心，俊美的脸，紫色的双眸，他扬头看着左小蛮，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就像落在凡尘的星子，明亮清澈。他会记得，这双眼。他会记得，那个承诺。
她要他娶一个人，那么，好，虽然不是左小蛮心中的人选，只要做到了就行了。对不对？
一道闪电落下，符咒消失了。虽说无法释放让白，却减轻了他的痛苦，多少年来，他一直都忍受这符咒所带给他神魂剥离的痛楚。也全靠左小蛮的一举，他才能在左村被灭族后，顺利地破除最后一道封印。
左小蛮六岁时撕掉了山洞里的那张符咒，十年后，又一次救了让白。
这债，要如何偿还？
阳光，水色，风猎猎地吹，让白的黑发在自由的空气里狂舞，雪飞扬，千般思绪飘远，于左氏的天际下悄然纷纷落。
让白轻轻地笑，左小蛮终于记起，他离开时说的话，承此一诺，必守一生。
承此一诺……必守一生。
是吗？
如今，左小蛮瞪着躺在紫玉床上的男子，气得牙痒痒，不满地嘟囔出声，“骗人，你个死狐妖，竟敢骗我。”马麻子姐姐一辈子都没有出嫁，因为左村没过几天就血洗，那个不好看的姐姐也在期待中，死了。
不知是巨石砸得她太疼，还是往事太过于伤感，她的双眸里含了点点泪光，却始终不愿落下，左小蛮仰首，望着昏暗的天，忍回眼泪。
左小蛮，不要哭。
他到底何时会醒来？不知道。
只是，这个尘世注定不再平静。
所有的妖魔从黑暗中醒来，各种颜色的瞳仁灼灼发亮，他们聚集在紫竹林外，望着毫无羁绊的王者之气充斥在天地之间，全都骚动了起来。有的妖魔恐惧不已，有的妖魔狂喜不已。恐惧的妖魔，开始以最快的速度，逃命般地往紫竹林相反方向奔窜而逃，融仙，看来是待不下去了。而狂喜的妖魔，则是以最快的速度，往紫竹林的方向或奔跑、或飞翔、或潜游的，它们急切地聚集过来。
小叶子和狐倦首先赶到。
而云斑也在睡梦中醒来，他心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撼动，在那么一瞬间，他翻身起来，披上了外衣，走之前望了一眼还在甜梦的娇妻，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他要去融仙。
妖与神的战争，不再停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