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别了，青山城。
别了，赤莲。
别了，沐风哥哥。
碧空如洗，山风凛冽似乎还能感受，却已远去，却已不见。
那装载着古沐风的青瓷罐入了土，赤莲淡淡的香，这座山，远离尘世的喧嚣，兀自矗立。那时候，左小蛮的双手微微颤抖，或许是不舍，或许是强忍泪水，只是默默地垂下眼眸。
总有一天，她还会回到这里，从此安然地栖息，永不离开，因为这片土地上有她爱的人，人生既是如此，经过漫长的旅途跋涉后依然会归于沉寂，化为小小的所在，任风吹拂，任雨漂泊。
古沐风只是先她一步到达彼岸，他就沉睡在这方赤莲之上，任何人都无法再看见他的样子，听不到他的诉说和温柔，在古沐风离开的一瞬间，她心里有些东西也已然不再存在了，心中有一大片的地方空无着落。
左小蛮弯下身，闭上双眸，静静地，轻轻地在青瓷罐上落下一吻，手指拨了拨土壤，泛着青草的香气，这里埋下一个男人的过去，也种下了一个女人的痴心。
阳光照进眼睛里的时候明亮无比，令人酸涩得几乎要掉下泪来，青瓷罐正在逐渐失去本来的模样，沉浸在另一个地方，一阵尘烟飞扬，它终于不见，古沐风终于不见。
在转身之前，左小蛮的耳畔似乎还能听到一个人的声音不断回响，“来，我们回家。”
恍如隔世。
她一笑，此中惨痛无望难以陈述。
左小蛮以为，此生只会为古沐风而心悸，却未曾料到才离开青山城没有多久，就遇上了让白，苦恼的是，竟还会为他无端的心慌了起来。左小蛮并不喜欢这种感觉，隐隐地觉得，像是背叛，明明只有那个人才能让自己伤心，才能让自己快乐，明明如此，不是么。
“喵喵，我们去休息吧。”
左小蛮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对身边吃得津津有味的金喵喵说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闻言，金喵喵筷子落在半空，不再执着地向盘中美食进攻，他狐疑地挑眉，清秀的脸发着光，神神秘秘地凑近道，“一起吗？一起睡吗？”那垂涎的嘴脸一望见不远处让白凌厉的眼神，瑟缩地收敛了回去，颇为委屈地皱紧了眉头，偷偷地嘀咕，“要不要听的那么仔细，我只是随便说说嘛……”
客栈大堂的气氛古怪不已，金喵喵闷头苦吃，左小蛮蹙眉，心绪莫辨地瞪着悠闲的让白，他晃了晃酒杯，双眸看着远处某一点，像是视线全然不在她身上，她却依然觉得锋芒在背。
一路上，让白铁了心似的跟随在他们之后，像是甩不掉的尾巴，左小蛮歇息他也停下来，左小蛮吃饭他也随意点了些小菜，左小蛮寻了机会，避之不及地拔腿就跑，原以为是将他甩拖了，却是不久之后又见到让白如同鬼魅一般的身影出现在身后。
漆黑的夜晚，忽明忽暗的烛火，让白眼角下的殷红泪痣像是一颗血色的珍珠，仿佛轻轻一眨就会滚落下来，他的长发肆意地倾泻而下，细细而精致的发带系住了乌发，落在肋骨处，绛紫色的瞳仁足以魅惑人心。
妖孽，既是如此，无法阐述他的美，只消一眼，已叫人难以忘怀。
只是，那么美的妖到底跟着她想做什么，报恩，还是登徒子？
左小蛮不经意地瞥了眼那脖颈间留下的伤痕，不禁稍稍愧疚，可是，的确是他先出手冒犯，不是么？
对于年轻的姑娘来说，心怀不轨的男人比妖怪更可怕，又何况对方既是妖怪还是男人。
左小蛮一边想着，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她悄悄地掩了掩嘴，步上楼阶，渐渐隐入黑暗之中。这时，她突然转过身，像是故事里常有的桥段，蓦然回首，对着爱的人飞奔而去，可惜，这不是故事，这里也没有她爱的人。
她对着连头都不敢仰起的金喵喵招呼道，“我先去休息了，你吃完也赶紧休息吧。”那语气说不尽的温柔，左小蛮只是把金喵喵当作是亲人，当作是弟弟，而这一句却在两个男人之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时暗潮汹涌，小二缩了缩脖子，天才刚暖，怎么又凉了？
百年的鼠妖金喵喵在这一刻决定对左小蛮以身相许，奈何对手太过强劲，是世间最英俊的魔，也是她心里真正的那个人，名叫让白，无人可以取代。
天色蒙蒙亮，客栈还未有人走动之际，有人敲响了金喵喵的房门，她伏在门边呼唤道，“喵喵，起来了……我们走了……”
睡了一夜，精神恢复了许多，左小蛮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偕同金喵喵离开，离让白那个妖魔越远越好，每次他一靠近她，她都会感觉到胸腔内强烈的心跳，更甚的是，让白仅仅看她一眼也能叫左小蛮有种莫名的痛觉，怎么一回事她不想再深究，当务之急是速速离开这荒谬的心绪。
面对强大的妖魔只有一个办法，逃。
这世间，不知是男人善于逃的。
“喂，你醒了没啊？”左小蛮喊了数声都不见里面有动静，忍不住提高了嗓音，“快起来了！金喵喵！”
左小蛮侧耳倾听，金喵喵仍是没有反应，门扉内静静的，没有半点声响。
睡沉了，亦或是……走了？
她推开门前再次确认，“我进来了。”话未落，门启，屋内一切尽入眼底，被褥整整齐齐地叠好了，像是一夜未曾有人睡过，左小蛮乌溜溜的眸子转了转，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却仍没有寻到金喵喵的半点身影。
不辞而别？
早起觅食？
还是……这其中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
左小蛮不得其解地返身，兀自思索金喵喵不在屋内的缘故，低垂下头，不察眼前突然出现的阴影，没有声响地撞进了一堵暖暖的怀抱里。
她回神，连连退了两步，不迭地道歉道，“对不起……”左小蛮抬头一看，顿时傻了眼，可不就是她恨不得立刻消失在眼前的家伙，她难得的结巴了，语句断断续续道，“让……让白……”
让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细长的眼眸中流转紫色的光，晨曦洒下，孤雁出群的气质，桃花美目顾盼间已是迷煞了旁人，可他却似乎不怎么高兴，言辞冰冷，他问，“那么早起来就来找他了吗？”
那种酸涩的感觉愈发强烈地搅乱他的心，昨夜，又何止是让白一人不能成眠，感情这回事，谁也说不清楚，有了生命，想要陪伴，有了陪伴，想要幸福，有了幸福，却又想要永远。
左小蛮愣了愣，莫名的心虚，莫名的冷汗直流，她匆忙答道，“我……我找他有些事……不叫他，他不会起来。”言毕，她才惊觉自己在解释什么，住了口，冷冷地瞪了一眼让白，“你也不是一样，为何来金喵喵的房间？”
左小蛮说完，纤弱的身影隐没在转角，隐没在初生的阳光之中，只听背后他问道，“那么想……逃开我吗……”他的声音微微失了冷静，像是压抑里某种不为人知的伤感，让白叹息，轻轻的，悠长的，若有所思的。
明明距离那么远，左小蛮却似乎可以看到让白说这句话时，美眸里传达出来的悲伤，薄唇中吐出的温热气息，心会痛，一旦习惯，就成麻木，左小蛮纠住胸口，她以为自己不会有感觉，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想不到此次会绞痛得如此厉害，当疼痛袭来时，她无法不显得这样懦弱无力，朱唇褪尽了颜色，小脸倏然苍白。
左小蛮再如何强大，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不及多想，她已如同一片凋零的落叶倒了下去，后面是长长的楼阶，一步一步通往冰冷的地面，明媚的阳光正浓，无心欣赏。
是谁搀住了她？
是谁急切地呼唤着她？
心，痛得厉害。
半昏半醒间，有人无比轻柔地抚着她的额头，那种熟悉的感觉似乎梦里才有，如同过去的记忆里才有，她睁了睁眼，是让白，是他，那一瞬间，左小蛮在他的身上仿佛看到古沐风的影子，挥之不去。
天已亮，金色的阳光从窗棂中照印下来，落下一抹模糊的剪影。
左小蛮还没有醒来，梦境终是没有最后的结尾，而那短短一刹那的重合却像是记忆一样被深深地保留下来。
她离真相，愈发近了。
只不过，真相，太过模糊。
金喵喵坐在床沿，一束凌乱的银发，泛起一层朦胧的光芒，他背着阳光，神情难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