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幽幽的风像一条河，东奔西顾。
千岁仍是噙着冷笑，并没有与金喵喵正面交锋的意思，而一旁的虎怪早就耐不住性子，他火爆地跳了起来，来势汹汹地拎起双斧，怒火滔天地请命道，“殿主，就由我来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随即又对金喵喵宣战，“哼，竟敢对殿主不敬，今日就让你尝尝修罗殿的厉害！”
话一落，妖怪们纷纷抓起了自家兵器，虎视眈眈地等待“殊死搏斗”，想来对方不过数人，哪怕有天大的本事也不会是它们的对手，以多欺少，为何不能，恃强凌弱，有何不可。
金喵喵手握金刀，一席银发，在幻境的明亮下，一身的月光，他不以为然地耸肩，淡道，“随、时、奉、陪。”
虎怪大喝一声，高举两把锋利的铁斧，狠狠地朝金喵喵门面砍去，只听得金铁交击相碰，在空中发出刺耳的声音，金喵喵以金刀格挡住一击，满面的笑容，犹如春至，全然把这场争斗视为了儿戏，他看着使力憋红了脸的虎怪，勾唇道，“怎么，修罗殿就这么点本事？”
虎怪一听，气得只差没疯狂地乱窜了，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板斧一次又一次凶狠地朝金喵喵袭上，他狂吼一声，“不许小看我！”
尘土一阵翻滚，凌厉的攻势叫人眼花缭乱，拥有了神力的金喵喵早已是脱胎换骨，力量更胜以往，与从前的他相比，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而虎怪也并非是省油的灯，怎么说他也有着百年的修炼，凭着一身的怪力，经常将对手打得无力招架，如今的他，更是气急攻心，完全不顾忌金喵喵的实力，选择了正面迎敌，除了单手挡住金刀攻势以外，他还趁机会以板斧回斩金喵喵。
刀斧相击，日月并升，两人缠斗，胜负已定。
虎怪赤红了眼，愈打愈发心急，他心有旁骛，想着速战速决，夜轻寒，他是必然要在如梦见到前杀死他，断了爱人的念头，但是，眼前的金喵喵，却是个意外中的厉害角色，他唯有收敛心神，全新应战，免得败下阵来，在众多属下面前落了笑话。
又一次金刀铁斧交击，两把利器，划出尖锐的响声，所有人忍不住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谁也没有动手，却是各怀心思。
只见千岁望着让白，视线紧紧地追随，仿若世事如何变化都不会改变，那般痴心，那般决绝。
左小蛮咬唇，又转向让白，未料到他正垂下头专注地看着她，一双弯弯的眸，瞳仁是幽远的紫色，她一愣，心慌了，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听得到乱了的心跳声，为什么，心会那么不听话，为什么，看着他就会有种莫名的心绪，为什么，总会觉得他这般熟悉。
“二殿主，快快快，杀了他，杀了他！”蛙怪激动地蹦前，挥舞着夜叉，鲜红地舌头吐在外边。
左小蛮才回神，当看清了纠缠中的两人时，那闪着锋芒的斧头眼看就要劈中金喵喵的肩头，而他似乎没有闪避，却是看着她，神情恍惚。
这时候，到底何种重要的事情，能让他分了心。
她惊呼一声，“小心，喵喵。”
话音未落，左小蛮反射性地扑了上去，来不及多想，她死死地闭上眼，整个人挡在金喵喵的面前，可是，预想的疼痛没有落下，耳畔的声音轻轻地震颤，他说，“拜托，我才不会让女人为我受伤，笨、女、人。”
“你才笨。”左小蛮利索地回嘴，挣扎着起身，嘴里嘟囔道，“要不是你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我能冲上来？笨老鼠。”
风撩起他的一束银丝，金喵喵的眼里是清澈的光，笨老鼠？他没有一点恼怒，眸底淌过柔情，黑衣冠带中束缚着挺拔的身形，同时也困住了一颗澎湃的心，每天醒来，第一件想做的事，第一个想见的人，都是一辈子无法摆脱的，她之于他，或许就是。
之前，他见到左小蛮与让白之间怪异的气氛才没有注意到虎怪的攻势，却也是因为她的奋不顾身而心神一震，突如其来的刺痛，那种似曾相识的心情回到了身体里。
回来了。
虎怪“呼哧呼哧”地猛喘气，他捂住胸口的伤口，一脸的不敢置信，“怎么会，怎么会……”明明方才还是自己占了优势，明明快要得到胜利，为何眨眼间，反而是他落了下风，虎怪不解，鲜血撒了一地，仍是咬牙不露出一丁点认输之姿。
“别太惊讶了，小老虎。”金喵喵扶起左小蛮，侧着头，扬起笑脸，在对方眼里，怎么看都像是在挑衅。
“你……”虎怪褪去人形，露出了锋利的爪牙，恢复成了斑斓猛虎的威猛样子，它怒吼一声，地动山摇，妖力稍弱的小妖纷纷避退，掩住耳朵不停地哀叫。
金喵喵只是冷笑一声，并不在意对方的幻化，若是有了要保护的人，有了想得到的人，不管如何，都不会输的。
不消片刻，原本骄傲的白虎已被空中快速飞舞的金刀削去了毛发，其刀法之精准，多一分伤其皮肉，少一分触及不得，胜负不言而喻，“咚”一声闷响，板斧掉在了积满了白雪的地上，深深地烙下形状，虎怪伏下身去，羞惭到无法抬头。
整个大殿瞬间的安静，风雪不疾不徐地慢慢落下。
“没用的东西。”
一声娇喝打破沉默，千岁身上的黑色毛皮大麾落在地上，不知从何而来的红纱紧紧地裹住曼妙的身子，一双纤细而笔直的腿裸露在外面，一步一撩人，他站在虎怪的面前，披散着发，长袖宽衣，肌肤时隐时现，俊美的轮廓带着邪，“修罗殿从来不留无用的人。”他说完，指尖撒出密密的丝线，如同蛛网一般牢牢地将虎怪困在其中。
虎怪的眼中出现了惊恐的泪水，他哀求道，“殿主，请再给属下一次机会，求求您，求求您。”他企图从丝线中脱逃出来，却是越缠越紧，不一会，已然不能动弹，他只能不停地乞求饶恕，“殿主，求您了……”
“放过他吧，殿主。”一个女人踉踉跄跄地冲了出来，跪倒在千岁的面前，明艳的小脸上尽是纵横的泪水。
“如梦。”虎怪又惊又痛地喊出声，“你快走。”
左小蛮看得一头雾水，疑惑不解地望着眼前的一幕，虎怪不是修罗殿的二殿主么，为何像是在清理门户，难道输了就要得到何种严酷的惩罚。
千岁的薄唇一勾，残酷的弧度，整个人像是一团火焰，快要把万物烧尽，他慢吞吞地从袖囊中取出一只精致的木盒，浓重的檀香味掩盖血的腥气，木盒轻启，他捻着里面的蜘蛛，语气如同哄孩子一般温柔，却让周遭的人不禁毛骨悚然，“小蛛，有东西吃了哦。”
五彩斑斓的大花蜘蛛仿佛听到了主人的呼唤，绿幽幽的眼睛发着光，恍惚间，左小蛮似乎见到了这只大而怪异的虫子在笑，它在笑，为了美食当前而愉悦了。
它一点点地爬上细密的丝线上，爬上虎怪的身子，蜘蛛很快闻见猎物的肉香，迅速地钻进虎怪的毛皮之中。
“不……不要！你这个魔鬼！魔鬼！”如梦哭叫声飞奔到虎怪身边，用力地撕扯禁锢着他的大网，却是纹丝不动，全然成了无力的垂死之争。蜘蛛如同它邪恶的主人，越发欢快了起来，猎物越反抗，它越发兴奋，很快，它爬上了他的脖颈，并狠狠地咬了下去。
一霎那，大殿里充斥着虎怪凄厉的叫声，只见那蜘蛛一块一块地将他的身体连皮带肉地撕裂，嚼烂吞噬，血，染满了纯净的雪。
妖怪们颤抖着，并不上前，它们不能，也不敢为虎怪求情。
“如梦，我喜欢你，下辈子，我要变成你喜欢的样子……我不要再做妖……我要做人……跟你在一起……生几个的小子……”虎怪断断续续地喊出最后的话，像是被剥了皮的动物，鲜血淋漓，那种恐怖的气息让原本嗜血的妖怪们也害怕了。
如梦无力地跪倒，失了魂魄一样搂住没了气息的虎怪，嘶声力竭地哭了出来，她捧着血肉模糊的脸，微笑着流泪，终于，如梦深深地吻了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虽然他是妖，却从不曾强迫她做什么，虽然他是妖，却对她至情至性，女人要的是什么，不过是温暖的怀抱。他给了，她不要。她要了，他走了。
爱了，结束了。
薄如蝉翼的刀子刺进了身体，那是虎怪给她防身的武器，现在却用来告别。
在这一吻里，时间停顿了，生命停滞在冗长的拥抱里。
这样的人生，像是每时每刻在上演的俗气故事，没有开始，已经心生绝望。
而此刻，让白已经来到左小蛮的身边，他紧紧地掩住她的耳朵，将她拥在胸前，不让她见到如此残酷的画面，不让她见到人间的悲凉。只是，那种绝望而恐怖的叫声仍是细碎地钻进她的耳里，左小蛮开始全身发抖，双手攥紧让白的衣衫，不让恐惧占据心魂。
金色的光芒割裂疯狂的火焰，千岁耳旁的青丝毫无前兆地坠地，此去决绝，再无影踪。
金刀旋身，回到了金喵喵的手中，年轻的脸上有着愤慨还有坚毅，金喵喵说，“像你这样的，才是真正的妖魔。”
“哈。”他笑了，红色的薄纱随着她的脚步，随着风的来去，轻轻地撩起，若不知他非红妆，定是要迷煞万千男子，左小蛮只觉得喉间一阵恶心，这样美丽的皮囊下，藏着一颗多么歹毒的心。只不过是输了就要如此残酷地处置，瞥见那滩血迹，她不忍，死了也许是好事，他们不会再喊好痛，不会再喊救命。
那只偌大的蜘蛛像是吃饱了，一动不动，满足地怪叫，左小蛮却感觉背脊一凉，那家伙小小的眼睛正牢牢地盯着她。
千岁逼近金喵喵，柔弱如柳，一字一句慢慢地说，“你想杀了我吗？我不过是杀了我手下没用的东西，为何你要动怒呢？恩？”他镇定而又邪恶地微笑，没有把金喵喵的金刀放在眼里，“来吧，你试试看。”
千岁转过身，倒退着走，眼见背脊就要抵住金刀的刀锋，他咯咯咯地笑了，光洁的肌肤呈现在人前，红纱飞舞，像是一只翩然的蝴蝶，“其实……这刀并不是这样用的……小老鼠……佐殿没告诉你吗？哈哈哈哈……”
金喵喵懵了，只是那么一眨眼功夫，千岁一个反肘，夺去了他手里的金刀，这个魔头怎么会知道佐殿，怎么会知道他与佐殿之间的交集，金喵喵冷冷地问，“你的话，什么意思。”
想要得到，先要忍耐。
左小蛮扬眉，显然听到了两人之间的对话，似乎谜团愈发大了起来，身边的人到底对自己隐瞒了多少，她想知道，却又害怕，女人就是如此矛盾，不，是人都这样矛盾。
一道金光，厉如风雷，袭向金喵喵，不，是直直地冲向左小蛮。
千岁想杀的人是左小蛮。
忽然，左小蛮听见一个奇怪的声响，一个可怕的声响，那是刀子扎进皮肉的声音，那柄刀子就从金喵喵的胸膛里贯穿出来，抵住了她的喉咙，若不是金喵喵推开她，左小蛮恐怕已被这一刀贯穿了喉咙。
“我只是要告诉你……这刀……是这样用的哦。”千岁拔出金刀，金喵喵的血喷溅了出来，撒在左小蛮的身上。千岁舔了舔上头的血，表情是无辜的快乐，他叹息道，“哎呀呀，怎么有那么多傻子为你死。连我的让白哥哥也这样。”眼里浮现杀意，唇角殷红，犹如索命的妖魔。
左小蛮越过金喵喵的肩膀，朦胧中见到一双细长的眼睛，再也不是静寂如秋。
“千岁，够了。”让白阻拦住千岁往前的步伐，他安抚左小蛮道，“那一刀并不致命，别担心。”
“还是让白哥哥了解人家，终于，你愿意正眼看我了，千岁有没有比从前更美了？”他甜甜地笑，双臂勾上让白的脖颈，一脸的开心，像是恋爱中的少女，眼里只有那个他。“你知不知道，你被左氏封印的三百年，我有多么孤单，我有多么的想念你，我无时无刻地不在想念你，不在想如何帮你找到真身，杀死那群害你的人。”
让白微扬起下颚，眼下的泪痣红如火，“别说了。”
“不，我要说，你难道忘了吗，三百年前那个人如何害你的，人是不可以相信的，不可以！”千岁的双眸像毒蛇一样缠绕在左小蛮的身上，他知道这个娇小的女人是让白的软肋，也知道如何能破坏他们，为了让白不再受伤，为了得到他的青睐，他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得不到心，就先得到身体，得不到身体，就毁了他。“你难道忘记了，这个姓左的女人不但是救了你的人，也是害了你的人吗？难道你……”
话未尽，千岁已经被摔了出去，重重地倒在地上，口角含血，这一掌有多重，足以让他心脏揪痛，让白果然是一点不念旧情，他果真是被这个左氏的女人迷了心魂，没有关系，下一刻，所有的，都要结束。
金刀撑地，千岁颤抖着站了起来，他的手掌里多了一块碎步，用力过猛下，拽下了让白身上的一角，随着而来的，还有明黄的锦囊，鲜亮的穗子在指间轻轻摇晃，他笑，“左小蛮，想知道……你的古沐风在哪里吗？”
想知道……
你的……
古沐风……
在哪里……
向前一步，是痛苦的生，退后一步，是无尽的绝望。一些人是另一些人的希望，若是失去了，从此，人生黯淡无光，若是如此，甘心毁灭。
“古沐风，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