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父亲3岁时死了娘，9岁时死了爹，姑妈将他接到了他们家。那时人都穷，姑妈不能给父亲更多，只能让他有吃有住，就这，还得经常看婆婆的脸色。那是个婆婆说了算的年代。父亲个矮体弱，天天背着比他矮不了多少的背篓给姑妈家的牛和猪打草。姑妈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有时给婆婆做得好吃的，总要偷偷给父亲留一些，让他拿到没人的地方去吃，姑妈怕婆婆，而婆婆恨父亲，那是因为姑妈是被爷爷卖到姑父家的，卖姑妈的10担麦子爷爷换大烟抽了，当时姑妈的婆婆想用9担麦子成交，结果被爷爷严词拒绝，因此，婆婆每次见父亲总是恨恨的样子。
在这样的环境中，姐弟俩相依为命。现在姑妈给我讲起往事常掉眼泪：“你爸每次总把背篓里的草塞得满满的，我挪都挪不动。
一次城里庙会，姑妈让父亲去转转。那年月进城跟过大年一样热闹，临走时，姑妈给父亲两元钱，让他进城后买点好吃的。
父亲将钱仔仔细细包好，快快乐乐出了门。
冬去春来，父亲没有单衣穿，姑妈就将父亲穿了一冬的破棉衣拆了，将中间的棉絮抽出，里子面子就成了两件单衣，这时，从裤缝里掉出两元钱，这一幕恰恰被姑妈的婆婆看见，老太太把姑妈叫到跟前说：“我们家管你兄弟吃住，没想到他竟然偷我们的钱，以后他不能在我们家住了。说这话时脸上罩满冰霜。姑妈的几个妯娌都在嘲笑姑妈姐弟俩。
姑妈很生气，将瘦小的父亲拉到院子里痛打一顿，并追问钱的来源。父亲嘤嘤哭泣：“那是去年庙会时你给的钱，我没舍得花……姑妈一把揽过父亲，放声大哭。
第二天，父亲就背上铺盖卷到一家磨房去当伙计，那年，他才13岁。
父亲从不给我们讲这些故事，也很少向我们表示亲热，苦难的经历使他学会了坚韧和掩饰，其实只有我们清楚他的爱有多深。
那伤心的两元钱，让父亲过早地明白了人世间的艰辛和爱恨。
（二）
我工作后，父亲到我的单位来过两次，每次只待一个晚上，头天下午到西安，第二天早上6点天黑乎乎的他就匆匆坐车回200千米外的乡下去了。他牵挂着我的侄女叶子，她才一岁多一点儿，没有妈妈，跟着我的父母过。父亲说：他不在家时，母亲一个人应付不了调皮的叶子。说这话时，父亲脸上带着笑，额上的皱纹更深，似乎一生的欢笑悲苦都缩在那里面了。
第一次是刚参加工作的我寒假回家，返回西安时，母亲非让父亲送已经24岁的我。父亲把我送到古城的学校里，我劝他多待几天，那几日，我正好没多少事，可以陪他看看古城，看看那些千年前的遗迹，但他只待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执意要走，我拦也拦不住。去车站时，我特意叫了一辆出租，父亲一生与黄土打交道，从未坐过小车。但他不肯上，他要坐公共汽车，他知我工资很低，花这样的钱他不忍心。
第二次是来西安给我送药。那年，我很突然地患上了一种慢性病，久治无效且影响仪容，对于未婚的我，这病是致命的。父母很操心，后来终于得到了一个偏方，挖了一大包草药给我送了来。我当时不在，6人合住的集体宿舍凌乱不堪，结果被父亲给收拾得干干净净，而且，我的床头坏了许久，由于失恋，没有心情修理，一直凑合着睡觉，结果也被父亲给扎得结结实实。
晚上，父亲给我详细地讲解那药如何服用。那夜，我们父子俩同宿一床，抵足而眠，我心中感动，一夜不能安睡，而父亲睡得很香，鼾声清晰地充满了整个屋子。
我知道，为儿子做事，他总是很满足———天下父亲如我父者，甚众。
写亲情，我总觉得笔端如注，又觉得沉重如提铅。人世间的亲情，基本是深切的大爱。女皇武则天有句话说：“父子不信，则家道不睦。不孝的亲情，世间也不少，但是常会受到传统道德的制约，更会受到周围人的批评。这就是道德的力量。
他，多像25年前的我呀！难道人生真的是一场轮回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