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芝龙捅捅芝豹，示意他给别人陪个罪，芝豹也是个晓事理的，刚听程二狗发火说了那么大一通，知道自己是犯了这么跑船的忌讳，干干脆脆的说道，“原是我的不对，在这给大哥陪个礼，以后会注意的。”
船甲李老大看下面人好像是跟东家吵起来了，心里啐了一口“一群不让人省点心的货”，一边跑过来喝道，“咋回事儿呀，程二狗你这么闲的慌，去下仓给老瓢儿帮忙去。”搓搓手，又跟郑芝龙笑道，“东家，下面人没点子眼色，您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郑芝龙摆摆手道，“也没啥，海上规矩我们不懂，等下了船甲老我可是要向甲老好好讨教一番。”
“好说好说，东家这会儿太阳正烈着呢，您要不到里面去休息会儿，我叫人给您送些水果来。”李老大现在巴不得郑芝龙赶紧滚下去别在甲板上呆着了，谁知道他家那个小祖宗还能惹出啥事儿来。
郑芝龙望着李老大殷切的目光，实在不忍心拒绝，提着芝豹后衣领子往船舱里走，“哥，你抓我后领子干嘛，放开我我自己个儿走。”
“不抓着你保不住看见啥好奇的一溜烟给我跑了，我还跟你屁股后面追不成。”郑芝龙心道，越发不肯放手。
两兄弟争得不可开交，芝虎正好过来说道，“哥，你管他呢，快来，有事儿跟你说。”
“啥事儿这么急，我也要听我也要听。”这两天都没事做，身上都养虱子了，芝豹一听有事比谁都高兴。
李老大喊船队里其他船上的船甲和副甲来主船上商量事儿，房间里挂着一张简易的航海图，正中间摆着一张长条桌子，十几个人围着坐了一圈，里面有老相识的两天没见着，趁着机会唠嗑唠嗑，嗡嗡嗡吵得李老大脑壳儿痛。
李老大清清嗓子，“大家安静下啊，听我说一句，在座的都是常年跑海上的老把式，啥情况大家都明白我就不多说了。”郑家仨兄弟在边上听得一头雾水，啥情况我们不知道啊，您倒是说明白点儿啊。
李老大刚要交代接下面的事儿，突然想起来东家还在旁边坐着，一拍大腿，尴尬地笑了笑，“东家，瞧我这记性，您第一次跟船可能不知道，咱们海上跑的有三路神要敬。这第一路当然是龙神，起航之前得烧香祭拜，保佑咱们平平安安财源广进；第二路神呢，自然是管着船引的督造司和航线的大爷们；至于这第三路嘛，就是这路上的海盗了。”李老大说到这里停了一下，郑芝龙示意他讲下去。
“当年五峰船主汪直同徐惟学、叶宗满在这片海上可是大名鼎鼎海商，那时候商船从这里过只要有‘船引’汪帮主必定会保你平安。想要赚钱总得把命保住了才行嘛，咱们闽南这一块儿跑商的每年缴个定额求条安稳活路，汪帮主也把钱收到口袋里，是笔互惠互利的好买卖嘛。”
“后面汪帮主被浙江巡按使王本固诱杀，船帮群龙无主手下乱作一团，各自立旗占岛，没人挟制海商变海盗到处出没，此处再无我们这些和平海商的容身之地。”李老大说到这里不由叹气。
“这些绿林平时扎在小岛上，谁也不知道他们基地在何处，冷不丁就从哪儿边上开船冒出来吓人一跳。而且这边出了巡海道的地盘儿，朝廷懒得管，一切都得靠商家自己养人带着刀枪防着。这些人一般会先派小船远远缀着打探一二日，等摸清了情况，如果有肥鱼，武装又不足，大船就会出发，把商船劫下；要是没什么油水，留点买路钱即可。”
芝豹好奇道，“怎样才算肥鱼呢？”
“官家那种三桅尖底大商船或者吃水线深的，等那望风的摸清了情况，海盗就会倾巢出动，全力劫杀，只留货物不留活口，这是规矩。”芝豹觉得背后发毛，大热天里吓得一个激灵。
“至于咱们，这么多年道上的那些兄弟们早就认得我们这些老脸，船上货也不值钱，等他们上船来查看后，咱们回来按约定交酬金就好了。”
郑芝龙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李老大从床底下拖出一口箱子，把里面叠好的几面旗子发给各船船甲拿去挂在桅杆上，那盯梢的小船看船上升了旗，掉头回去传消息。
过了个把时辰，船队放哨的李狗剩看见一尖头快艇向这边划来，大喊道“海盗来了，海盗来了。”
“赛林娘嘞，瞎嚷嚷啥，来了几条船？”副甲李老二吼道。
“我就看见一条快艇。”
“一条喊个球，把帆放下来，该干嘛干嘛，都围过来干甚，散了散了。”李老二一边吆喝着放帆，一边往甲板上走去，“老大，怎么说。”
“老规矩开仓看货，这次带的东西都是残次品，他们也不会太离谱，一会儿谈酬金的时候再去喊东家。”李老大说道。
大船没了帆跑的自然慢下来，那快艇不一会儿就靠了过来，艇除了划桨地还站着一黑皮肤壮实的大汉，看着五短身材，手脚却很灵活灵活，顺着放下来的绳子几下爬上了船。
“李老大，两月不见，生意兴隆啊。”这大汉站在船舷上，船身随着海浪一浮一沉，他却如粘在木板上纹丝不动。
“还不是帮人跑腿儿的命，赚点小钱养家糊口，刘大，你下来查看查看给定个价？”
刘大跳下船舷，跟李老大勾肩搭背往船下仓库走，“你们这趟运的什么好货呀，值当这么多艘船，好大的阵仗。先前盯梢的不知内里，还报信儿说来了条大肥鱼，兄弟们刀都磨好了又来人说挂着咱们的令旗，倒是叫我们白忙活一场。”
李老大闷了一额头汗，真想摔胳膊揍他丫一记老拳，心道“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龟孙，啊呸。”这才舒爽了点，满面笑容道，“刘大这回你们盯梢的招子可没亮敞，也不知道东家唱的是哪出，这次带的布料全是库房里积压了好几年的沉货，也没啥好东西，保不准还没这条船值钱呢，哈哈。”
刘大一听这话沉了脸，甩了胳膊放下狠话，“这货值不值钱我说算，值多少钱也是我说了算，还轮不到你来跟我指手画脚，难不成想教我白跑一趟来你这喝海风不成？”
李老二不乐意了，撸膀子要上前揍他，“塞林娘的孙儿，蹬脸上墙了啊，别特么以为咱们都是怂蛋。”水手们赶紧把李老二束手束脚往边儿上拖，生怕他扑上去打一架，到时候把海盗战船给招来可就麻烦大了。
刘大一口唾沫星子吐地上，“怎么着啊，不服气是吧，今儿叫爷爷我心里不爽利了，晚上就来割你们的喉咙，别到时候做了水鬼还不知道自己个儿怎么死的。”说完看着周遭水手都忍着怒气不说话，神情越发得意。
“这位英雄好汉可说错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真要拼起来商船的儿郎们也不是吃素的，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想来这账你也算得清吧。”
刘大刚想说谁这么胆气当面下他脸子，转过身看见来人乐了，对李老大说道，“哟，这船上不上女人的规矩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李老大你们这回带着这么个娘们儿也不怕‘八仙过海有去无回’啊。”这刘大说话嘴毒不饶人，专拣着别人的忌讳来，船上的人恨不得剮掉他一层皮肉下来。
郑芝龙也不动气，扬声说道，“看来刘大这次不是来谈买卖，倒是来耍嘴皮子来着，这么碎嘴，我确实比不上。”话一落音，边上人哄堂大笑。
那刘大也是个人物，先前看这年轻人细皮嫩肉，面相青涩，想来是这次押货的东家，要是能把他激怒了口不择言或者干出啥蠢事来，他就能名正言顺的回去喊兄弟们攻上来，船上载的货全吞了也不在话下。
没想到被他这么四两拨千斤的挑开了，还能冷静应对，倒让他不好下手，毕竟令旗在船上挂着，这要是被其他船帮号子的人知道他刘大不守信，传扬开来，以后的商船过往肯定不会再信他。
这当海盗，也是门技术活。
芝豹在后面跟芝虎说，“哥，咱们干嘛要吞这口气，上次给火器坊做的枪我们不是带了一批来么，每人发一杆，还怕他们那些舞刀弄枪的海盗不成。”
芝虎在嘴间嘘了声，“别多话，大哥知道该怎么做，不用你教，管好你自己的嘴就是了。”
这么一来，气氛缓和了不少，李老大赶紧上前搭话，“这次老东家没来，让表少爷过来押货，以前没啥经验，所以老爷也没让运什么稀罕货，只教我们贩些陈料子试下水。”
刘大能屈能伸，既然别人递了台阶，还在上面吹风就是天字第一号大。傻。逼，“既然这样那就不看了，李老大我还是信得过，回来每船300两银子啊，少一个铜板咱们就走着瞧好了。”说完转身就走，郑芝龙平日里弯弯肠子绕多了，除了自家小弟头一次见这么干脆的，不由失笑道，“好叻，那就应了刘大，慢走啊。”
刘大听到后面那句慢走手一滑差点儿掉海里，正想爬上去骂个痛快再走，那绳子已经晃悠悠的收了回去，不由拽起船桨使劲儿划水出气。
“可算送走这桩瘟神嘞，兄弟们把旗子收好了，李狗剩，给后面得船打号令，跟他们报个平安，动作快点。”李老大心里可算放下一块石头，回头对郑芝龙说道，“东家，这茬儿过了下面就没啥暗桩子堵路了。”
郑芝龙想了想说道，“排三个班晚上轮流守夜，今晚别松懈了，就怕出岔子，小心使得万年船。”
李老二当即拍拍胸口，“东家你就放一百个心，李老二我今天就是不睡觉，也要守在甲班上等着看那帮龟孙儿敢不敢来踢馆。”
李老大一巴掌忽他脑袋上，“天天打打杀杀，做事说话动点脑子，豆腐渣做的都比你强。”芝豹看见李老二被打也缩了缩脖子，深表同情，这年头，小弟不好当。
夜里风浪较大，海浪撞击船身发出轰鸣声，一群人心惊胆战过了个晚上，嘴巴上说着不怕，但这年头走商的谁个家里没个妻儿老小，都等着自己赚钱回去养家，哪敢合眼睡觉，也就芝豹这种缺心眼的还睡的死沉。
当天透着蒙蒙亮时，船已经驶出了海盗的势力范围，熬了一晚上的人都松了口气，而马尼拉就在前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