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一路尘烟驶进警局，夜里的灯昏暗无神，好像受了魔鬼的镇压，完全失去了斗志。倪秋脑子还晕乎乎的，看着窗外幢幢暗影，若非身在警车里，早吓得直哆嗦了。他本是问心无愧的，可是这次被捕来得莫名其妙，黑夜加重了他心里的负担；似有一根尖利的刺深入骨肉里，扎得莫可言喻的疼，直疼入灵魂的深处，却拔不出来。
他担心辩白不清将要面对的罪过，文笔虽然通畅，口才却只一般，关键时候常会尴尬，紧张得掏不出完整的话来。
他被带进了拘留室，执勤的警员颇不耐烦，一把搡他到椅子上坐着，厉声道："你先在这儿等等。"等他走了，倪秋才惊悸未消的打量四周。这是一间小屋子，有个办公桌，上面满是文件，墙壁上贴满了凶神恶煞的罪犯头像，他微扫了眼，寻了面相稍逊的细细打量。也只能有这样子的消遣。
一个时辰过去，他已进入了凶险的梦，惊醒之际，来了俩警员，带他进了一个黑屋子里坐着，"咣"一声响，头顶强光忽然明烈，照彻屋子，刺得他睁不开眼来。
而灯的炙烤俨然明亮的炭火，燎得他心神不定，焦躁不安。等他完全睁开眼来，面前正有一张凶巴巴的面孔瞅着他，像极了拘留室里罪犯的脸。他倒吸一口凉气，调匀了呼吸，再次抬起眼来看着这位警员。他长着一大抹黑亮的络腮胡。
"你知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络腮胡利落的问。
"我没犯什么事啊？！我一直安分守......""杀人啊！杀人啊！一条人命没了，你怎么能说自己没犯事？"络腮胡突然变了脸，打断她的话唬吓道。
倪秋心中觉得好笑，想纵声狂笑，脸上却愈见严肃与惊骇，如果络腮胡说的是假话，那么他说假话的境界已完全容纳不得羞耻心的存在。"我杀人？不可能吧，警长你们弄错了，绝对弄错了......我只杀过猪，在乡下的时候。"
"别废话，杀没杀一试便知，到时候你想坦白也没机会了知道吗？这是当代最先进的测谎仪，你话里的一点蛛丝马迹它全会识别清楚，你可要想清楚了，我不会徇私的。"那台测谎仪已有了些年头，从机身上的尘渍就可看的出来，但是这个间隙倪秋却没心力去注意它。
他只看见上面的几个触角，不明其理。络腮胡分别戴在他身体的不同部位，打开了机器，盯着他血丝斑驳的眼眸，缓缓问道："你杀人了没有？"
倪秋不假思虑的回答道："没有。"屏幕上几条曲线细微而精妙的波动着，但尚没到能够指证他说谎的地步。络腮胡倒有片刻的惊异，来审问倪秋之前，他的上司交待说："他是杀人犯，你务必审问详实。"
他心里已确信了倪秋是杀人犯，所以一上来使的全是要他招供的路子。他又问了几个问题，好比"你和同事有无不和？""你和你上司有无争执过？"测谎仪都没什么异象，他索性关了测谎仪，一边还骂着："什么破玩意儿，耽误老子睡觉时间。"
听他这样骂，倪秋反而镇定了。可是脑子有些疼痛，他猜疑是撞车时候受了震荡，可是还有一个隐忧，近日来头晕得频繁，稍有动气，似乎便要失去自我，不知成何人去了。他忽然醒悟道："你们难道怀疑是我杀了石林？啊哈，啊哈哈，你们真可笑，我怎么会杀他？"
"杀没杀我们自有定断。"他隔了玻璃墙壁向外边扬扬手，进来俩做笔录的警员，一男一女，皆严肃不苟，不笑不愠。络腮胡走了出去，倪秋应答着，极力清醒脑子回想。眼前两人交互问来，他答得懵了，眼睛也晕晕乎乎的，只有一个写字的手影子不断晃动着。
问到后来，他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费了好大一阵俩警员才离开。这算是走入了正常的审问程序，可是对倪秋来说，自从被逮上警车的那一刻起，他将有的待遇便不会好到哪里。他松了口气，灯光暗下来，不一会儿，他便沉沉睡着了。
办公室里一派忙碌杂乱之象，人来往复，板着布满倦容的脸用鞋跟子的梆梆响聊代招呼。各种文件垒叠成一垛垛，风下展颜，飘飘飞卷。倪秋打量着办公室内的一切，熟悉而温暖的感觉，石林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啥话也不说，一个耳刮子上脸。
他觉得自己飞了出去，但是心里却平静无波，倒在地上后才诧异的问道："石林，你为什么要打我？"石林依然不说话，倪秋看出去，忽然发现眼前站着的是汪岩，他冷笑着，双眸闪着狡黠的光，一扬手，飞来一盏台灯......
他猛然惊醒过来，睡熟不过十来分钟，审讯室内的强灯重现光芒。他脑子又疼起来，心里蹿起一股气来，觉得自己受到了非人的对待。这是一种折磨，身心双重的折磨。络腮胡走了进来，佯装出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双手按在桌上俯下头去，"刚才让你休息够了，现在说说，你是如何杀人的？"
"刚有两位大爷已经问过了，我没杀......""啪"，他脑袋甩到了一侧，左颊吃痛，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你怎么可以打人，你凭什么说我杀人？"倪秋话没说完，头又被按了下去，磕到桌沿上"砰砰"作响，"我让你不说，我让你不说，让你嘴硬，看看是桌子硬，还是你脑瓜子硬。"
倪秋觉得脑袋有血液流出来，沿着脑门，淌下脸颊再深入勃颈，第一下很疼，接下来再没什么了。心里的怒气涌起来，澎湃翻滚，心变了样，满是无畏无惧的胆气，只可惜手被铐住，否则定会立时操起桌边的东西砸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