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由叔，既然他俩好，我看就让他俩结婚吧！你们这样苦苦地逼他们干啥哩？现在是新社会，婚姻自由哩！我领着毛毛这不过得挺好？何必要拆散人家一对？”
“巫三家的，他们这样不合法！《婚姻法》有规定不准近亲结婚，他们这是近亲结婚哪。”
对《婚姻法》一知半解的巫全由竟拿出了法律，许妮无话可说，最后她问：“四狗要是不愿意咋办？”
“这事已由不得他了，由你三叔、九叔和我做主，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巫全由口气坚决，巫三媳妇就答应说：“那我就听从三位长辈的安排。”
听说四狗他俩要回来，巫全林就把三哥和巫全由叫来商量：回来后先把两个人叫到大队部（大队部所在地就是巫姓原来的祠庙），并让人分头通知巫姓的老少爷儿们到那里集合，准备先将两人各打四十鞭子（最初定的是八十鞭子，由于说情改成了四十鞭子），然后让四狗和巫三媳妇拜天地成亲，并起誓不再和丽丽来往。把丽丽的丈夫也叫来，如果他不离婚，就把丽丽领走，永远不准再回来，如果他要离婚，就把丽丽关起来，直到再找下婆家。
几个人商定以后就领着族人在村口等候，引来了巫姓以外的好些看热闹的，人们在等着看这场戏怎么个演法。
四狗和丽丽远远看见村口站了许多人，不知是怎么回事，走近一看，见巫全贵、巫全林、巫全由、巫全升等许多巫姓的长辈都在那里，知道是冲他俩来的，但不知道这些人要干什么，两个人互相看看走过来。谁知一到跟前，巫全林就命四个青年上去把他俩扭到了大队部（祠庙），把两个人分别捆在树上，不由分说就打了起来。
先打的是四狗。
打鞭的人原来是一个车把式，由于这几年生产队的车马都分了，他再没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才能，今天正好给了他一个机会，所以打起来很下工夫。他远远地站着，挥动长长的鞭子，每打一下就有一声脆响。幸亏是冬天，四狗穿着厚厚的衣服，但即使这样身上的衣服也被打得开了花。
打完了以后，巫全林走上前去说：“四狗，你违背了族规，败坏了门风，今天我和你父亲当着全体巫姓族亲做主，要你和巫三媳妇许妮成亲，你同意不同意？”
四狗无力地抬起头说：“不同意，打死也不同意，我就要和丽丽结婚，除了丽丽我谁也不娶。”
巫全林一听气得在地上直转圈儿，最后他咬咬牙说：“再加二十鞭子。”
这时丽丽在另一边大叫起来：“大伯，这不关四哥的事，要打就打我，你已经打过他了，该我了！”
巫全林没有理她，又叫车把式打。可挨打以后四狗反倒更带劲了：“打吧！打吧！再加二十鞭子，打死我也要娶丽丽。”还大声地喊叫，“丽丽，我要娶你，我爱你，你听见了吗？”
丽丽在另一边应和着：“我听见了四哥，我也爱你——”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个在挂牌游街时胆小如鼠的四狗，今天会如此胆大妄为。
无奈，一群人又把目标转向了丽丽。谁知丽丽同四狗一样对挨鞭子毫不在乎，甚至大声叫道：“打吧！打吧！有本事把我打死。”还说：“亮亮就是我和四狗生的孩子，你们去把他掐死吧！”说得巫全林恨不得钻到地底下。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给丽丽了一个耳光，丽丽的鼻子立刻就流血了。
这时巫三媳妇分开人群冲上前去，扑通一下跪在中央：“三叔、九叔，你们就饶了他俩吧！我求你们了……”
巫全林立即让人把她拉走。
巫全贵小声对巫全林说：“要不把他们俩赶出去算了，这样闹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不行，我就不信治不了巫四狗！”巫全林说着，简直要把牙都咬碎了。
从上午十点多一直到下午一点多钟，三个多小时的时间，四狗和丽丽没有一个人屈服，弄得一群人毫无办法。
这件事终于由三里五村的人你传我我传你，一直传到了镇政府。
下午一点钟镇党委马书记带着镇妇联和团委的人赶到了这里。马书记下令巫全林立即放人，巫全贵上前说：“书记，我这是教训我儿子。”
“教训谁也不行，打人就是犯法，立即放人！”
巫全贵一听“犯法”两个字便不敢再多嘴，他叫人给四狗和丽丽松了绑。
马书记一行人把巫全林、巫全贵、巫全由、巫全升等人叫到大队部的办公室里，问清了事情的原委，对他们进行了严厉的批评，特别是巫全林，身为共产党员带头搞这些，应深刻检讨。
巫全由说：“马书记，我听说婚姻法上不允许同姓结婚哪。”
“不是同姓，是不允许近亲结婚！”妇联来的女同志解释说，“婚姻法规定三代以内旁系血亲，五代以内直系血亲不能结婚，他俩几代了？”
巫全林立即说：“我们是近亲，我爷爷的爷爷和我三哥爷爷的爷爷是一个父亲，这可是近亲哪，还不过五代哩！”
妇联会的同志就算了起来，最后说：“你们爷爷的爷爷是一个父亲，这样的话到你们这一辈就六代了，到他俩那就是第七代，这不违背婚姻法，他们两个是可以结婚的。”
“可丽丽已经有男人了！”巫全由在旁插话。
“这要由法庭解决，你们这样做是私设公堂。”
几个人都不再说话了。
外边还有一群小孩在围着四狗和丽丽看，两个人在抱头痛哭。
丽丽在镇妇联同志的帮助下，和原来的丈夫离了婚。
经过一番曲折，巫保信和巫丽丽终于结婚了。结婚那天巫全林没有去，巫全升也没有去，只有丽丽的弟弟把姐姐送过来了。
由于巫全林的极力反对，巫全贵没有通知过多的亲属，只是草草地举行了一个仪式。但村里看热闹的人却比别人结婚时要多得多。当丽丽在弟弟的陪伴下走到巫全贵家门口时，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四狗慌忙从家中出来迎接，两个人抱头痛哭，在场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甚至有几个人流出了眼泪。
省却了一切程序，只有眼泪伴着一对幸福的新人，直到小霞跑过来拉住丽丽的手说：“丽丽姐，别哭了，该高兴才对。”
丽丽止住泣声哽咽着说：“我是高兴，我是高兴。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嫁给四哥，可今天成真的了。”说着，丽丽松开四狗拉住小霞，三个人进了家。
四狗和丽丽结婚在巫庄村掀起了轩然大波，人们像当初议论四狗挂牌游街一样议论纷纷，这使巫全林乃至整个巫姓的人都丢尽了面子。
结婚的第二天，巫全林就让人把巫全贵叫到家里，劈头就说：“三哥，这事闹的，今后还让人活不让了？”
“我这也是没办法呀！好赖给他们办了算了，要不这上边……”
“明天就让他们滚出去，离家越远越好。”巫全林好像有说不完的怨气。
“九弟，好赖也得三天以后哇。”巫全贵面有难色地说。
“不行，明天就让他们滚。”巫全林说得十分坚决。
“九弟，我看再快也得等三天以后，明天你叫他俩上哪儿去呀？再说昨天镇上还来人说，不准为难他们，歧视他们，这……”巫全贵吞吞吐吐地说。
听到镇上有人来过，巫全林说：“什么团委妇联？算个球！你不要拿个鸡毛当令箭，我干工作几十年了，见得多了。”
巫全林说完吸口烟，缓了口气：“三哥，你给四狗说说，三天以后必须离开巫庄，以后永远不准回来。”
“我也是这种想法，让他俩出去算了，在家里不要说你心里难受，我也觉得脸没处放。”巫全贵说。巫全林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晚上，巫全贵把四狗叫到堂屋里，好长时间才说：“四狗，爹不怪你，你总算成亲了。这几年家里要不是你撑着，这个家早零散了，爹不怪你……”
“爹，孩儿这都是丽丽教的，几年来她一直暗地里调教儿子。”
“别说了。爹知道，丽丽是个好孩子。爹今儿个想给你说个事。”
“你说吧，爹！”
“你知道你俩结婚在咱村产生多大影响吗？都指着脊梁骂咱老巫家呀。爹不怕，爹老了，只要能叫你们都娶上媳妇，爹什么都不在乎。可你九叔是支书，你叫他以后咋往人前站哪？”
巫全贵说着，弹了弹手中的烟，又狠狠地吸了一口：“我想过了，你和丽丽先出去一段，要不，给你三哥说说，叫他老丈人在县上给你和丽丽找个事儿？”
“爹，我知道。”听了父亲的话四狗说，“我知道九叔恨我，不想让我和丽丽在家，过两天俺俩就走，我有手艺，不怕没事干。我想到城里租一间房，还开缝纫店，俺俩带上亮亮也饿不死。你不用给三哥说了，我不想去求他。”
“中，中，是我的儿子，有志气。”巫全贵说着，走过来拍拍四狗的肩膀，心里想，又了却了一件心事。
几天以后，巫保信和丽丽便告别了生养他们的巫庄村，到县城，在一条街上租了一个门面房，开了一个缝纫店。四狗的徒弟小梅也要去，四狗便让她一块儿去了。
四狗和丽丽结婚，不仅使巫庄村议论纷纷，而且传遍了三里五村，那说法自然也就走了样。人们传说着：“巫庄村姓巫的堂兄妹俩几年前就偷情，生了一个孩子，没办法把妹子嫁出去了，谁知两人还不断来往，一天晚上两个人赤条条被压在一座破草房下，无奈家里人只得让两人结婚，连镇上的干部去说都不行，最后还是成了亲。”
这事自然也传到了李庄李老铁的耳朵里。他心想：和你们巫家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比，我儿子那事算啥？不就是兄弟睡了嫂子，可你却让女儿住娘家不回来，弄得我家坏了名声，连小儿子也娶不下媳妇。想来想去觉得心里窝气，便把本家的兄弟叫来商量。
兄弟出主意说：“这事你不要露面，先让铁蛋拿上礼物去叫小霞回来，他要是不让女儿回来，那咱就不客气了，组织几十号人去把小霞抢回来，他巫全贵要是敢放个屁，咱就揭他家的丑事，叫他无脸见人。”
几个人商量定，李老铁便给铁蛋备了一份像样的礼物，要他去接小霞。
时间已临近春节。
李铁蛋到巫全贵家时只有五狗的哑巴老婆在家。她呜啦了一通后，让铁蛋坐下便到村里找爹和小霞。
其时小霞正在六哥的粉条厂里帮忙。巫全贵带着孙子磊磊和外孙小宝在北地里同一群老人闲谈。哑巴先找到小霞，小霞看了哑巴的比画以后知道李老铁家来了人，就要她去找爹。于是哑巴便去北地找到公爹，两个人一同回到了家里。
巫全贵在哑巴的比画中知道是小霞有什么事，可没有想到是李老铁的儿子李铁蛋来了，一进门就板起了面孔。
李铁蛋见巫全贵进来忙迎上前说：“爹，你回来啦，我爹叫我来看看您。”说着递过一支烟来。巫全贵并不接，从兜里掏出自己的烟点了一支说：“坐吧。”
两个人在堂屋门口坐下，巫全贵看看李铁蛋，没好气地说：“你咋不叫你爹来哩？他在家干啥？”
“我爹忙，叫我来看看您！”李铁蛋说着把带来的东西放到巫全贵的面前。
巫全贵“噢”了一声，把东西挪到一边说：“你爹忙吧？这几年政策好了，家里都做些啥？”
“种地呗，咱能做啥？”李铁蛋说着，显得十分扭捏。两人都不再说话。沉默了大约三分钟。
铁蛋说：“爹，我爹说，快到年关了，家里忙，想让小霞回去。”李铁蛋说着话，小心翼翼的样子。
“这事得和小霞说，她要愿意，你就把她领回去，她要不愿意，我说了也白搭。”巫全贵说着，抽口烟看看铁蛋。
“我爹说给你说说，你让她回去她就回去了。”
巫全贵一听，就知道是有人出主意叫他来的，白了铁蛋一眼，把哑巴叫出来比画着：“去把小霞叫回来。”
哑巴出去后，两个人又不说话了。
停了一会儿，小霞便和哑巴一块儿回来了。
小霞看了铁蛋一眼，径直走到堂屋里。
巫全贵在门外说：
“小霞，铁蛋来接你回去的，听爹的话，回去吧！”
“不回去，死也不再进他家的门。”
巫全贵看看铁蛋说：“你都听见了，我有啥办法？”
李铁蛋没好气地走了。
铁蛋走后，巫全贵来到堂屋：“小霞，听爹的话，过两天回去看看，你公爹和你婆婆人还是不错的，这样老住娘家也不是个事，我寻思着，你等二蛋结了婚就搬回去吧！啊？到时叫铁蛋和你公爹说说，分开过算了。既然结了婚，还有了孩子，就嫁鸡随鸡吧！”
巫全贵说了一大通，小霞也没有吭声，他又说：“你心里有啥想法，给爹说一下，老闷着也不是事呀！”
“我要离婚。”小霞终于说话了。
“那哪儿成？你这不是叫你爹落闲话吗？”巫全贵一听有点发急。
“有啥闲话？现在提倡婚姻自由，丽丽姐不是离婚了？”
巫全贵一听就恼了：“别说了，这件事叫你爹丢尽了人，你看你九叔恼的，光想把我吞吃了。你再找个事儿，叫我这老脸往哪搁？”
巫全贵一发火，小霞便不再吭声了。
晚上快吃饭的时候，李老铁本家的兄弟李老黑领着李铁蛋、李二蛋等李庄李姓十几号男劳力闯进了巫全贵家，一进门就叫道：“巫全贵，你出来！”
巫全贵知道事情不好，李庄要来抢人，就悄悄告诉五狗快去给巫全林说，让姓巫的人赶紧过来，然后掏着烟说：“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坐！坐！坐下说话。”说着忙给每个人让烟。
十几个人有的坐下了，有的还站着，齐刷刷的一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