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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雾锁顷波春未尽(3)

1941年2月19日,665团团长张绍骞在师部开完会回来,召集全团连以上军官开会。洪图应邀参加,张团长讲:“现在放着两条路,一条靠中央,一条靠八路,如果后者,谁给我们发饷?四川万县百十家子谁来养活?我们还得靠中央,又讲万旅长太红了,他还当旅长,对本师不利,我们劝他不要干了,他已递了辞呈,不回来了,你们要掌握好部队,不要出乱子。”全场肃静,面无表情,散会时,张团长留下洪图说:“从师部回来时,陶参谋长交代:宣传队的人全部调回师部,你们料理下,就回师部去吧!”当时665团距师部驻地有两日行程,洪图说:“我们还有些事,停两天走行不?”张团长犹豫下说:“你们自己决定,团里就不派人送了。”

洪图曾问管团附:“是不是万旅长病了?”管讲:“什么养病,被扣押了。”洪图问他怎么办?他冲口而出:“逼上梁山。”

洪图和小组成员们讲了,大家心情郁闷,准备迎接新的战斗。

洪图一行五人,走了两天,返回师部驻地朱磨村,在路上,他一度想逃跑,但他没有把握,自己安全了,大伙呢?会不会累及大伙,只好硬着头皮回去了,进入宣传队大院,门口站着哨兵,这就失去自由,周丕炎见面后高兴地说:“各团的人都回来了,就差你们几个人,担心你们跑了,私通八路的罪名就要加在我们头上了。”

宣传队二十余人,全部关在一个大院里,前后院七八个房间全住满了,洪图一行人在一间大房子里打地铺休息,洪图见到夏红英,她问:“你们怎么回来那么晚?”她讲661团几个人返回的情况,由持枪的两个士兵押送回来的,像犯人一样,怕他们跑了,洪图讲了他们回来的情况说:“看来张团长还算念旧情,放了我们一马,没有派兵押送我们回来。”夏红英问:“我捎去的信收到没有,你这个人真懒,连封信也懒得写,薛秀可受不了,她想你都想疯了。”洪图说:“真对不起,叫你们惦记着。”洪图又见到薛秀,她讲2月17日晚上,关参谋到队部,对周丕炎讲,外面有行动,你们宣传队的人不要出去了,免得不安全。接着大门口就站上岗,周丕炎对大家讲:要镇静,宣传队光明正大,没什么可怕的,为了避免麻烦,有什么不妥当的书刊,那就烧了吧!许多人烧报纸、烧书刊,东厢房厨房的大锅烧了一锅水,开水咕嘟嘟直响,灶堂里还续书刊进去烧,几乎烧了一宿,薛秀说:“哥,你知道我不问政治,手头空空,用不着担心受怕。”洪图说:“不求进步,还好意思说。”

从各团返回的情况各有不同,662团比较友好,孙立基团长接到陶景奎的电报,通知宣传队员到师部集中,他把电报交给孙卜菁阅看,向他简要讲了事变经过,由他自行返回师部,不派人送,一路要注意安全。孙卜菁和孙学仁连夜把来不及处理的书籍埋在马庄住处,不料一场春雨,埋书处土壤下陷,房东挖出所埋书籍,转交团部,幸运的是,它被孙立基团长扣留,未落入国特手中,邹强等人在666团就不那么幸运了,因清理不细,被搜去民主妇联的一本小册子,幸运的还是665团,他们没被搜查,也没有押送,返回师部,未被检查,还偷偷地带回两支手枪,一支是邰曼伯的,另一支是董钧的。宣传队队部,因早做准备,及至搜查,除炉灶里烧光的灰烬外,一无所获。

同期被扣押的,还有抗演六队,新调来顶替王维平的曹健华,译电员张苏平,电台台长李政宣等人均被扣押。仅每日抄写新闻稿的宋景龙尚能自由活动。

周丕炎召集各团负责人开会,分析形势,周丕炎说:“抗演六队女队员小姜疏通哨兵,偷偷进了院子给我们通风报信,说他们得到消息,要将抗演六队和宣传队一起押往鲁苏战区处理,抗演六队领导认为,他们有国民党军委会政治部的招牌,到战区仍有活动余地,而宣传队就不同了,无社会关系,要吃大亏。因此,宣传队争取就地处理较好。大家研究,宣传队在111师土生土长,与部队关系密切,在111师可以玩得转,到战区就玩不转,一致同意抗演六队领导的意见,采取一切措施,争取就地处理,决不去鲁苏战区任人宰割。

果然如此,国民党政治部派人送来通知,即日出发,送往鲁苏战区政治部,周丕炎当即拒绝这一通知,接着师参谋处来了两个参谋传达陶参谋长的指示,要宣传队执行师政治部的通知,周丕炎、孙卜菁、邹强据理力争,双方谈崩了,两个参谋一副无奈的心情走了。

为了宣布拒绝前往鲁苏战区的正义立场,由孙卜菁起草了一份致陶景奎书,大意是:我们这一批爱国青年,是为了抗日救国,支持东北军打回老家去,不拿薪饷,不受官阶,背井离乡,跟着111师共同战斗了三年多,这是广大官兵有目共睹的,我们爱国有理,抗日无罪,如果你们信不着我们,可以解散宣传队,我们回老家去,不会干八路,更不会当汉奸,决不去鲁苏战区总部,署名是全体宣传队员。

这时传来一个消息,就是宋景龙借故来宣传队说的,他已冒险去了坪上镇,转托一店老板向八路军捎信,告知111师政变情况,包括宣传队押送总部的情况。他估计:八路军会在押送途中伏击,掩护宣传队逃跑。这一信息给一些人带来侥幸心理,在各团负责人会议上,就有人提出:万一被迫押送,应组织突击小组,与伏击的八路军相呼应,掩护大家逃跑。周丕炎赞成这一提议,邹强、孙卜菁则表示怀疑,认为没有把握,太冒险了。

会后,周丕炎与洪图商议,要他动用665团带回的两支短枪,在适当时机,掩护大家逃跑。洪图接受任务后,就与原665团的宣传队员李复炎、陈信南、董钧、邰曼伯商量,这些小伙子个个热情高,勇于承担突击队任务。研究了一些方案,如中途住宿时,乘其不备,缴了哨兵的枪,发出口令,掩护大家选择路线逃跑。再就是对宣传队不可靠人员,如小李之类,要有专人监视,防止泄密等等。

周丕炎忽然接到指示,也是宋景龙转来的,宋景龙利用关系,探访了在通讯连扣押的曹健华、张苏平,反映了情况,曹、张研究后,不同意采用暴动逃跑的决策,认为这样太冒险,后果难以设想,要宋景龙设法转告:要采取其他办法争取留师处理。周丕炎立即召开各团负责人会议,决定背水一战,动员宣传队全体队员,开展绝食斗争,以必死的决心,要求111师反动当局收回押送宣传队去总部的乱命,周丕炎要洪图起草另一份致陶景奎书,也是一份誓死捍卫自由的宣言书。

洪图于午夜写好致陶景奎书,他到前院找周丕炎等人过目,同意后持信返回后院,这时,夜深人静,春寒料峭,他匆匆迈入前院过道时,闪过来一条黑影,猛然抱住他,黑暗中看不清人,嘴巴喷来的气息使他辨清,那是薛秀,“呀”一声尚未吐出,他已被火辣辣的嘴唇封住,一条火热的舌头塞入他的口中,吮咂得失魂落魄,她不安地扭动着、喘息着,她低声说:“小洪,我好想你。”后院北屋有什么动静,他俩松开臂膀走开了。

天亮了,许多人起床漱洗,工兵营一连连长穆占鳌带了几个兵,威风凛凛地到了大院里,大声嚷:“上级命令你们立即出发,如不听命令,两个弟兄架一个,不走也得走。”嚷了一阵,也没人理他,十分无趣地走了,形势危急,洪图找原班人马商议,议论未完,就得到通知,到大房里开全体队员大会,墙上挂着烈士陈瘦秋的遗像,屋内鸦雀无声,由孙卜菁动员,他回忆义勇宣传队的历史,一群爱国青年在南通组织起来,其后随军开展抗日救亡工作,历经艰险,无怨无悔,现在遭到陶景奎之流的迫害,剥夺我们抗日救亡的权利,更要送往鲁苏战区的集中营,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指着烈士遗像,说我们深深怀念革命烈士,要学习烈士精神,以绝食斗争去维护我们的尊严,坚持我们的要求,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他慷慨陈词,泪流满面,全场为之动容,不少人泣不成声,一致通过决议:即日起宣布绝食斗争,包括个别走狗,如小李之类。也不敢表示异议,洪图当众宣读了《致陶景奎书》。

陶公参座钧鉴:

日前关、王二参谋来队传达钧命,即日起登程前往鲁苏战区,听候处理。此乱命也,碍难接受,吾等乃莘莘学子,热血青年,有感于东北军孤臣孽子披甲还乡之宏愿,投笔从戎,于今已三年矣!转战苏皖,进军鲁南,教歌演剧于战地,演讲宣传于街头,鼓舞士气于火线,救死扶伤于战场。吾等已与全师官兵同生共死,血肉相连,情深意重,天日可表。不料流言肆虐,竟以莫须有罪名,集体扣押。尚未还我清白,即欲置之于绝地。夫事莫大于忠信,人莫贵乎尊严,经全体队员一致决议,即日起宣布绝食,以必死之心,争自由之权。吾等生而投百十一师抗日救亡,死而为东北父老尽忠守节,参座之知可泯,部属之志难移。永别矣!夫复何言,专此顺请。

戎安!

义勇宣传队全体队员谨上

民国二十九年二月二十三日

悲愤壮烈,铿锵有力,一致举手通过,念完坐下时,不知何时,薛秀竟挨在身边,她的手在暗中压住洪图的手,一股暖流传送给他,不时转首注目,给以会心的慰藉。

第一天绝食,陶景奎置之不理,忽然传来《抗演六队队歌》的齐声合唱,这是双方约定的出发暗号,抗演六队被押往鲁苏战区了,大家立时集合,齐声合唱高尔基的《囚徒之歌》,为共同斗争的战友送行,第二天绝食,一些队员眼睛红红的,无精打采,直冒星花,房东家难过得直哭,做了几次饭,没人吃一口,陶景奎派人来劝说复食,宣传队坚决拒绝,不答复要求,宁死不屈,第三天绝食,许多人支持不住了,或倚或躺,气息奄奄,洪图一点不感到饿,就是迈不开步子,走路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堆上,宣传队绝食消息不胫而走,不少人同情宣传队遭遇,终于有几个正直军官面见陶景奎,要求收回成命,师部附近的662团团长孙立基也给陶景奎传话,说宣传队是我们从南通带出来的爱国青年,和111师有感情,不愿去战区,何必硬逼,要是逼死人,影响太坏了,陶景奎迫于舆论压力,就把周丕炎找去,同意收回成命,假惺惺地说:“那封信是洪图写的吧!写得那么凄切,读不下去。”大院房东一听复食,喜笑颜开,煮了一大锅小米粥,抹着眼泪说:“可怜见的,快吃吧!”

夏红英对洪图说:“你那封信写得好,义正辞严,很有感情,把陶参谋长都打动了。”薛秀说:“那还用说,我哥的文笔就是好。”薛秀又说:“我是准备饿死的,断气之前,我要抓住我哥的手,我会安心地走的。”夏红英说:“最好你俩抱得紧紧的,那有多浪漫。”薛秀说:“是啊,我怎么想不到,那样死该有多亲密!”

陶景奎尽管收回成命,迫害又进一步展开了,他把大多数人调出大院,另作安置,大院里仅留下主要骨干7个人,由师政治部主任龚晓清,师军法处长侯小鲁分别审问,每审问一个,即送直属连队分别关押,最后仅剩下一个人,就是洪图,没有提审,因审问一无所获,失去兴趣,又全部放回原来的大院软禁,割断主要骨干与广大队员联系,寻找突破点,达到迫害目的。洪图很纳闷,为何不提审他,七人委员会成员中就他一人幸免,是龚晓清断定他没有问题,还是另有图谋?

关押在一起的宣传队主要骨干7个人,他是周丕炎、邹强、孙卜菁、王悟民、王英才、杨奇英、洪图。这里面有4个共产党员。即周丕炎、邹强、王英才和洪图。有的是上下线关系,有的同在一个支部,嘴上不说,相互间亦心知肚明。几个人经常在一起闲谈、聊天。邹强告诉洪图,他接到家信,说徐惊百在上海红十字会医院治病,徐惊百见到你的女朋友小许,据说在法租界《华报》馆做事。洪图大吃一惊,许雪华怎么跑到上海去了,百思不得其解。周丕炎是湖北人,对1927年国共分家时,武汉国民政府的一些趣闻轶事,知之甚多。他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共产党人,为了掩护身份和一个思想进步的女青年扮作假夫妻,在国民党的一个核心单位里工作,获得许多重要情报,哪知日久生情,扮作假夫妻的女青年,按捺不住爱火,要求进一步发展关系。而这位党员党性极强,拒绝了她的要求,这女青年恼羞成怒,不经意间,暴露了男方的政治身份,结果男的被捕遇害,女的悔恨自杀。这一故事给洪图很大的冲击,他想他和薛秀之间所发生的情感,有无此类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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