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山里真的有大鱼野兽么？那抓到了烤着吃好不好啊？我家里可不是没有深山老林，只不过我爹都不让我去。唉！那些小崽子们偷偷进山，都不肯带我的，每次闻着里面飘出来的香味我就受不了，只能找爷爷告状，罚他们做功课。”
小路上喋喋不休的正是小姑娘柳冰卿，别看她年纪不大，说话可是十足的长辈口气。她爹手下十几个弟子，最小的也已十八虚岁，到了她嘴里就都成了“小崽子”，可见平日里柳大小姐没少作威作福，要不然怎会一口一个小崽子说得这么顺溜？这些武库中的年轻俊彦满腹冤屈，又能找谁诉苦去？
不过徐乘风可不会嫌烦。老人孑然一身一甲子有余，当初入天机武库借阅典籍，第一眼就觉得与这小女孩很投缘，偏生女娃娃还很有个性，那更是喜欢的紧了。一路上搜肠刮肚了不少奇闻趣事，才算让这妮子省去了“徐”字，直接成爷爷了，那笑得叫一个合不拢嘴呐。
邋遢老头和精致女娃娃，怎么看都不搭调。免得多心之人看到后生出些杂乱念头，画蛇添足，故而徐乘风并没有走驿道，而是挑了条人迹少有的小径。一路上让小女孩骑在脖子上，听着头顶叽里呱啦没个停歇的甜嫩嗓音，徐乘风眼中少有的真情流露，打趣道：“徐爷爷老喽，再过几年可不能让小卿骑我脖子了，那时候小姑娘成了大美人，排队追你的兔崽子们还不要跟我个糟老头翻脸？”
“我这么冰清玉洁的，追我的人肯定很多啊，不过到时候也不怕，来一个我就叫爷爷派人把他收拾一顿，哈哈。”小丫头不愧是打出生起就在武库称王称霸的主儿，自恋不说，还是个无法无天的魔女。徐乘风暗暗咋舌，只能自我安慰着：“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丫头立马狂蹬脚，板起了脸道：“胡说，我不是儿童，是少女！“
徐乘风彻底服气了，朝上仰起大拇指：“有个性！徐爷爷就中意你这点。”
这一老一小，还真是少有的奇葩。
……
五百里路虽说不短，可以徐乘风的脚力自然也就不长了，两人在日落前总算出了江南道，到了名满天下的九华山脚下。
九华山地势险峻，位于江南、岭南、剑南三道交界处，与剑南道相隔一道天险大裂谷，南接群山连绵的原始森林之地，再往南，便是由蛮族部落统治的万里荒地。九华山占地虽远远不及昆仑山广，可有八十余座山峰直插云霄，实乃奇观。再加上接壤南蛮，人迹罕至，山中奇珍异兽的数量自然远超中原山水之地。
九华山取自山中九华泉名，传言九华泉原先不过是山涧流水聚成的小池塘，只是此池塘周围灵气尤其浓郁，便有远古方士在此修炼。飞升之时天地间光柱衔接，恰巧便在池塘上方洞穿地表引入地底活水。前后有九位仙人，故而如今的池底开了九处大洞，形成活泉。当然，仅是远古的传说，如何能震慑住那些命如草芥的悍匪流寇来此占山为王？千百年来，九华山能够保留一份清净，多半还要归功于那名声不显却能叫天下武夫尽折腰的九华寺。
当年明月帝国一统天下，定年号永徽，同年，皇帝出巡疆土，一路上所过之处，便是少数强如昆仑十二宫、悬剑阁等势力，也是一干首脑出关接见，为人臣子的礼数一样也少不得。其余诸如婆罗门、九霄宫、九阳宫等根深蒂固的一方豪强，莫不是拜头听宣，门下弟子名册统一入案，受户部监管。整个长江以南宗派林立，无一不默契地捏着鼻子甘受朝廷掣肘。武夫强则强矣，却又挨得住明月帝国两百万雄兵几刀？可唯独御驾南下至九华山，皇帝陛下才破天荒地放下了架子徒步登山，守礼守矩地自报家门等候通报才入内。“步步小心，须防石头路滑。层层着眼，方知峰顶人高。”观此皇帝当年亲笔题就的楹联，亦可知其当时的低姿态。
近距离接触，才知这看似横亘不过几百里的群山当真高不可攀。徐乘风收回思绪，放下了一直东张西望的柳冰卿，神色庄重了不少，望向石阶尽头道：“闺女，走，带你去见个人，说不定你俩聊得来。”
柳冰卿是何等身份？那可是见过大世面的，虽说九华山有着天下独一份的险峰奇景，倒也没有太过震惊。听到徐乘风的话后眼睛一翻：“和我聊得来？那不摆明了是个小屁孩，不去！”
徐乘风哈哈大笑，不容小丫头反抗便提起她上山：“你就当你身份显赫啦，那小子可是半点不差。先说好了，往后那小子也得跟着徐爷爷，你可不许使绊子。”这小魔女向来无法无天，也不知那陈家小子熬不熬得住，想到这，徐乘风的好心情顿时磨去大半。
柳冰卿身在半空中，却仍不失半点风度地作指点江山状：“这么好的景色，你竟然走这么快，你还有没有点高人风范了？”
徐乘风懒得跟她扯嘴皮子，脚尖轻点，速度又增，这下总算是一路清净了。一杯茶的功夫后直达山顶，徐乘风停下脚步，柳冰卿一落地便点着他鼻子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等着。”看她嘴唇发白小脸通红，显然是上山的速度太快，导致头晕恶心了。老头哈哈大笑，不以为意。
山顶不出天下所有人之料，果然有座庙，是中规中矩的伽蓝七堂。徐乘风至山门前朗声道：“晚辈徐乘风，求见一行大师。”以徐乘风一甲子有余的年纪，还这么没脸没皮地以晚辈自居，可见这一行大师的年纪也算是一大把了。
话还没喊完，跑出来一个拿着扫把的年轻和尚，和尚一脸苦面相，当真是笑起来比哭还难看，略显尴尬道：“方丈说了，三佛殿内诸多法相久欠维护，金漆脱落严重，还望施主能略施香火……”方丈也真是，寺里本就香客冷清，这才来一个看起来穷得估计连响叮当都玄的老头，还要敲竹杠，像话嘛？
徐乘风气得两撇胡子直抖，偏生还有些忌惮不敢发作，只能捏着鼻子咽下这口气，咬着牙在身上摸来摸去半晌，摊手道：“拿去拿去，别带路了，我认得。”
小和尚仔细端详着手中事物，金莹剔透的一颗圆珠，大如拳头。以他的见识，估摸着看这么久也就是在区别这到底是颗珍珠还是夜明珠，随即幡然醒悟后一拍脑袋，憨笑着自言自语：“到晚上不就看出来了么，哈哈！出家人不打诳语，慧能，你果真悟性不凡呐！”夜明珠未必很值钱，可凡是直径一寸往上的，便是涨一厘就贵一百两了，这颗珠子少说也有一寸半，那还不得上万两白银？至于徐乘风从何得来，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徐乘风过空门直入天王殿，小丫头也屁颠屁颠跟在后头。两人绕到三佛殿后面的讲经堂前，见一行方丈不在正要杀进方丈室，徐乘风突然一愣。小丫头走路眼观八方六神无主，一个不注意，撞在了徐乘风后背，疼得龇牙咧嘴，使劲拿手指戳徐乘风发泄。徐乘风随她折腾，返身又走到了讲经堂门前。
法堂内有十余位和尚端坐蒲团，年轻者有十五六岁小沙弥，年长者则面容苍老须眉尽白，皆目视前方不问外物，只是专心听讲。上首只有一人坐一方蒲团，便是此人正在讲经：“佛曰：‘夫见道者，譬如持炬，入冥室中，其冥即灭，而明独存；学道见谛，无明即灭，而明常存矣！’此章深显无明无性，故见道即可永灭；亦显无明未灭，不得名真见道也。知无明之可灭，不致生于退屈。知真见之常明，亦可袪增上慢矣。”说完，这人习惯性地停顿了一下，看来是等待众人是否有疑问。
下方随即有一位中年和尚行礼道：“敢问法师，何谓‘明之常存‘？“
这人轻轻一笑：“浅白来说，其实我们心里没有一个常和明的问题，所以我们的心永远是明的。我们平时就堕落，不是明就是暗，不是长就是短，老是在分别之中，所以说你永远不会明，你要是起心动念分别就有错误。所以我们应该知道“明常存”，也不要作常和明想。只要起心动念就是错，不起心动念就是常存。“
中年和尚边听边点头，其余数位和尚也心中明了，纷纷合十低诵佛号。
能被称一声法师，此人不说辈分如何，对佛经教义的见解应当也是到了一定的层次。这与道家的真人相对于道长一般，前者是实至名归的尊称，后者乃是礼尚往来的敬称，不可同日而语。
徐乘风粗人一个，可不懂这些，不过他好歹知道能坐在上首给人讲经，怎么着也能算是大师了。让他哭笑不得的是，讲经那位，正是陈玄宗的儿子，陈天赐。
你一个刚满十岁的小屁孩子讲经，这是闹哪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