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佩一早醒来,发现富营镇的天气阴沉沉的,薄雾笼罩。
他敲了敲大眼的房门。大眼显然没有睡好,带着黑眼圈为刘佩开门。
刘佩来到大眼的房间,在床沿坐下,问大眼:昨天晚上,你听到敲门声了没?
大眼回答道:没有啊。
刘佩继续问:那你昨晚都干嘛了,这么大个眼圈?
大眼:没事,恋床,陌生的地方睡不着。
刘佩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转开话题,“去吃早饭吧,吃完饭就去元宝村。”
元宝村四面环山。整个村子被山体包裹着,像一个盆地。村子旁是深达百米的断崖,离断崖不远有一口村子唯一的水井。
刘佩和大眼背着简单的背包,披荆斩棘地走在路上。在远处俯瞰村子,在薄雾中,尽是清冷。
刘佩越走进村子,亲近感越强。他预感这位久违故人的面纱即将揭晓。
大眼仔刘佩身后认真走着,而心却一直在手机上。
临近村子,大眼的手机响了。他强忍喜悦,对刘佩说:“咱们分头走走,待会手机联系。”
大眼说完,就拿着手机走远了。
刘佩看了看大眼的背影,朝崖边走去。
整个村子屋顶和院墙都已经被蔓藤覆盖,初夏的树木也长势茂盛。
离断崖最近的一户院落,吸引了刘佩的视线。
刘佩走近,试着慢慢推开被蔓藤缠绕的院门。
等院门打开,刘佩眼前的蔓藤和院子里本该有的荒草却消失了。
院子整洁而干净,房门口有一对穿着破烂的男孩和女孩在地上抓石子。两个出现在刘佩梦中的孩子。
两个孩子听到开门声,都抬起了头。
男孩看到两个日本鬼子用脚踹开了院门,一个长相与大眼有几分相似的十六七岁的瘦弱的少年,站在两个鬼子身后。这个少年分明是给鬼子引路的汉奸和村子的叛徒。
瘦弱的少年对鬼子点头哈腰,并指着屋内说:“女人,女人。”
两个鬼子和少年踢开房门,走进屋子。屋内家穷四壁,并无女人。两个鬼子有些生气。
少年从屋子里蹿出来,一把揪住男孩的衣领,直接提了起来,喊道:山子,你妈呢?
山子愣在那里。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还没反应过来。
女孩在一旁大哭起来。
两个鬼子在屋内翻腾一圈,没有看到值钱的物件和粮食,也随即来到院子。
生气的鬼子见女孩哭个不停,一脚把女孩踢在地上,枪杆上的刺刀狠狠地扎了下去。连续几刀,女孩已经没有声息,献血散着热气浸湿了女孩的身体。
山子挣脱了少年,大喊一声“英子”,试图去推捺刺死英子的鬼子。但刺刀迎来,捅破了山子的肚子。
但山子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死了,他只是觉得自己很轻,似乎可以飘在空中,他感觉不到疼痛和饥饿;他看着妹妹英子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山子看到他和妹妹被两个鬼子一人用一只手提了起来,和村里其他的尸体,一并堆在了断崖边的古井旁。
其他还活着的村民被鬼子呵斥着站在断崖边排成一列。
大约一个排的鬼子聚集在村口崖边,又来了两个鬼子推捺着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来到断崖边,由于用力过猛,直接把女子推下了断崖。
一个拿着刺刀的鬼子头开始说话,一个做翻译的外地人翻译着。
鬼子说一句,翻译说一句。但具体说了什么,山子却一句也听不见。
等鬼子和翻译都说完了,几个鬼子把早已准备好的缠着海绵、浇着汽油的竹竿点燃,熊熊的火焰冒着浓浓的烟。
他们用燃着的竹竿驱逐站成一排的村民。
村民不愿跳下,却一个一个如鞭炮般被点燃,在痛苦中扭曲着堕入了断崖。
山子看到英子被鬼子提起来就近扔进了古井。之后扔下去的是村里另一个孩子,再之后就是山子。
山子在水井里漂浮着,如仰泳一般。他看到井边的鬼子扭曲地笑着,向井中倒着汽油。
一个火把下来,山子眼前闪着耀眼的光。
手机铃声响起,刘佩发现自己正站在遍地蔓藤、杂草丛生的院子。
是大眼打来的电话。刘佩看着孙威这个名字,想起了背叛全村人的少年,想起来因为这个少年而被鬼子刺死的英子和山子。刘佩知道他就是山子,山子就是他。
刘佩接通电话。
大眼:喂,你在哪儿呢?发现宝藏没?
刘佩:我在断崖边,你过来吧。
刘佩的声音很冰冷,说完就挂了手机;走出院子,来到崖边。
刘佩好奇地走到古井旁,趴在井口处往里看。在井里、荒草后,一双小女孩直勾勾的眼,是英子的眼。
英子从古井里拨开杂草,手脚并用,如壁虎般爬了出来。她爬到井边,亲切地抚摸着刘佩的脸;而刘佩却毫无表情。英子继续爬行,爬进了刘佩的身体。
大眼找打刘佩时,刘佩正坐在古井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让大眼有几分不自在。
他尽量躲开刘佩的眼神。
刘佩开口说:走吧,咱们回去吧,荒村只不过是荒村,没有什么宝藏。
大眼正想说话,见刘佩已经转身离开,他就把话咽了回去。
刚到村子时,是手机另一边的女孩给大眼打的电话。女孩希望大眼回到城市,并说自己想通了,愿意和大眼在一起。
大眼边走,边窃喜,好几次都笑出了声。
等走到通向富营镇的大路时,刘佩对大眼说:“我去大便,你等我一下。”
大眼微微一笑,说:“去吧,懒人屎尿多。”
刘佩走着,脑海中浮现起那个背叛村子的少年的身世。
英子知道,那个少年叫狗子,是村头一个光棍老汉从通往镇上的大路旁捡到的孩子。老汉见这个瘦弱的男婴可怜,唤起了尘封多年的伟大父爱。他把男婴带回家,像亲生儿子一样养着。男婴小,需要喝奶,老汉就拿着碗向村里的妇女讨。那时候乡亲淳朴,都遵循着祖上传下来的“穷帮穷”的祖训。村子里的人也愿意帮助老汉,夸老汉有福气,“到老了还能有孩子传宗接代”。
狗子五岁的时候,老汉就死了,病死的。从此以后,狗子就完全沦为吃百家饭的孩子,晚上睡在老汉的老屋。没有人管,他也不听人管,整日游手好闲,在村里偷鸡摸狗。渐渐地,村里人都开始厌恶他。
英子想把狗子送到他最初来的地方。
刘佩找到一块石头,放在身后。
坐在路边的大眼看到刘佩已经“大便完”回来,等刘佩走到身边时,他准备站起身。
在大眼刚要起身时,刘佩手中的石头,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大眼的后脑勺上,鲜血蹦出。鲜血染红了刘佩的胳膊和手,也染红了一旁的花草。
大眼闷声倒下。
刘佩扔下手中沾满鲜血的石头,走回了荒村。
英子还记得鬼子进村的那天早上,母亲对她和哥哥说:“家里没粮食了,你们在家里玩,不要乱跑。妈妈去镇上找吃的。我天黑前就能回来。”
为了等母亲回来,英子已经在村里等了七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