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巡道工上去扯住他,说:“没错,就是你,上一次和一个女的来这儿找死,就是我和两个同伴把你们送到医院去的。”
普春晖这才听明白了,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了人家的手:“是你们救了我?谢谢,谢谢……”
普春晖忽然又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为什么会到这儿来。原来他的内心深处,无时不在感激着救了他与洪小蓓性命的三位巡道工。只是服毒后的这段日子,一直处在昏昏噩噩间,有心寻找救命恩人,以报答再生之恩,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在下意识间。
那巡道工称“不用谢不用谢”,拉着他,两人就势坐在了草坡上。巡道工自我介绍说:“我姓翟,你就叫我老翟好了。兄弟,有什么想不开的,说说;实在办不到的事,也别强求,总不至于命都不要了的糟践自己吧?”
“我现在把一切都想开了。”普春晖看着远方,认真地说。
“那就好,那就好。如果你不嫌弃,就到我家去住几天,叫老哥我好好开导开导你。我的老婆孩子都是开朗性子,还有上次和我一起送你去医院的老张、老王,你也该和他们照个面,让他们高兴高兴。”
“只怕麻烦你们了。”
“麻烦什么,走吧。”老翟拉着普春晖,沿着铁轨,慢慢往前走。他说:“这条路啊,我走的年头可不少了。有时一天走百八十里,就住在小站上,第二天,再巡路巡回来。老张和老王,我们仨合得来,常在一起喝老酒。要不是那天商量好了巡完路一起去喝两杯,我一个人,还救不了你们两个呢。”
老翟家住的是两间平房,单门独院,在一片小小的工人村内。
听得丈夫叫她,老翟的女人迎了出来,一看就是个憨实爽朗的大嫂子。她见了普春晖,惊奇地“呀”了一声,问丈夫:“这是哪儿带来的贵客?”
老翟炫耀道:“上回,我跟你说我救了俩人的命,你还不信。看,这不,人家来谢我了。”
老翟的儿子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踢着一个足球,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瞅着普春晖,好奇又腼腆地笑着。
老翟说:“去,叫你老王叔和你老张叔去,就说家里来了贵客,叫他们过来喝酒。”
男孩儿答应一声,踢着足球去了。
老翟的女人把普春晖让进屋,又是打洗脸水,又是倒热茶。普春晖心里涌过一浪一浪的温暖,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家,想起了自己的老妈妈。
不一刻,不但老王老张来了,他们的妻子儿女也紧随其后赶了来。老翟的家里顿时热闹的就像过节一样。
女人们把普春晖参观了一番,询问了一番,宽慰了一番,自去灶下忙活起来。孩子们又蹦又跳的,围着几个大人,兴奋地跑来跑去。
这顿饭直吃到半夜,吃的是酒酣血热。
老翟的妻子说:“喂,你可不能再寻死了啊。我听我妈说呀,那自杀的人,到了地狱,阎王爷也不喜欢他,非得叫他天天都自杀一回,一回一回地受折磨,不许托生。”
大家都笑了。
翟嫂在儿子房间为普春晖搭了一个简易床,一床被褥,干干净净。普春晖倒头便睡,醒来已是红日三竿。
第二天,他们找了一个最好的饭店,要了一个大包间,四个老爷们儿开了一桌,女人孩子们开了一桌,高高兴兴地吃了顿饭,普春晖买单。
普春晖还给几个孩子都买了一些学习用品,给老翟的宝贝儿子买了一个复读机。那孩子除了早上听英语,就是听那些歌星们的歌曲,还摇摇摆摆,哼个不停。
告别了老翟他们,春晖自觉不自觉地向燕城而去。
站在燕岛火车站,他不禁又情怯起来。
春晖想了想,买了一张汽车票,去了通往海鹭岛的码头。
海鹭岛是离燕岛不远的一个孤岛,它和燕岛之间没有陆路,只能摇船过去。因为人迹罕至,这岛成了鸟儿们的天堂,栖息着大群的黄嘴白鹭。这些鹭鸟美丽而优雅,尤其在飞翔、降落的时候,翅膀打开来或微敛着,羽毛如雪,像仙子的羽衣,冠上的细羽也被风吹散开,如雪白的花蕾,颤颤地晃动,令人沉醉。
普春晖背着行囊,望着孤岛。
海鸟在飞翔着。
天气格外的晴好,大海不慌不忙地涌动着。
看岛的谷大爷走过来,和他打着招呼:“小伙子,来看鸟啊?”春晖答应着,两人攀谈起来。谷大爷说自己一、半月的会回去一趟,带点吃的用的,守护这些鸟儿。春晖说:“我能住两天吗?”谷大爷说:“好啊。我高兴有人做个伴儿。”春晖说:“那……不会给您添什么麻烦吧?我付钱。”谷大爷说:“不麻烦不麻烦。”摇了船,载春晖上岛去。
春晖吃到了家乡新鲜的小鱼,喝了谷大爷热乎乎的老酒,醉了。谷大爷把他扶到床上,普春晖倒头睡去。
春晖醒来,一片光明。
普春晖走出房间,看到谷大爷撒着苞谷粒,在喂鸟。
谷大爷问:“睡醒了?睡得好吗?”
春晖说:“好,睡得太香了。这些日子以来,还没睡过这么好这么透这么香的觉。现在几点了?”
谷大爷说:“下午四点来钟。”
春晖说:“啊?”和大爷一起喂着鸟。
在夜晚的海边,春晖仰望星空。大概因为没有污染,空气格外透明,星星格外明亮。
春晖摊开手掌,凝视着手里的小钢琴模型,内心思念坤兰。
春晖又想吸毒了,他掏出了最后那盒烟。
春晖下意识地把烟放在手里搓着,搓着搓着,下定决心,手一放,那盒毒品飘向了大海。一排浪涌上来,把毒品淹没了。
毒瘾发作了,没有了毒品,春晖颤抖地缩成一团。
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思念,打开手机,拨出了燕坤兰的手机号。
燕坤兰的手机关着。
普春晖的心一下子失望透了。
过了这一刻,普春晖再也没有了拨打燕坤兰手机的勇气。
这日,谷大爷带邵祖阁来了,喊:“春晖,有人找你。”
邵诸葛辛辛苦苦,跑了一趟西藏,也没打探到普春晖的任何消息。这日静下心来,再三推测,直奔这小城而来。
普春晖见了邵诸葛,意外的很。这个人,他不认识,为什么会指名道姓地来找自己?再看那人的样子,叫人感觉实在不怎么好。
邵诸葛打量着普春晖,见他高挑个儿,五官齐整,举止温雅,又不失男人的气派,许大来那个土流氓加文盲远非可比,当下对燕坤兰就明白了几分。
见邵诸葛与普春晖照了面,谷大爷自去忙他的了。
“普先生,我是受燕坤兰女士之托特地来找你的。”邵诸葛看着普春晖的脸说。他极少这样看着人说话,现在这般如此,一来是观察揣摸对他来说是陌生人的普春晖,二来是以示自己和自己所代表的燕坤兰的真诚。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是邵祖阁。”
一听这个名字,春晖的感觉不但不好,而且简直是太坏了。
邵祖阁知道,春晖是恨他的,起码,对他是有看法的。
“我跑了一趟上海,跑了北京,还跑了一趟西藏,都失算了。我想,我不能再三再四的失算。”
“是吗?”普春晖也盯上了邵诸葛的脸。
“回到燕坤兰那里去吧,别跟自己的幸福作对。”
邵诸葛这一劝,话虽不多,却苦口婆心,恰倒好处。
普春晖一下子如拨云见日一般,通透了,驯服了。不单单是因为邵祖阁那几句话,更多的是因为坤兰这一番苦心。
邵诸葛说还有事要办,就要走。临别,他极认真地淡淡道:“男子汉大丈夫,顶得住天立得住地,遇事躲个什么?你躲了,燕坤兰一个女人,该怎么办?跟许先生比,你缺点气质。”
“什么?”春晖盯着他。
“无赖精神。”邵祖阁笑了笑,走了。他还要去找许二子。
普春晖一时无语。
春晖想,如果坤兰还能原谅他的话,他今后一定与燕坤兰携手并进,风雨共挑,甘苦同当,沉浮与共,再不轻言离别。
离开海鹭岛,普春晖想,自己暂且还是不要去和坤兰照面的好,就回他母亲那里去了。
普妈妈见了儿子,又喜又怨又骂、又亲又疼又爱。待儿子歇了一日,母子两人把这前前后后的事儿细谈了一遍,普春晖这才知,燕坤兰还到家里来找过他。
“对了,燕坤兰说让你一回来就和她联系。你快给她他打个电话吧。”普妈妈嘱道。
“还是算了吧,她也忙得很。过几天,我再去找她。”
普妈妈最满意的,就是儿子终于和那个洪小蓓分了手。她早说过,他们俩根本不是一家人。
普妈妈宝贝似的,精心伺候儿子的饮食起居,普春晖的身体与精神,慢慢地好了起来,毒瘾发作的时候,他就用意念克服,用药物治疗。
母亲发现了春晖在偷偷服药,就担心地问他到底得了什么病。春晖说:“妈,我又吸毒了。”
“啊?你这孩子!”母亲又责备又心疼。
“这一次,没那么厉害。我在努力戒毒。”
“可怜的孩子……。妈帮你,你受不了的时候,妈就把你绑在床头上!”
“我能忍受。”
“妈不会告诉别人的,啊。”
春晖感激地点点头,看着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