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一声虚弱的声音响起，沙哑，粗砺，如同嗓子里卡了块石子。
声音轻微，但月香还是醒了。在这半月里，她就像一只受惊的黄雀，稍稍有点动静，便能将她惊醒。
半月前，九公主在湖边嬉戏时不慎落入湖中，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宫里的太医全力救治，也仅仅是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了一条命，人却没有醒。
当今皇上育有九子，只得一女，行九。物以稀为贵，皇上对这唯一的女儿尤其宠爱。出事那天，不少宫人被当场杖毙，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月香明白，九公主如果再不醒过来，自己离死也就不远了。
“殿下，你醒了吗？”月香呼唤着。
床上的九公主双目紧闭，呼吸浅浅。她已经这样无知无觉的躺了半个月，月香也提心吊胆的伺候了半个月。每每惊醒，月香做的第一件事检查九公主有没有事。
月香颓然的坐回一旁。
原来是幻听。
黑漆漆的宫殿里，似乎隐藏着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要将月香吞吃入腹。
月香怎么样能想到，往日给她带来荣华的九公主贴身大宫女的身份会将她推入死地。
她捂着脸，小声啜泣。
“水……”
那声音再次响起。
月香不可置信的看过去。
九公主的睫毛微微颤动，一下，两下，三下……
眼睛睁开，露出内里漆黑如夜的瞳仁。
“公主殿下！”
月香反应过来，忙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
九公主喝的很急，一杯水很快喝完，她看向月香。
“还要。”九公主说道，声音涩涩的。
一杯又一杯，壶里的温水下去了大半。
九公主坐在床上，脸颊泛白，原本饱满圆润的脸庞也在这半月的昏睡之中瘦下去大半。
“你是谁？”她问道。
月香愣住。
“殿下，奴婢是月香。”
“月香。”九公主重复，在脑海里细细搜索，回忆。
没有印象，不管是人，还是名字，记忆里都找不到。
“不认识。”九公主说道。
月香的心颤了一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殿下饶命，奴婢知错了，求殿下责罚，求殿下责罚。”
月香哀求，头磕在地上彭彭作响。
她是用了力气去磕的，光洁的额头磕出了淤青，渗出了血丝。可她不敢停，停下之后，疼的就不单是额头了。
“为什么磕头？”九公主问道。
“因为奴婢做错了事。”月香带着哭腔回道。
“做错了什么？”九公主不依不饶。
“奴婢没有看好殿下，让殿下掉进了湖里，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的错，求殿下骂奴婢，打奴婢，求殿下责罚。”月香哭求。
掉下去，掉下去了？
九公主捂着头，小脸浮现痛苦之色。掉下去了，谁掉下去了？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脑袋空空的。
“殿下，殿下你怎么了？”月香喊道。
九公主把头埋在膝盖里，浑身发抖。
“御医，我去找御医。”
夜里宫门落了锁，御医都回家了，别的公主或许不可以半夜找御医，但因为是九公主，是皇上喜欢的九公主。
月香急急往外跑，一只手伸出抓住了她，月香转过身。
九公主抬头看着月香，神色迷茫。
“月香，我是谁？”
九公主的声音很轻，听在月香的耳朵里却轰然炸开。
什么叫我是谁？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是谁？
月香无措的看向九公主。
“殿下，您在同奴婢说笑吧。”她说道。
是了，殿下一定是在同自己开玩笑，一定是这样的。
月香仔细的看着九公主，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到开玩笑的痕迹。她伺候九公主六年，知道九公主开玩笑时的表情动作。但是没有，九公主就坐在那里，认真的看着自己，似乎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没有开玩笑。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你，能告诉我吗？”九公主说道。
月香嘴唇颤抖，瘫坐在地上。
天亮时分，太监领了御医进宫。
洒扫的小宫女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窃窃私语。
“那个方向，是去碧坞宫的方向吧？”
“你们还不知道吧，听说昨天半夜碧坞宫的那位醒了。”
“啊，醒啦！”
“都睡了半个月都能醒！”
知道消息的宫女被小宫女们团团围住，眉飞色舞的说道：“我听说，昨夜碧坞宫上头出现一道霞光，就那样嗖的一声飞过去，没多久九公主就醒了。”
“哇！”
众小宫女惊呼，就好像亲眼看到了一样。
“你是怎么知道的？”一小宫女问道。
知道消息的宫女翻了个白眼：“我为什么不知道，我上头有人。”
“有人？有什么人？”有人问道。
“哎，别说了别说了，嬷嬷来了。”一小宫女提醒道。
众宫女纷纷拿起扫帚开始扫地。
待到检查的嬷嬷过去，一个小宫女忽然扔了扫把，坐在地上捶胸顿足。
“怎么了？怎么了？”小宫女们围过去。
坐在地上的小宫女憋着嘴说不出话。
半月前，她花了全部积蓄托人给自己在碧坞宫里谋个职位。宫里人都知道，就算你在碧坞宫里倒马桶也比别处油水多。不少人都削尖脑袋往里钻。她还是因为跟那上头的人是老乡的缘故才得了份扫地的活计。可没等她过去，就出了九公主落水的事情。她连钱都没敢要回来就放弃了，人人都道碧坞宫的人要倒大霉。
平日里，碧坞宫的宫人一个个自持高人一等，因此有不少宫人都等着看他们笑话。可等来等去，居然等到九公主苏醒的消息。
小宫女悔不当初，就连扫地都没了力气。
一根红线从帘子内牵出，花白胡子的老御医诊着红线，时而皱眉，时而放松。月香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拿纸笔来。”老御医诊完脉说道。
小宫女立即送上纸笔。
月香掀开帘子进去，九公主躺在床上，手腕上还系着红线。
“殿下可好些了。”月香一边解开红线一边问道。
九公主点点头，闭眼小憩。
月香替九公主掖好被角，掀开帘子出去了。
外头老御医开好了药。
“殿下刚醒，宜吃些清粥小菜，不宜油腻。另外照着我的方子吃三帖药，一日三次，吃上七七四十九日便会好了。”老御医嘱咐道。
月香慎重记下。
老御医背上药箱准备离去。
“殿下她……”月香欲言又止。
老御医看一眼月香。
月香咬唇：“我是说，如果有人受伤苏醒之后认不得人，就连自己也认不得了，这是怎么回事？”
老御医沉吟，略带浑浊的老眼在月香身上巡视。
“不知月香姑娘说的是何人？”
月香心中一惊：“是奴婢的一位好友，前些日子不小心磕到了头，现下已是大好了。奴婢怕有后遗症，就随口一问，大人切莫放在心上。”
老御医点头。
“以后有什么事情自己去找大夫。”老御医不满的说道。他是给皇家看病的御医，别什么阿猫阿狗的事情都来问自己。
“奴婢知道了。”月香说道，轻嘘了口气。
送走老御医，碧坞宫里的宫女太监都围了上来。
“月香姐，殿下可大好了。”一个宫女大着胆子问道。
这也是大家都想问的，在宫里，只有主子好了，他们下人才能好。
月香一眼扫过去，宫人们面色焦急，眼底闪着希冀，直直的看着月香。
这半月来，这些宫人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生怕什么时候圣上就下令杀人。眼下有了转机，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就等着月香开口。
月香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宫人们俱都松了口气，神情较先前轻松了不少。
“老天保佑。”
“多亏月香姐照顾的好。”
“是啊。”
“……”
月香转身进入殿内，身后传来宫人们说笑声，她也不免轻松几分。
是啊，醒了就好。至于记忆嘛，只要她是九公主，就一定会想起来的。但如果她不是九公主呢……
月香浑身一哆嗦。
呸呸呸，想什么呢？九公主就是九公主，哪会不是。
“月香。”九公主的声音从帘子里传来。
月香掀了帘子，九公主靠在床边望向自己，神情清冷。
九公主自小娇惯着长大，脾气娇憨可爱，偶尔爱使些小性子，这种清冷的，有种历经世事的沧桑以前是断然不会出现在九公主脸上的。
也许是死过一回，长大了。月香这样安慰自己。
“月香，你来跟我说说，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爱做些什么。”九公主说道。
月香掩下心中的情绪。
“是。”她回道。
“殿下出生于和宝十六年三月初六，行九，现年一十二岁，名青，封号嘉禾，取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之意。喜吃甜食，恶香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