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高望子刮起了入春以来的第一场沙尘暴，整片天空瞬间灰暗起来，空气中大颗粒的沙石，在巨风的遥控下，四处的飞撞，真有把人的脸碰个皮开肉绽的架势。看皮影戏回到家的人们都庆幸他们早早的赶回了家，才避免了一场被沙尘吞噬的厄运。当然，今天是没有人再敢出门干些其他的事了。傍晚时分，这恶魔般猖狂的沙尘暴总算消停下来。接着，便又是一阵倾盆大雨，这场大雨就像一个勤劳的环卫工人，打扫清洗着覆盖了厚厚尘土的高望子，还原了这个村子本来就有的美丽容颜。
一到晚上，雨也停了。高望子的夜空一片湛蓝，清凉的夜里，无数星星迸发着光芒，长生河的水也在急湍的奔流着。夜色渐渐加重，玉明裹着被子，坐在自家炕上，一言不发，他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他的父母看着发呆的玉明，也不在说什么。不一会，玉明就急急忙忙下了炕，光着脚跑到家里的鞋箱跟前翻找了起来。“我的雨鞋了？我的雨鞋了？”他一边找，一边问，翻出了一大堆鞋子，最后终于找到自己的雨鞋，又麻利的把雨鞋蹬在脚上，还没等到父母愣过神来，就匆匆跑到长生河的渡口。只见一群学生和一群绵羊都聚集在河岸，瘸老汉正背着一个女娃在过河。“小心呀！瘸爷爷！”过了河的学生和没有过河学生都在高声的喊。
“瘸爷爷，我也来帮你！”玉明也在喊。长生河急湍的流水声夹杂着孩子们的喊叫声，显得更加的狂躁和肆无忌惮了。“玉明呀！你怎么也来了！快回家去，天都黑了，河边不安全！”瘸老汉说着，又从河对岸拄着鞭杆往河这边过来，准备背下一个学生过河。瘸老汉卷着裤腿在河里一摇一晃的走着，满身都是泥巴，全身都湿透了。玉明知道瘸老汉定时在下午刮风和下雨的时候还没来的及赶着羊群回到家，就被淋在大雨里了。最后一个孩子也背过河了，可瘸老汉的羊还没有过河，都蜷缩在一个角落里一动不动。学生们过了河，道了谢，都各自安全的回家去了。对面山上有几个人在叫着孩子的名字，估计是来找自家孩子的。
“瘸爷爷，那你的羊怎么过去呀？”
“我不急，我的羊也不急，等过一两个钟头，河水降了，我就可以赶着它们过去了。”
“瘸爷爷，还要一两个钟头呀！”
“嗯，一两个钟头河水肯定会降到以前的水位，这是我的经验。”
“那时间还长着了，我看你把羊赶到我家，我家的牛圈可大了，只站着一头牛，你也到我家里暖暖热炕，一两个钟头之后，你的衣服干了，河水也降了，你就可以赶着羊回家了！”
“不去了！又不是很冷，在岸边等等，一两个钟头很快就到了！”
“不去干嘛！听我的，来，我帮你赶羊。”
话音未落，玉明一把扯过瘸老汉的长鞭，开始到羊聚集的角落去赶羊。
“玉明，玉明，你把老汉的鞭子拿过来！我说不去！”
“你爱去不去，反正你的羊我要赶走了！”
瘸老汉眼看没办法，只好跟着玉明到家里去了。
回到家里，玉明向父母说明了情况，他的父母这才没有抱怨孩子，热情的把瘸老汉请到热炕上，端来了喝茶的火盆，找来一些干柴火，架起了火，瘸老汉也毫不客气的熬起了罐罐茶。喝完罐罐茶，玉明的母亲做的晚饭也好了，瘸老汉和玉明一家人一起吃着晚饭。饭后，玉明一家子便和瘸老汉闲聊起来。
“玉明呀！天都快黑了，你怎么知道我在河边背学生过河呢？”
“我一直在想今天我去学校的事，又想想刮风下雨的时间，就知道学校的哥哥姐姐们肯定回不了家！我知道只有雨停了，他们才能够过河回家。”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怎么知道我在河边，我又不是学生？”
“这个我没想到，是遇巧碰到的，唉！瘸爷爷，那你为何刮风之前就不把羊赶回家了？”
“没来得及，我在后山放羊，沙尘暴来的太急了。山上也没避风躲雨的地方，就只好任由老天爷把我和我的羊折腾了！”
听了瘸老汉的话，玉明一家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是这样啊！你命大，那么大的风，那么大的雨都把你没怎么样！看来老天爷也拿你没办法！”
瘸老汉听了玉明的回答，也惹得哈哈大笑起来。
转瞬间，瘸老汉的表情凝重了许多，久久的陷入沉思当中。
“老天爷，它欠我的太多，估计是它心里内疚，也不可能把我再怎么样了吧！”
玉明一家看到瘸老汉伤心的表情，低下头许久没有说话。
“老汉你也不要太难过，孩子他不是故意的，勾起你的伤心事！”玉明的父亲带着歉意低声安慰着瘸老汉。
“过去那么多年了，我都快忘记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怎么能怪孩子呢？”
“爸爸，到底什么事！让瘸爷爷这么难过！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孩子，你没有说错话，是老汉我命不好！”
玉明再也没有说话，却心里总是感觉瘸爷爷有什么伤心的往事。
长生河的水已经降到原来的水位了。瘸老汉也赶着自己的羊在星光下回家去了。一路上，他平静的抹去自己的眼泪，绝不会让自己的眼泪和星光一样，放射出光芒。这就是瘸老汉，一个一瘸一拐走路的地地道道的乡村老人，一个坚强如高望子的土地一样的老人，一个孤孤单单二十几年忠诚家庭的老人，他从不向生活低头，他的眼泪早就伴着乡村的雨说诉说给了土地，诉说给了那一群伴他生活的羊儿。
瘸老汉走后，玉明的父母把关于瘸老汉的一段不堪回首的伤心往事详细的告诉的儿子。
瘸老汉真名高怀玉，是一个识文断字的公家人，文革时因受牵连，就断送的往后靠公家吃饭的路子，最后只能落得个“报国无门”的乡村文化人。他之前也不是一个瘸子，靠着忠厚老实和通情达理，娶了邻村一个漂亮贤惠的媳妇，一年之后，那漂亮贤惠的媳妇也给他生了个漂亮的女儿，一家三口过着平淡安稳日子。几年之后，高怀玉的女儿长达了，开始上学了。
有一天清早，风和日丽，高怀玉决定到乡里的集市上给女儿买几件新衣服，他的女儿也蹦蹦跳跳跑到学校上学去了，媳妇一个人在家里忙着家务。一到中午，突然乌云密布，瞬间瓢泼大雨。高怀玉的媳妇不放心女儿，冒着大雨来到长生河边，接放学的女儿回家吃午饭。可是长生河的水已经涨到能把一个大人的下半身淹没，看着对岸淋着大雨，哆哆嗦嗦的女儿，再看看越来越急的河水，她冒着被大水冲走的危险趟过河水，可是当她带着孩子又要返回到对岸时，河水的迅猛已不足以让任何人过去，可是忙乱中的她依然带着孩子趟进野兽一般咆哮的长生河。悲剧的一幕发生了，母女两被咆哮的河水吞没了。
高怀玉从集市上回到家中，发现媳妇和女儿都不在家中，急忙向长生河边赶去，半路上因精神慌乱而滑下山崖，他的腿摔折了，他强忍疼痛拖着一条折腿来到河岸边的渡口，珠子般大的雨滴不停地下着，朦朦胧胧中，他再也找不到心爱的媳妇和女儿了，他撕心裂肺的哭喊着：“老天爷，为什么我这么命苦，你还我的人来！我恨你呀！老天爷！”
祸不单行的高怀玉，就这样，从此以后瘸了一条腿。很长一段时间，大概七八年的时间吧，他都不与人接触，更不与人说话。后来他慢慢从失去媳妇和女儿痛苦当中走出，开始和村里人搭话，孤身一人的他只好靠着养羊过日了。可是，他心中的伤痛又有谁能为他抚平呢？他的内心的苦又有谁知道了？
生命是多么的宝贵，可是又那么的脆弱。或许是一场灾难，或许是一场疾病，都会让一个活生生的生命瞬间停止呼吸；或许是为了一个梦想，或许是为了一种责任，都会在无意间让死亡占了先机。
几十年以来，高怀玉用善行忏悔着自己的过失，他认为造成家庭惨祸的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如果那天不是他去集市上赶集，也许那样的悲剧就不会降临的他的家庭。所以，他用养羊挣来的钱已经帮助村里十几个孩子上了学。特别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或者因某个有封建思想的家庭让女娃上不了学的，他会三番五次到家里去做思想工作，由他出钱，也要让女娃能够进得了学校的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