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虎头岭上寒风刺骨,不时有几只飞鸟凄惨鸣叫,它们扇动翅膀盘旋于山谷。
马鸿宝等人在半山腰找到大松树,几个士兵动手搬走岩石和树杈后,一行人鱼贯进洞。十几只火把霎时照亮这座古墓。马鸿宝坐在门板上查看四周,墓内散发着难闻的霉气,只见此墓是依据山洞改造而成,椭圆形穹顶的古墓四四方方,墓内尘灰很厚,三面内壁却是用砖头和灰土砌成,壁上还有斑驳的三幅壁画,除了正中间那一口破棺材外,其余地方空荡荡的。
几个士兵推开棺材,两块青石板呈现眼前。马鸿宝挣扎着下了门板,一个副官赶紧上前搀扶他,他忍痛上前推开众人查看,吩咐众手下赶紧移开石板。此刻趁众人不备,郑四义悄然退到众人身后,正当俩士兵弯腰搬开青石板之际,郑四义却大叫一声:你们死期已到!
话音刚落,洞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伙手持刀枪的汉子从外杀入。
马鸿宝闻声转身,面对这伙人却毫不惊慌,一指郑四义说:“老贼——敢跟老子来这套?”
“姓马的——大爷忍你多时——赶紧缴枪不杀!”
“你跟老子说说,从哪儿找了这帮草包?”
“哼哼——叫你个蠢货死个明白——老子潜回润宝前,散尽私藏家财聚拢一帮绿林好汉做手下。老子假意听命你装成老杨头,偷听到宝藏隐秘后,飞鸽传书招来众手下,准备给你来个措手不及,一锅端掉你们!”郑四义洋洋得意。
“就凭你!呸!嫩点儿!”马鸿宝说完,手指塞进嘴里打了个响亮呼哨。
片刻,洞口已被一群荷枪实弹的士兵包围,领头军官怀里还抱着一挺机枪,满脸杀气望着洞内大喊:郑老贼——赶紧投降——否则先把你打成筛子眼!
十几个土匪顿时傻了眼,根本没见过如此大场面的他们,个个跪地高举双手,手中武器早扔了一地,郑四义气得直跺脚,但他被一个冲上来士兵按倒。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跟着本局长多学学——早知老贼你靠不住!”马鸿宝一瘸一拐走到跪地的郑四义面前,朝他打了一个响亮耳光。
“把这帮废物押出去!”马鸿宝命令。
一帮士兵上前,众匪乖乖举着手走出洞口。一旁,马鸿喜默默伫立,双眉拧成一团,一言不发注视着一切。
打开石板!又听马鸿宝一声喝令。
几名士兵一起搬开石板,果然看见地窖里面有两口木箱,马鸿宝一看顿时大喜过望,命人将木箱取出打开,结果里面竟空空如也!
马鸿宝瞅了瞅木箱,又伸手比划了两下长度,盯着地窖暗暗思忖:这里分明能摆下4口木箱,为何打开地窖只有两个空箱子?难道这地窖就是幌子?但5箱如何宝藏如何不翼而飞?姓顾的不能逃过我的眼线啊!马鸿宝正寻思,洞外却突然枪声大作。
原来,那帮土匪被押到洞外后趁势作乱,他们一拥而上夺枪,看押士兵们奋力反抗,两派乱成一团。片刻,众匪有的被俘,有的四散奔逃,士兵们纷纷举枪射击,几个逃命的土匪应声倒地。
闻声刚冲至洞外的马鸿喜,突然被斜刺里杀出的土匪砍伤手臂,随即土匪又被一名士兵开枪击毙。马鸿喜手臂受伤反身逃到墓内,这时,他见马鸿宝正在审问郑四义。
马鸿宝揪住郑四义的脖领逼问:宝贝藏匿何处?
郑四义只笑不答,朝他狠狠啐了一口,“呸——”
马鸿宝恼羞成怒,“说不说——宝藏偷偷转移何处?”言毕,他抡起手枪狠朝郑四义的笑脸上砸去。顿时郑四义满脸淌血,可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死死盯着马鸿宝。
啪地一声枪响,马鸿宝对着郑四义当胸一枪,郑四义浑身一软口吐鲜血,但一字一句说:“你我联手也斗不过那小子!”
马鸿宝闻听又大骂:去你妈的——死了还放屁!骂完,他一把推开即将咽气的郑四义,还朝他的身上狠狠踹了一脚。马鸿喜见状大叫一声,上前扶起郑四义,还埋怨哥哥不该对他痛下杀手。此时此刻,苟延残喘的郑四义望着儿子马鸿喜,伸手摩挲他的脸庞一下,当即头一歪咽了气。马鸿喜难抑心中悲怆淌下泪水,泪水滴在郑四义那布满皱纹的脸上。马鸿宝站在旁边瞪眼看着,顿时胸中一股怒火,他一把推搡开弟弟,又朝地上尸首狂踢起来,还不停地大骂:郑老贼老奸巨猾、姓顾的满腹诡计,这俩家伙事先隐匿宝藏,都是喂不熟的狗!
难抑怒火中烧,马鸿喜忍不住朝大哥吼道:人都死了,为何还狠心折磨他!
一声吼令狂躁不已的马鸿宝震惊,可他转身一歪一斜走出洞外,一眼看见5个跪地投降的土匪,马鸿宝拉起一个土匪要他交代宝藏下落,可这名土匪浑身筛糠连连摇头,马鸿宝不由分说毙了他,转过身,马鸿宝又抓起一个土匪逼问,但没问几句又杀掉一个。
这关口,马鸿喜听见外边接连传来枪声,急忙松开父亲的尸首冲到洞外。马鸿宝这时又接连开枪干掉俩土匪,马鸿喜实在看不下去,上前一把夺过哥哥的手枪说:“为了这点破玉器,你还要滥杀多少才肯罢休!”
谁料,马鸿宝气呼呼大喊:这里随便一件宝贝,就能让你我飞黄腾达!你小子千万别认贼作父!马一坤才是你真正的亲爹!喊完,马鸿宝夺过手枪又毙了最后一名投降土匪,大手一挥带领众手下朝山下走去。
哈哈哈——呜呜呜!马鸿喜一阵狂笑后又是一阵痛哭,望着大哥的背影早已泪眼模糊。伫立片刻,他转身返回洞内,望着空荡荡的古墓,横卧地上的父亲尸体,他痛不欲绝全身不住颤抖。
一阵阴风从洞口猛然灌入,古墓内灰尘四起,烟尘和霉气四处飘荡,马鸿喜放眼墓内,只见三面残缺壁画中的几名侍女,或胖或瘦,或高或矮,此刻仿佛都在嘲笑他落得如此下场,他弯腰抱起父亲的尸体又哭又笑,一步步迈向洞外。
这夜,乌云遮月,寒风凛冽。
马鸿喜骑马赶回家中,叫上三个家丁赶了一辆马车,一行人连夜赶到虎头岭的古墓,他领人将父亲尸体在山脚下埋葬。伫立在生父坟前,马鸿喜眼含热泪,喃喃自语。随后,这行人又来到杨家村,四人找出藏在一处地窖内的老杨头尸首,又将他与月亮一同在村外旷野中埋葬。
天蒙蒙亮,旷野晨曦。望着两堆隆起的坟包,两块泛着黄光的木制墓碑,马鸿喜心如刀绞,扑通一声跪倒在月亮的坟前,他嚎啕大哭,撕肝裂肺地悲声回响在旷野。马鸿喜痛不欲生,直哭得一旁三个家丁泪水涟涟,纷纷上前搀扶着二少爷起身,可他又径直扑倒在那座坟茔,口里不停狂喊着月亮名字,双手用力敲击着坟上的黄土……
秋去冬来。日夜轮回从广袤的大地顶上飞速飘逝。
风声飒飒,野草枯萎,山谷轰鸣,蟠龙河奔涌不息,河水卷着无数浪花,一路咆哮着滚滚朝向大海流去。
清江省最东边的小城是津渡县,县城又小又偏,蟠龙河下游一条支流横穿整个县城,城中居民不多且乡风淳朴。血战中侥幸逃命的顾玉鹤和马春芳一路辗转,风餐露宿,吃尽苦头的俩人一口气逃至小城才安顿下来,接着他们租房子住下但面临生存困境。
小屋内,马春芳坐在小板凳上,愁眉苦脸地说:“玉鹤,首饰当完了,你我还能撑三天。”
顾玉鹤望着窗外暮色,又扭脸盯着炕桌上那盏油灯的微弱光亮,“那伙人看样子没有尾随这里,我明天去找活干!”
“我也去——”马春芳有些担心。
“你留下,人生地不熟的。”
“还有点钱,我在家给你做饭。”她有些兴奋。
顾玉鹤缓缓扭脸,“会吗?”
“怎么不会烧饭——我?”马春芳底气不足。俩人沉默了,一起盯着油灯内突突跃动的小火苗发呆。
清早,阴云密布,街上行人稀少。
顾玉鹤出门,漫无目的沿街向前,腹中饥肠辘辘。途中,路过一家小吃摊,他不禁驻足,一股香气瞬间飘入鼻息。
“客官——刚出锅的烧饼、米粥,坐下来一碗!”摊主招呼顾玉鹤。
他下意识坐下,伸手一摸口袋里空荡荡的,随即又起身。摊主疑惑,伸手挠着明晃晃的秃顶问:便宜,三个大子儿就吃饱了!顾玉鹤摇着头笑了笑,狠狠咽着口水,还是缓缓挪开步子,但肚子里一阵响动。
这时,不远处正有俩人争吵。一个粗粗的嗓子尖叫,“哎——你太不讲理了!我去公署告你!”另一个公鸭嗓子马上回敬,“去吧去吧——老子不怕呢!”
顾玉鹤朝前查看,只见一家店铺的门口,俩男子吵得不可开交,几乎动起手来,路人望着纷纷躲开,顾玉鹤紧走几步想去劝架。
一个矮壮汉子撸胳膊挽袖子,嘴上两撇八字胡气得乱颤,另一干瘦男子攥住双拳,一副拼命架势。片刻,矮壮汉一拳打去,可他却被顾玉鹤从背后抓住胳膊,他扭头大骂:干你鸟事,快滚!
没理会他,顾玉鹤瞥了一眼俩人说:“二位息怒,有话好说!”
顾玉鹤总算劝阻俩人,三人一起进了这家玉器小店,顾玉鹤细问一番这才明白:矮壮汉是“翠斋”古玩店的店主,他叫贺七,干瘦男子是买家,因为一块玉佩钱货两清后,买主竟发现背面缺了一块。
“缺一块分文不值!”买主吵吵着退货。
“你方才自个碰坏的!”贺七心里盘算着,这玉佩值20块大洋。
“你敢不退钱——老子叫你脑袋也缺一块!”
“你敢——”
顾玉鹤说着拿起桌上玉佩,“您二位信得过我,我帮你们个忙!”
“行啊——”俩人相互伸直脖子瞪眼,谁都没看顾玉鹤一眼。
顾玉鹤抄起玉佩,摸出腰间小袋,取出一把“越王剑”,玉佩和刻刀在他手上翻飞,但他两眼仍盯着俩个男子。顷刻间,玉佩已修复,润白发亮,完好如初。俩人这才闻声扭脸,一起向顾玉鹤叫好,“我的妈呀——这位老弟好身手。”
顾玉鹤起身装好刻刀,掸了掸身上的碎屑要走,贺七毕恭毕敬拦住他,买主捧着玉佩笑嘻嘻的,又摸出一块大洋放在桌上,“这位老弟,大洋酬谢您!告辞!”
买主走了。贺七诚邀顾玉鹤赏脸吃顿饭,他想都没想就满口答应,这会儿他早饿的眼冒金星。此前,仅有的一碗米饭他留给了马春芳。贺七知道他是高手,方才那一招叫——盲刻(一种娴熟雕玉技法),铁了心要重用此人。
从此,顾玉鹤站住脚,贺七待他如上宾……
入冬,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早,津渡城内一派银装素裹。
月末,贺七就将店铺分一间给了顾玉鹤,俩人合伙做起生意。贺七从心底佩服顾玉鹤手艺,曾问起他的身世,可顾玉鹤却说,他姓孙叫有成,老婆叫灯草,只喜欢雕玉,但阴差阳错被人骗过,仅有的绸缎庄也为此抵了债!
两天后,贺七介绍赵掌柜给“孙老弟”认识。赵掌柜宽额,塌鼻子,笑起来两颗门牙有一条黑乎乎的缝,长相寒碜的他却是古玩行的老大,掌控的7、8间铺面生意红火。“孙老弟”给赵掌柜送了见面礼一枚龟纽印章,他的精湛手艺引人注目,自此赵掌柜和“孙老弟”竟成“忘年交”。
次日一早,灿阳高照,微风轻拂。
顾玉鹤和马春芳去陈家镇送货,还不忘带上贺七的一些货,贺七热心帮着俩人看店。路上,顾玉鹤赶着一辆借来的马车,马春芳坐在一侧面露笑容。
“玉鹤,粗茶淡饭反倒踏实。”
“时间长了你能受得了?”
“能——只要你在,什么都受得了。”
“你我能一起厮守,看来是命!”
“你如今也信命——”马春芳凝望顾玉鹤,耳畔风声正急。
“命?我——”顾玉鹤不禁想起月亮和郑翡翠,眼里霎时盈满泪水。
“我想回去一趟——”
“你疯了——他们一心想整死你!”马春芳急了。
“月亮——”顾玉鹤总算说出一句,但又是哽咽。
“我知道——二哥一定会安葬月亮……”
“别说了——求你!”顾玉鹤猛然勒住那匹驾辕的老马,马车陡然放慢速度。
马春芳差点朝前一头扎下去,吓得赶忙抓住顾玉鹤手臂,可嘴里却轻声说:“我不拦你——你心里该有她们!”
顾玉鹤扪心自问:一心复仇却辜负翡翠和月亮的心;一心想带她们逃走却阴阳两隔;这难道真是我的宿命!想到此,他不敢再想下去,不禁浑身颤抖。
晌午,贺七吃了午饭招呼小伙计,让他去帮“孙老弟”看店,小伙计咧着兔唇笑着,赶忙拿钥匙去了旁边小店。他开门摆货,拿起鸡毛掸子扫灰,一阵忙碌过后,此刻一个身穿粗布短袄的女子在店门口驻足。
女子手里拎着个鱼篓,呆愣愣望着店内的货架,上面整齐摆着一溜龟纽印章,小伙计一见女客赶紧热情招呼,可女客进店一把拿过印章,不想掏钱却追问店主的名字,小伙计很不耐烦地说,老板夫妇是“孙掌柜”、“方嫂”,印章是老板进的货!
女客一听流泪离去,她竟是大难不死的郑翡翠。
五天后,顾玉鹤独自徒步去陈家镇收账,半道竟被6个劫匪恶狠狠拦住,为首一名壮汉搜走顾玉鹤的钱财,顾玉鹤见他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一双圆眼凶光直射,5个手下个个膀大腰圆,还手持棍棒和匕首,顾玉鹤此刻暗想:不能硬拼。
“络腮胡”一瞪眼,命令“肉票”给家人送信要钱,顾玉鹤却一口厉声回绝,众劫匪将他蒙上双眼押到一处小院落内,又将他塞到了院后一间柴房中,一个土匪朝倒在柴堆上的顾玉鹤踹了一脚,骂道:再活一晚,明早将你小子掏心挖肝,心肝用热油烹了下酒。
夜,寒风瑟瑟,乌云遮月。
小院内点起一盏灯笼,随风摇曳,昏黄亮光吝啬地将院里微微照亮。众劫匪围坐一个石桌旁喝酒作乐,“络腮胡”端着酒碗满嘴醉话,一阵紧过一阵的狂笑声不断。
柴房内暗淡,门缝透进的一丝光亮。顾玉鹤试图磨断双臂绳索。过了一会儿,他总算将绳索磨断,双手交叉用力摩挲酸胀的手腕,又起身趴在柴房门口偷窥,可柴房偏僻根本看不见院中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