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顾玉鹤奉命清点团防局军械库时,竟发现一箱步枪少了大半,他质问库管,库管振振有词让他少管闲事!顾玉鹤不依不饶逼问库管后又找孙副局长告状,可孙副局长反而斥责他“没查清就越级上报”,顾玉鹤气呼呼顶嘴,结果孙副局长将他关禁闭三天!
其实,通晓官场的马鸿宝刚到团防局,但私底下已跟孙副局长成了好哥们!
三天后晌午,顾玉鹤才从禁闭室被放出来,他站在门外两眼被阳光刺得生疼,心里涌上一阵阵悲凉和孤寂,此时此刻他彻底明白:他和马鸿宝不是一条道上的人!顾玉鹤咬着牙下了决心:明日辞职!
冬去春来,大地万物复苏,可春天的步伐很不一致。
润宝城外,蟠龙河涌起的春潮已退去,野花开遍两岸的原野,河边草地上留下无数闪光的水洼,洼内浸泡在一抹春色里的杂草和苔藓现出深绿色,更衬得水洼内外一派生机盎然,但远处几个山岗下,背阴那面沟里的黄土上仍留有闪着寒光的残雪,像是依然挑衅四周的无尽春色。城内,疲倦太阳躲在天边的一堆白云后面,吝啬的将点点滴滴阳光洒在街边小树的枝头,刚绽开一层嫩绿的树杈上正站着几只喜鹊,它们彼此发出阵阵喳喳啼叫,相互振着翅膀忘我的交头接耳。
鸟儿虽能无忧无虑,可百姓们又忧心忡忡了。这年初,孙中山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可袁世凯挟强盛北洋军阀形成“华夏非袁不可”的效应。3月初,袁世凯一伙软硬兼施下,孙中山无奈将总统之位让出。10天后,袁世凯就职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职位。
京师里风云变幻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不啻引发各省连锁反应,清江省的政局也动荡起来,润宝县民政长齐大彪公然倒向袁世凯一伙,还到处安插亲信扶持党羽,全力排挤同盟会润宝分部势力,赵士第等人受压制均被降职降级。
原先的军政公署改成“润宝县知事公署”,齐大彪摇身一变成为县知事,他牢牢控制大权后,县公署腐败成风乌烟瘴气。齐大彪在润宝县胡作非为,赵士第秘密去找省议会的议长林五斗告状,林五斗听罢义愤填膺找省督军,可督军周魁发也跟北洋军阀暗地勾结,但他碍于同盟会势力尚在,干脆哼哼唧唧不表态,可他心里却边骂边盘算:老家伙又臭又硬,一会弹劾这个一会罢黜那个,仗着他在同盟会南方支部资格老,可如今孙中山都成了染坊里的衣料——任人摆布,该找借口搞掉林五斗!
赵士第碰壁回润宝县,可刚回家又被齐大彪叫去,他一见赵士第先是冷嘲热讽又是敲山震虎,赵士第听得心灰意冷一言不发回了家。这档口,马鸿宝看准机遇兴风作浪,又重金贿赂齐大彪后,县公署免了郑四义的会长一职。
时事变迁,造化弄人。最中意的儿子郑广达战死沙场,郑四义本就痛心疾首,又加上干了多年的会长一职被免,而且县公署竟没给他任何说法!郑四义感慨人生起伏,又忧虑前路迷茫,他急火攻心一病不起,这下可忙坏了郑宅的男女老少。与此同时,马鸿宝的逼婚势头更强劲,他隔三差五就来郑家逼婚。
这天傍晚,月明星稀。
郑宅内灯火通明,郑四义躺在红木龙凤透雕顶子床上面色苍白,咳嗽不止。旁边的丫鬟和老妈子个个小心翼翼侍候着,郑翡翠斜坐在父亲身旁,手里端着描金漆盘的她满眼忧郁,望着漆盘上那盏玉碗里的药汤发愣。
这时,大管家潘六引路,一身笔挺戎装的马鸿宝神气活现进来。马鸿宝明着带礼品探病,可话里话外夹枪带棒威逼郑四义,还俯身在郑四义耳边低语说:“岳父大人,小婿越来越没耐心了,要是后天您老不把那场欠我的婚礼办了,我明早就把你那件破事儿抖搂出去!不过要是我如愿,再让翡翠吹点枕边风,兴许我的记性就皮带没眼儿——记(系)不住啰!
说完,马鸿宝起身盯着郑四义,郑四义唉声叹气终于点头,还吩咐潘六明天开始筹备婚礼!郑翡翠顿时惊呆了含泪向父亲恳求,可郑四义望了望马鸿宝又仰天长叹!马鸿宝顿觉心花怒放,拱手告辞的一刹那不忘朝郑翡翠挤眉弄眼。望着马鸿宝扬长而去的背影,郑翡翠失声痛哭冲出门,郑四义一口浓痰涌上顿时躺倒在床,丫鬟老妈子们一阵惊呼!
次日,郑宅门口悬起红灯笼,宅里一派火红景象,郑家千金大婚的消息不胫而走。
入夜,风从乌云下一阵阵吹来,只一会儿就刮散了云朵,月牙便露了头。蟠龙河上波光粼粼,岸旁披着露水的水草和芦苇也闪着光芒。
郑翡翠牵着青鬃马走到岸边驻足,泪眼朦胧地眺望了远方,又松开缰绳朝马屁股上狠狠拍了一掌轻声说:“走吧!孤魂野鬼不骑马!”言毕,两行泪花闪出红肿的眼眶,又嗖地一声滑向了尖尖的下颚,郑翡翠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刺痛。
青鬃马挨了打四蹄扬起,瞬间朝前冲进河岸一处浅滩,随即又折返回来伫立郑翡翠跟前,扬起马颈蹭向她的手臂,可郑翡翠快速逃向一旁,再也不理会主动示好的青鬃马,她一跃站在一块巨大的鹅卵石上。
脚下是奔流不息的河水,耳边是呼啸的狂风,眼前是难以看透的茫茫夜色,心里则是无尽的苦闷悲怆,郑翡翠此刻心灰意冷,铁了心要跃入这滔滔河水中。
她眼一闭朝前迈步,千钧一发之极,听到身后一个浑厚男声大喊:“翡翠!别跳!”
一个身影快步而来,郑翡翠闻声扭头,吃惊看见顾玉鹤站在她的身旁。
“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也在这儿?”顾玉鹤眼里闪着亲切。
“我想来——就来!”
“你能来我也能来!”
“说什么都没用,这事你管不了!走吧!”
“满城风雨的,都说郑家竟和马家联姻?”
“你是来嘲笑我的,不过我无所谓!”
“我认识你哥,他生前托我照顾你……”
郑翡翠面无表情,“我不用别人照顾,多谢!我这就去见他!”
“你不想问问,我们怎么认识的?”顾玉鹤满脸真诚。
“不想。什么都不想,想什么都没用!”郑翡翠眼中闪过最后一丝忧郁。
“那你知道我怎么找到你的?”
郑翡翠没回答往前一纵身,顾玉鹤急忙抱住她那娇柔身躯,郑翡翠浑身一软躺倒在他有力的臂弯里,顾玉鹤望着她铿锵有力地说:“大胆成婚,婚礼之前,自有答案!”
这一刻,俩人视线又碰合一处,无疑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相互的“命运”,可又不知道这“命运”二字的真正含义。
“答案?”郑翡翠听出弦外之音。
“人这一辈子没过不去的坎儿,只要用心去拼一定峰回路转!”
“峰回路转?谈何容易!”
“要像你二哥,泰山压顶也挂着笑!”
“我哥!可惜此生见不到他了!”郑翡翠双眸显出无限悲凉。
顾玉鹤扶住郑翡翠,俩人一前一后下了巨石,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支簪子递给郑翡翠,郑翡翠没接却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簪子。这是一支翠玉簪子,润白和田玉簪柄没刻任何图案,长长的簪身用翡翠雕成显得很是饱满圆润,但郑翡翠看出这把簪子比一般银簪长出一倍。
“内有机关,抽出来看看,送给你防身!”顾玉鹤语气透出轻松。
郑翡翠疑惑接过玉簪,用手攥住簪柄一拔,果然一把细长的锋利钢针显现,扁平钢针的两侧开了刃,明晃晃的闪着一丝逼人寒气!
“必要时抽出钢针当飞镖、匕首用。”
“你做的?”郑翡翠懵懂将钢针插入簪身。
“是!”
郑翡翠叹了口气,“有它,也改不了我的命。”
“没它,你更没勇气迎接明天!”
“一支簪子岂能挡住马鸿宝!”郑翡翠仍很失落。
“试试吧!”顾玉鹤镇定的说。
“你怎么认识我哥?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顾玉鹤微微笑了笑没回答,一转身找到青鬃马,又拉住缰绳将马牵至郑翡翠身边,他把马缰绳塞到郑翡翠的手中……
罕见真稀罕,如此黄道吉日是60年一遇!这是“郭大仙”的原话。
郭有道枯瘦如柴,满是皱纹的长脸上一缕银须,说起话来摇头晃脑,别看他长得寒碜却是县里闻名的半仙儿。为求个好彩头,马鸿宝拎着厚礼去找“郭大仙”,他捻着银须掐算的这一卦让马鸿宝深信不疑,还早早精心布置了气派非凡的迎娶队列。
灿阳出照之时,浩浩荡荡的迎亲队正转了一个弯,又长蛇般进入一条宽阔的街巷,吹吹打打的鼓乐声瞬间聚来了瞧热闹的人群。这条街两边布满茶楼酒肆,街旁站着一排瞧热闹的男男老少,楼上是个个伸着脖子往下看的众人,披红挂彩的马鸿宝骑马走在队列最前,他东瞧西看一脸春风,这派热热闹闹的喜庆景象令他很是中意。
马鸿宝头前领路难免心急,不由得催马快行,出这条街又向左转了一个急弯,他已远远望见郑宅高高大大的楼阁,可马鸿宝瞻前不顾后,身后的迎亲队并没及时跟上。就在此刻,只听迎亲队列的后尾接连几声巨响,顿时队列里一片大乱,这时有人突然不停地高喊:“快跑啊——清兵杀回来了!”
紧接着,队列一哄而散,人群东逃西窜,马鸿宝拨马朝后方张望。
“回来——怎么回事?”马鸿宝大喊努力聚拢队列。
可刚经历过战火的人们犹如惊弓之鸟,转眼之间众人已四下消散,只剩下街边的几个老者正东躲西藏,马鸿宝见迎亲队跑得没了影,霎时勒住马头的他也一时没了主意。这时,一辆马车迎面飞奔而来,车把式是个留银须的白发老汉,老汉直挺上身瞪着双眼,拼命想勒住驾辕的马匹,可马车仍飞速朝马鸿宝径直驶来,他惊慌失措躲闪却摔落马下,马车呼啸着从他身旁疾驶而过,马鸿宝连滚带爬站了起来,跳着脚咒骂马车和不长眼的车夫,可马车又一头扎进了对面的一条街里。
马鸿宝顾不上多想,赶紧找到坐骑想翻身上马,可一枚炸弹突然滚落在他的脚下。霎时一声巨响后,一团黑灰色的浓烟腾空而起,烟雾又瞬间化成一个大烟圈缓缓爬升,烟圈正下方的街道正中,马鸿宝直挺挺倒地一动不动了。
里里外外火红一片的郑宅内,前院里站的几处黑压压人堆正说笑声一片,但郑四义愁眉苦脸在正堂门口踱着步,他焦虑地“恭候”迎亲仪仗的到来。谁料,大管家潘六一溜小跑飞奔而来,气喘吁吁地大呼小叫:老爷大事不好,新姑爷被人炸死了!
人堆里顿时一阵惊呼,郑四义几步跑到潘六跟前厉声喝问: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老爷,当兵的和巡警都去了……街上那叫一个乱啊!”
“马副官死了!”
“嗯——他这一蹬腿是好事儿,咱府里总算拨云见日!”
“你小子亲眼所见?”
“您老要真不信,这会儿立马上街瞧一瞧,就连吃奶的孩子都知道了!”
郑四义一把揪住潘六的脖领,怒目圆睁又问:“查出是谁干的?”
“这不清楚!据说巡警们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抓谁去!”
“哎。这下麻烦大了!”
“麻烦?老爷,这事儿可不赖咱们!”
“闭上臭嘴!”郑四义怒目瞪着潘六,两个眼珠差点瞬间冲出眼眶。
潘六惊得一激灵,郑四义说完却“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姑爷——你命好苦呀——这叫我这老丈人可咋活——我那可怜的闺女和女婿啊!”郑四义突然双手捂脸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