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曾经的鬼子补给点里已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常了。人们纷纷整理着自己随身的装具，换上缴获来的武装带、子弹盒、背包、雨具以及半新的被褥，排着队到王胖子那里去领配发的弹药、急救包，干粮、必需品甚至是防毒面具。一些人原本换上鬼子军靴想着较草鞋要耐用的家伙，被秀才发现以后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最后以会被友军误认为是鬼子的化装侦察部队，勒令脱了下来。
大伙笑着闹着相互检查着看是否整束停当了等候开拔的命令。高大炮和东北佬却跟杨冬青闹起了别扭。原来，张振清奉了杨冬青的口谕，以迫击炮在丛林里的作用不大且影响行军速度为由，只准他们携带几具掷弹筒和全部的机枪和缴获来的电台，命令他们把那两门迫击炮给炸了。这让两个眼馋不已家伙恨的牙根直痒痒，怀着一肚子牢骚不得去不执行。
等天色发白的时候，一行九十多人的小队已经翻过了一座山头朝着北方疾行而去。排着间隔三米的两行行军队列，绝大多数的人仍然杀气腾腾雄气勃发。除了因为昨天的饱餐和晚上香甜的酣睡让大家恢复了不少的体力，更因为每人身上挂着的前后两个背包里，塞满了弹药和食物。只要有吃的，有子弹，回家的日子就不远了。
提起回家，所有的人想家都想疯了，任何人和事都不能阻挡他们一往无前的脚步。这一群在史书里不过是一窜文字和数码的小人物和溃兵们，在缅甸的茫茫丛林里苦苦寻找着失散的大部队，寻找着回家的路。
在草上飞几个的带领下，队伍一路上走走停停，赶天黑时分停在了一个海拔不算低的小山岗上。举起望远镜四面观察了下地形，杨冬青决定晚上在这里扎营。缴获来的帐篷一个个被支了起来，负责警戒的哨兵们也被撒了出去。为了防止做饭的篝火被发现，王胖子等人干脆戴起了防毒面具在帐篷里做起饭来。于是埋锅造饭的家伙们个个顶着个戴着防毒面具，好似一帮攻占了阵地的日军。
杨冬青和张振清几个头头一人叼了支烟，在安歇下来的匪兵中间巡视着。随行的两个重伤员终于还是没能撑到最后，大夫给仔细的整理了遗容，指挥几个弟兄掩埋了他们，又忙着给受伤的家伙们换着药。从鬼子的补给点里缴获了足够的绷带和药品，伤员们的状态还不错，都在恢复之中。
标子正带着几个人挖工事，建立掩护的火力点，老远看见杨冬青他们来了，赶紧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站直了身体打招呼。
正说的带劲的时候，负责瞭望警戒的老兵痞阴沉着脸跑了回来。一见杨冬青就急不可耐的报告自己的发现：“前面山坡上有交火过的痕迹，咱们是不是过去看看。”
听说有情况，几个人急急跟了他穿过扎营的小山岗，向北走出去一里多地，来到一处山林里的空地上。眼前的的树木大都东倒西歪混乱不堪，不少树身上还留有弹孔和手榴弹的弹片，残缺的树枝和树叶铺了满满一地。枝叶间和树底下到处都是不同口径的子弹壳，空气中隐约还弥漫着一股火药的味道。捡起地上几片被击落的树叶仔细观察了下，杨冬青仔细的查看着周围的环境自言自语：“看样子这里发生过激战，从树叶枯萎和干燥的程度来看，顶多不超过两天时间。可尸体呢？按说这么密集的火力，不可能没有伤亡的，现场怎么一具尸体都没见着呢？奇怪！”
迸撒了一地的弹壳，四分五裂的断枝落叶，无一不在表明现场发生过激烈的战斗。东北佬站在一颗大树前摸着树身上那密密麻麻的弹孔惊叹道：“俺滴个亲娘，这是哪个瘪犊子玩意儿整的。就这臭水平也敢玩机枪？估摸这树都快被打烂了吧。”高大炮边点着头赞同他的看法，边从背后的刀鞘里拔出匕首，从弹孔里挖出一个弹头仔细辨认了一下：“捷克枪打的。看弹孔的分布，使枪的是一个新手，子弹全他娘的飘了。”
张振清抓起几把地上散落的弹壳，仔细的分开辨认了下，又大概数了数，这才扔回地上拍了拍手：“弹壳的制式不止一种，国产、美国货、英国货、日式的都有。看样子像是跟咱们的溃兵遭遇上了。不然不可能这么多的型号。”
杨冬青摸着下巴四下看了看沉吟道：“你们注意到没，现场没发现炮击的痕迹，掷弹筒也没使，很可能是遭遇战或者歼灭战，要么一触即离，要么一方的优势很大，对方在很短时间内就被吃掉了，根本没顾得上用是火炮或是掷弹筒这些大家伙。”
大家都没吱声，不自觉地散开成战斗队形沿着断裂的树木继续搜索前进，原本携带的武器这时已经全部握在了手上，身子也渐渐伏低了。
走着走着，前面的草丛里、树底下陆续的出现了遗弃的装备和残破的枪支，秀才捡起一个被打烂的水壶看了看：“是鬼子的水壶。”说着带头蹲了下来警惕着注视着四周的动静。
“娘的，怎么还是没看到尸体呀？这么猛的火力，总应该有被打死的吧，怎么一具尸首都没看见。”高大炮急了，一脚踢飞了跟前一顶英式的钢盔嚷嚷着。
秀才想了想分析道：“很有可能是一场歼灭战，得胜的一方打扫了战场，带走了尸体或是隐藏了尸体。别急，咱们顺着地上的血迹再找找。”
对于这个结论大伙都有点不甘心，决定阔大点范围再看看，说不定就能发现点什么线索。
等一行人以遗弃物为中心分开前行了不到一百来米的时候，草上飞那边忽然传来几声急促的鸟叫。赶过去一看，原来在几棵无数像瀑布般的藤条从几十米高的树冠上垂下来的老树下的草丛里，发现了几具支离破碎的尸体。破烂的远征军军装里只剩下几根带着肉渣的残骨，其他部位都已经被野兽啃食的一干二净，发出莹莹的白光。
望着面前不知名的袍泽遗体，所有人都觉得鼻子发酸眼睛发涩，紧紧地闭着嘴巴，一声不发。静静的站了一会，这才七手八脚找来树叶轻轻地盖在了那些遗骨上，摘下头上的钢盔军帽默默的敬礼。
准备离开的时候，后面的愣娃却停下了脚步，有些惊疑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下，抬手打了个手势：“停一哈。”
“你龟儿子的，搞啥子名堂？”标子凑上前打算拍他一巴掌。
“薄过来。”愣娃阻止了刚打算迈步的林占标，慢慢蹲了下去，仔细检查着自己脚下的地面：“这地哈咋感觉不对尼。”
见他脸上表情不像是开玩笑，大伙赶紧散开各自找了掩护警戒，时不时瞥一眼正在小心翼翼拨开树叶的愣娃。
愣娃才把自己脚周围的树叶清理了干净，一股浓重的尸臭味便窜了出来。惊得大家变了脸色，彼此交换着眼神。
留下三个人继续警戒，其余的跟着愣娃小心翼翼的用树枝将整片区域的树叶干净，找了根树枝迅速朝下翻去。越往下，腐尸的臭味越重，呛得人不停地咳嗽，最后，二十多具远征军官兵的尸体呈现在了大家眼前。秀才忍着胃里上下的翻腾，一手捂着嘴鼻，蹲下身子仔细的检查着尸体，然后迅速站起身跑到一旁哇哇大吐了好半天天，这才缓过气来包裹：“鬼子三八枪打的，看胸条都是新二十二师的人。”边说边又俯下身子吐了起来。张振清连忙上前给他拍着后背，让他能舒服点。
再次见到这么多的战友遗尸荒野，大家的心里很不舒服。虽说都是老兵了，也没少见各种各样的死人，可眼见着如此众多的弟兄长眠异国他乡不能回家，所有人的心里都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眼下这些战死的弟兄还有人去祭奠掩埋，可自己要是死了呢？中国人是讲究落叶归根的，那这些枉死他乡的弟兄们呢？谁带他们回家？
长叹了一口气，杨冬青吩咐道：“林子里又潮又闷，气温又这么高的，尸骨烂成了这样会有瘟疫的，大伙还是动手把他们埋了吧，免得跟树底下那几位弟兄一样，让野兽啃了，死了也不得安生。”说完带头将暴露在树下的几具遗骨搬了过来，和坑内的弟兄放在一起。又把拨散的树叶堆了回去掩埋好了，还用长刀砍了些灌木和树枝堆在了上面算是坟包。
依着秀才的意思，原本是打算立个碑的。可在写碑的时候大家都做了难。一则知道这些战死的弟兄们生前是哪支部队的，可无法确定他们叫什么名字；再则草上飞的意思，人生下来的时候是从土里来的，人死了也要回到土里面去，算是完成了一个轮回。何况即使立了碑又给谁看呢？这里荒无人烟，谁又能跑这么远来祭奠他们呢？一席话说的大家心里酸酸的，于是不再坚持立碑的事。
一行人围着坟包左右各转了三圈，掏干净口袋里的香烟给点上，放了几片饼干权当贡品，最后齐齐地鞠了三鞠躬算是祭奠，然后怀着复杂的心情原路返回。回去的路上，谁都没有开口的兴趣，就那么闷声不响的想着心事。
回到营地的时候，早已经开过晚饭了。王胖子见他们一直没回来，心里急得要命，站在营边上使劲地张望，直到看他们回来这才放下心来。
简单的吃过留饭，跟其他几个头头交代了情况，杨冬青他们各自找了帐篷倒头便睡。
大夫听说了他们的遭遇，怕队伍感染上瘟疫，连忙拽着王胖子在营地里点燃早就预备好的艾草和一些驱邪防病的药草。
干燥的帐篷，伴着草药的香味，除去值守的人，大家裹着毛毯被褥暖烘烘的挤在一起陷入了梦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