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晨曦与乌鸦
韩昭池早早地就发现这些乌鸦的怪异。
它们的叫声是那么地撕心裂肺，仿佛有一头头猛兽正把锋利如刀刃的牙齿搁在它们的脖颈上，随时都便会直接刺入血肉中，夺走它们的生命一般，它们能做的只能用生命来嘶鸣，像是求饶，又像是绝望的反抗。
这是一种控制力，树林子里这一大群乌鸦，正被某种力量控制着，韩昭池很清楚。
“乌鸦，什么时候也敢对人施威了？”韩昭池轻抬眼帘，由于重伤未愈，加上早先为估测水中云的水准，耗费了大量的精力，此刻即便是抬一抬眼帘，都显得那么吃力，“你们的威压，来自何处……”
小水先前只是觉得是大量的人马进入树林，惊着了这些乌鸦，听过韩昭池的话，他也深深地感觉到了一种危险，后脑勺浸出几滴冷汗，随着鸦群嘶鸣声越来越大，他的汗毛也不自觉地竖了起来。
水边军已是踏入通圣境成功的绝世强者，早先听见这鸦群的叫声就觉得其中有诡异，早已经把神识感知散开去，逐步对周遭的树林进行一番探索，忽地好像发现了什么，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韩昭池见状，有所不安，问道：“这些乌鸦是什么情况？”
水边军已经发觉了问题所在，收回神识感知，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转头看着韩昭池说：“这些乌鸦其实都已经死了，都是些肉体还没腐烂完全的死乌鸦，它们还能活动，是因为它们的身上都被附着了一层念知力，暂时维持着它们的活动能力。”
“这是什么手法？死而复生？”
“非也！那些修行念知境的人，到了一定的水准之后，是可以通过向外输出念知力来达到完全控制其他物体的目的。”水边军认真无比地说道，“但，这林子里的乌鸦约莫着有好几百只，都被一种念知力控制，这人的境界可能极其高深！”
说罢，水边军陷入了沉思，双目呆滞地盯着自己盘在地上的膝盖，思考着。
韩昭池长叹一口气，感慨道：“这危险，还是没能解除么！”
小水先前听到过霸道境，神识感知这些，现在又听到念知力修行者，对那个隐秘的修行世界更加好奇，也更加向往，但想着此时面对的是一个大麻烦，整支部队几千人包括他们三人都处在敌暗我明的危险中，不免心里十分害怕，但同时，他对现在的水老爹是十分有信心的。
韩昭池见他那害怕的样子，伸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这让小水安全感又增添了几分。
大撵四周的几十名近卫兵能够听到他们的对话，韩昭池也从来都不对这些人隐瞒任何事，所以他们交谈时没有丝毫刻意的避讳。这几十名近卫兵都是从小便跟着韩昭池长大，在前线浴血奋战拼死磨练出来的军队精英，忠诚便是最大的使命。对于危险，他们会害怕，因为他们也是人，但更多的是随着危险的到来，内心逐渐被那股强烈的战斗之心占据，敌人来，那便战！
于是整支部队的头部，就被这种阴郁的危险感笼罩着，但部队仍在前进，危险当前，也不会退却甚至不会停留片刻。
今晚的月色也显得那么肃杀，春天夜晚冰冷的空气中隐隐透着一股血腥味。整片旷野都是安静异常，只有林子里的乌鸦还在活动。有时这些乌鸦一声一声鸣叫着，你来我往，好似在交谈。有时这些乌鸦便会一起大声嘶鸣起来，或者可以把这理解为他们达成了某种共识？
就这样，漫长的夜晚也即将过完，月色渐淡，远处高山的那边隐隐透出了一丝金色的光芒，太阳，已开始露头，但危险，仍在隐逸。
小水这个孩子人且稚真，即便当着危险，也是睡着了，因为累了便是累了。两个大人物却不能简单地睡去，对于隐逸在暗处的敌人来说，这支残军就靠他们二人撑着，一但他们有丝毫懈怠，这几千人很可能在片刻间被抹杀干净。
太阳还在向上爬升，这支行军队伍也即将从树林出去，踏上宽阔平坦的官道。
敌人会动么？
水、韩二人心里都在疑惑地嘀咕着。
果然，敌人动了。
林子里的几百只乌鸦突然停止了这持续了整整一夜的嘶鸣，这便有了清晨片刻的安静。安静之后，便是爆发。密集的翅膀拍打着树叶的声音从后方树林深处传来，鸦群直接向上冲出了树林，遮住了好大一片天空，竟发出很整齐的一声鸣叫，便以着一种难以想象的超高速度俯冲向队伍后方。
所有的士兵看见这一幕，都吓破了胆，几百只乌鸦一哄而来，谁能不胆战心惊？但他们什么也做不了，他们饥渴交加，加上连日连夜的急行军，早已累得近乎筋疲力尽，他们此刻能做的，应该就是等死了罢。
队伍后方惨叫声顿时爆发般响起，惨，真的很惨。这画面更是惨不忍睹：一名、十名、百名！队伍后方的士兵们不断被鸦群猛烈的攻击击杀，整支队伍长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变短，威震整片大陆的唐帝国镇北军，前些日子在北方两个游牧民族大帝国的联军进攻下遭遇了几十年来最大的一场失利，只剩下几千名残军退了回来，狼狈不堪，却仍然逃不过身死的命运，最可悲的是，竟是被这群乌鸦夺取了生命。
水边军动了，起身掠向队伍后方，看着眼前的乌鸦仍在不停地杀死这些士兵，顿时动了怒。大喝一声，感知大海掀起狂澜，异兽重现云端，水边军开始向外输出自己强悍的气息力量，气息汇聚成片，反射着晨曦的金色光芒，可以清楚地看见气息的面积正不断扩大，也在不断弯曲，竟逐渐形成了一个碗口的形状，然后向这鸦群覆盖过去，面积还在扩大，弯曲仍在继续，最后完全成了一个球形，数百只乌鸦都被包裹了进去停滞在了空中。鸦群奋力啄着这一个可见的光球壁，每啄一下便响起一道惊雷声，那只乌鸦便直接被这样震死。
水边军直接困住了所有乌鸦，他仍不满意，他要尽数绞杀这些乌鸦，否则数百已经牺牲的士卒的灵魂难安。他继续加大着气息的输送，光球快速收缩，这些乌鸦片刻之间便被活活挤压成了碎片。
水边军落身到一架马车的顶篷上，正准备松一口气，却发现光球里的气息又“死而复生”而且合为了一体，更加强大。
水边军抬头望向那个自己用气息筑起的光球，刚刚里面的几百只乌鸦都被自己碾压成了碎片，此刻却都不见了，里面站着的，竟是一个男人，水边军震惊异常。
这个男人身上一丝不挂，却周身被深褐色的羽毛包裹着，嘴角仍有一道血痕，脚踝处不停地向下滴着殷红的鲜血。
“褐鸦？！”水边军大喝一声，充满了震惊。
褐鸦突然大声地狂笑起来，然后伸出双臂，褐色的羽毛也随之舞动，好像各有生命一般。他的眼仁瞬间变成了深褐色，脖颈处动脉和静脉纷纷暴起，这些羽毛向不同的方向直接刺向这个光球，没有死角，任何角度，任何方向，都有羽毛刺了出去。
轰——轰——轰！
队伍前方的所有人都被这声巨响吸引了注意力，队伍停了下来，韩昭池和水中云快速向后方赶了过来。
水边军气息结成的光球就这样被破，那些羽毛又快速返回到开始的位置，把褐鸦的身躯重新覆盖起来。
“水边军？水先生？水军事？哈哈哈哈……”褐鸦开口，语调各种阴阳怪气，分不清是男是女，语气里满是嘲讽，“十年不见呐！哎呦，通圣了呢？翅膀是长硬了哈！”
水边军脑海里猛烈翻腾着，多年前的一切记忆都翻涌了出来。
“能控制这么大数量的乌鸦，我早该想到是你！”
“想到是我？又能怎么样呢？你能怎么办？”
你能怎么办。水边军再次听到这句话，不免心生几分自嘲，他的确也不能怎么办，不知道怎么办，即便是现在的他，能想到的也只是直接全力把这些乌鸦杀死。
褐鸦轻抚着身体周围这些羽毛，意味深长地看了水边军一眼，道：“有些东西，是命运注定的……你注定这辈子都不是我的对手！你的路子，太歪太杂了！”
水边军不语。
他盯着水边军身上那件充满血污的长衫，道：“十年？真行啊？那时候我就说过，你不可能藏得住一辈子，这不，为了一个韩昭池，就这么容易地出现了？不过，我得提醒你，有些事情，你自己心知肚明，说出来对大家都没好处。本来今天想直接来灭了这支部队，杀死韩昭池的，没想到你居然在这里。可怜了我那群乖巧的乌鸦！我好伤心，我好心痛啊。”
褐鸦把目光从水边军的衣衫移到水边军的眼睛，和他对视着，竟露出了和蔼亲切的一抹微笑，然后消失不见，只剩下那些褐色的羽毛一片一片向下飘落。
韩昭池和小水也赶了过来，却没能赶上战斗，事实上根本就没发生什么战斗。
韩昭池看见水边军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犯起了嘀咕：没有强敌，也没有战斗，这个样子是怎么回事。
“什么情况？”韩昭池问。
“那群乌鸦已经被我绞杀，刚才气息没有控制平稳，受了些反噬，没有大碍。”水边军抬起头回答道。
韩昭池心里更加多了一些疑惑，看着满地的褐色羽毛，和他那些忠诚的士兵的尸体，心里有些难受，道：“行了，也多亏有你啊，否则这些乌鸦都可以把我们这几千人尽数杀死，我也难逃一劫。”
水边军对他笑了笑，示意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水在一旁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始终感觉刚才发生了些什么，他也从来没见过老水这样子，他觉得很反常。
……
北方柔竭联军营地内。
褐鸦正跪在一个看上去约莫十一二岁的小男孩面前。
“属下没能完成这次任务，甘受惩罚！”
“是该受惩罚！一群残兵败将都杀不死！”
“不过，六方蝉大人，此行我倒是发现了一个重要的人。”
“哦？是谁呀？”
“水边军！十年后，他终于重新现世了。”
六方蝉没有说话，微眯起了双眼，虽然他早已经知道了水边军重新现世，但看着褐鸦，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挥了挥手示意褐鸦退下，然后陷入了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