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阳春飞雪
镇北军历经艰辛成功回到了京都,即便是带着近乎全军覆没的大败而归,却仍然受到了京都数万百姓的拥戴,所有人都打心底里由衷地敬佩这支传奇的部队。
自大唐元兆初年建立这支军队以来,历经数百年的星火传承,在长达数米的战历册上,这是他们的唯一一次败仗。这对整个唐帝国来说,是一个打击,这场战败给所有人带来了无尽的震撼。即便是唐国四周的其他小国,也对此表示不解,他们无法想象镇北军居然会遭受这样的失败。多年前西北的止桑国,西南的大姜帝国,南海边的万里长河帝国,一直垂涎于大陆东方富庶的中原地区,他们从不同的方向对唐帝国进行过无数次规模或大或小的侵略,却没有一次成功,最后干脆纷纷选择了低头臣服。原因只有一个,大唐帝国几乎所有的军人都是从镇北军锻炼出来的。
大唐镇北军对帝国周围所有国家都是一个巨大的震慑。因为他们的存在,即便只是简单地存在,就已经为唐帝国带来了近一百多年的和平,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能深受百姓的爱戴,他们的失败会带来如此大的震撼。
更重要的是,这次战败,给整个大唐带来的,将远远不止于北方三郡的沦陷。更深更重的国家危机的显露,也将是必然。这些日子,周边那些小国家之间的通信越来越频繁,那些不安分的因素,逐渐开始变得活跃起来。
……
但,此时整座长安城好像都没有意识到这些。镇北军士正享受着莺歌燕舞,他们需要大醉一番,醉到不省人事;他们需要痛哭,需要用眼泪来冲刷掉这些日子内心的痛苦阴郁。即便是军人,他们的心也无法再保持那份隐忍,释放出来,或许是最好的选择。至少,皇帝李勋允许他们如此,整个长安的百姓允许他们这样,大唐也允许他们这样,对于整个国家而言,这点过错怎么能与他们的赫赫战功相比呢?
皇宫里,却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用一番庆典来迎接他们,一切都很平静。李勋推掉了今天的一切其他事务,把它们全交给了丞相张荐初,而他自己,正带着所有的皇族人员与韩昭池在观星台的花园里平静地举行着皇族内宴。
这让韩昭池很满意,他从军四十载,尤其在担任镇北大将军这二十余载,他几乎没有回过几次长安,但每次都是带着在打了大胜仗,带着巨大的军功回来。而无论是前任皇帝李戎还是现在的李勋,都会为他举办皇族内宴,这种认可,让韩昭池对李家皇族更是忠心耿耿,而更大的一个原因是如今的太后是韩昭池的亲姐姐,但至少,这些都让两任皇帝都对韩昭池有着高度的信任。而韩昭池多年的战功,也的确没让他们失望。
正是初春时节,整个观星台上的那些春草春花都开始生长起来,加上宫廷园林师的培育,生长得更是快速,所以此刻花园里的景色特别怡人,让人看了便会心情大好。
至少太后是高兴的。自从一个多月前收到镇北军大败,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之后,她便为韩昭池整日担心不已;半月前又从暗阁处得知了浔城危机,更让她焦虑至极。但此刻,她的弟弟,这位战功卓著的大将军韩昭池,历经了这么多艰险,又重新完整地坐到了她的旁边,她怎么能不高兴呢?
这顿饭吃得很平静,除了太后不时地向韩昭池问着一些具体的情况,不停地给他夹着菜之外,其余所有人都很平静。年轻的皇后很平静,尚才几岁的两个皇子很平静,而皇帝李勋是最平静的,此时他的平静,与上午在城外的表现好像不大相符。
“韩将军此番经历九死一生,却仍平安回京,真是一件幸事。”李勋还是先开了口,也应该由他先开口。
韩昭池从与姐姐的互相关切中抽离出来,答道:“托皇上鸿福,老臣此役得以保全,也着实不易。”
李勋端起酒杯,道:“韩将军辛苦,朕敬韩将军一杯。此番路途遥远且艰辛,韩老将军受累了。朕没能及时派人前来迎接,真是自惭不已,着实内疚。”
韩昭池受宠若惊,连忙双手端上酒杯,离座单膝跪在了地上,道:“罪臣不敢!皇上没有治老臣的罪,已是极大的恩赐,败军之将,又哪里担待得起皇上的内疚,望皇上莫要如此。”
李勋没想到韩昭池反应这么激烈,微微一怔,笑了笑,伸出左手示意韩昭池起身,道:“将军请起。韩老将军为国征战数十载如一日,为我大唐,为我李家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即便是将我大唐这几十年的安稳繁荣归功于将军也不为过。这次北方两个蛮子小国狼子野心,举国之力犯我北疆,此次战败责任不在将军。”
韩昭池的内心深深被这番话触动,他没想到皇帝会如此体谅他,完全没有追究他的责任,不由得眼眶涌出了两行老泪,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站起来躬身道:“老臣惭愧呀!”
李勋点了点头,道:“将军请坐。说好了这是内宴,不谈其他事务,饮酒吃菜便好。”
这时,年轻的皇后突然起身,道:“皇上,臣妾略感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李勋点头同意,皇后便带着两名年幼的皇子离席而去,席上只剩下李勋,韩太后,韩昭池三人。
李勋微笑解释道:“皇后最近身体状况的确有些不大好,这观星台上有些凉,兴许是又受了些凉罢。”
韩昭池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盯着远处的一棵已经长出花骨朵的桃树入了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勋又自顾自饮了一杯酒,也端坐着看着韩昭池定了神,眼神有些微妙。
太后看着两人,疑惑不解。
此时席间的气氛又变得平静,平静得有些异常,很长一段时间内,三人都没有说话,韩昭池望数愣神,李勋看着韩昭池定了神,太后看着二人感到疑惑。
不知道过了多久,仍然是李勋开口打破了平静:“这观星台地势高,又是初春时节湿气过大,儿臣担心太后感染风寒,太后还是早些回宫歇着吧。”
李勋说这话时眼神里竟不自觉地闪过了一丝冷厉的意味,韩太后刚想表达自己的不愿,立刻被这一抹眼神震慑住,她不理解皇上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不由得皱紧了眉头,长叹一口气,自己离开了花园。
韩昭池感受到一丝不和谐的感觉,也紧皱眉头盯着李勋。
李勋面无表情地道:“前日将军派出了一名士兵回京,朕从他那里已经得知了所有情况。”
韩昭池同样表情僵硬,道:“那的确是我派回来禀报情况的近卫兵。”
“既然他的身份得到了将军的肯定,那么他所提供的情报,自然也是准确的啰?”李勋起身绕着桌子走了半圈。
韩昭池心里感受到强烈的不安,答道:“自然准确,不过皇上的话里,似乎有些其他意味!”
李勋转过身来,正和韩昭池对着整张桌子,瞳孔微缩,厉声道:“大胆韩昭池,竟私通蛮子通敌卖国,让我镇北军几乎全军覆没,北方三郡尽失!”
时间仿佛凝滞,观星台上威风渐渐强烈,气温瞬间下降了很多,正是晌午十分,天色却逐渐变得昏暗,不一会儿,天空竟飘下了一片片细小的雪花!阳春三月,天降飞雪!
韩昭池震惊到了极点,心跳急速加快,他不敢相信李勋说出的这番话,他不敢相信自己派出的近卫兵居然会捏造这种罪状,径直跪了下去,拱手道:“莫须有!皇上,老臣不知您到底听说了什么,但我怎么可能会通敌卖国?我从军四十载,对我大唐忠心不二,发誓要对皇上尽忠,为我大唐百姓尽忠!我怎么会叛国!不可能!”
“韩将军,这些不由得你说了,我便会信!”李勋的眼神里透出凌厉地杀气,“来人吶!将叛国罪臣韩昭池拿下!”
几十名全副武装的御林军快速冲进了花园,直接控制住韩昭池,用铁链锁住了他的双手双脚,他没有做一点反抗,他仍然深陷疑惑之中,也很不甘,通敌叛国?!他韩昭池通敌卖国?他知道自己遭到了陷害,但她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静静地接受一切。
“皇上……请相信老臣,老臣绝对没有叛国!我一定会得到清白!”
李勋仍然面无表情,眼神中的杀意渐淡,看也没有看韩昭池一眼,转身望向观星台外,俯视着整座长安城,看着那些正在醉生梦死里的镇北军士兵,向身后的御林军统领下令:“镇北军其余士兵,全部打入死牢!”
御林军统领领命而去,李勋望向了长安城南边的一座客店,低声自语道:“水边军……”
……
阳春飞雪,韩昭池因为莫须有的通敌叛国的罪名含冤入狱。镇北军在北方前线没有全军覆没得以保留,但今日内,却将由皇帝李勋亲手将他们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