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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走投无路时(3)

三十日下午五点四十分,何应钦派助手,原暂编第八师师长钟其昌,在重庆珊瑚坝机场迎接缪斌。晚上八点,缪斌随何应钦在蒋介石的曾家岩官邸会见蒋介石。在座的有行政院长孔祥熙,外交部长宋子文,蒋介石的机要秘书陈布雷。蒋介石看了东条写给他的信的中文译件,思索片刻,说道:“直接与日本政府举行停战和谈,唵,我们是愿意的,也是有诚意的。东条首相写给我的信,在座诸位都看看,这个这个,对他提出的和谈条件有什么意见,唵?”

东条在信中提出的和谈条件是:一,重庆政府退出同盟国,从缅甸和印度撤回远征军;二,解散南京政府,由汪精卫任重庆政府主席,陈公博为副主席,周佛海为行政院长,其他各院、部、委主要领导由重庆降半级使用,如部长为次长,次长为司长;三,默认伪满洲国的独立;四,重庆政府接受上述条件,在华日军除在八路军活动的华北地区、新四军活动的华中地区各保留四个师团外,其余的日军一律在达成停战协议之后一个月内撤离中国。

“这回没有提出要我们赔偿损失啦!”宋子文看完信,嘲笑一句。他收敛笑容,接着说:“东条先生的信,语气比较委婉,也比较诚恳,所提条件与过去比较,也的确让了很大的步。这说明,日军在中国战场上已越陷越深而不可自拔,加之在太平洋战争中节节失败,已经走投无路了!”他沉思一会,“我们也不妨提出四项和谈条件:一,解散伪满洲国政府,将东北三省和台湾,以及澎湖列岛归还中国,这是中美英三国首脑签署的《开罗宣言》所阐明的原则之一,我们不能违背;二,对汪精卫政权和溥仪政权的主要人物怎么安置或怎么处理,这是中国的内政,日本政府无权干预;三,中国加入同盟国是中国的权利,正如日本加入日德意轴心国是日本的权利一样,中国无权干涉日本,日本也无权干涉中国;四,日本赔偿中国的损失。”他笑笑,“过去,他们要我们赔偿损失,是强盗逻辑,现在,我们要他们赔偿损失,天经地义。”

蒋介石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子文兄说得对,唵,日军不论在中国战场,唵,还是在太平洋战场都被打得狼狈不堪,这个这个,的确是走投无路了!”他很兴奋,“子文兄说的四条也很好,唵,代表了中国四万万五千万同胞的心愿,这个这个,也表明了中国政府的严正立场!”他望望大家,“诸位还有什么意见,唵?”

孔祥熙、何应钦和陈布雷都表示同意宋子文和蒋介石的意见。“那就,唵,请彦及兄以我的名义,给东条首相写个复信!这个这个,唵,首先表明我们对停战和谈的诚意,然后把我们的四条提出来。”蒋介石说,“至于和谈地点设在东京也可以,设在重庆也可以,由他们定,唵,谈判时间也由他们定。这个这个,反正主动权在我们手里!至于我方和谈代表,唵,四年前敬之兄与当时的日本陆军相东条先生,唵,在澳门举行过谈判,这个这个,非你莫属!”

何应钦说:“我绝对服从委座的派遣。不过现在日本的陆军相还是由东条首相兼任,如果他摆首相架子,只派陆军次官与我们举行谈判,我不去!这不是我摆架子,而是他不尊重中国政府。”

“有道理。”蒋介石说,“不过,唵,这个问题我在信里不便说,弼丞兄返回日本后,直接向东条首相提出来,这个这个,唵,要兵对兵将对将。”他面带笑意望着缪斌,“你好好为这次和谈出力,唵,和谈成功了,与你在南京一样还当考试院副院长。”

“弼丞遵嘱照办。”缪斌高兴极了,“衷心感谢委座对我的器重。”

缪斌在重庆休息一天。四月一日下午乘“九州号”返回东京时,在机场迎接他的松本告诉他,东条正在处理一件紧急要事,晚上无暇与缪斌见面,然后驱车送他去首相府接待处休息。

松本说的紧急要事,是遭到撤职处分的古贺峰一,于昨天上午从帛琉岛飞往菲律宾棉兰老岛途中,遇上菲律宾海中突然形成的强台风,机毁人亡而葬身鱼腹了。

上月二十四日晚上,东条给古贺打电话时,担心若直截了当告诉他受到撤职处分,可能想不通自杀,只说他的工作有变动,要他将联合舰队的工作向代理总参谋长川岛盛雄交待好就回东京。但是,古贺是忠于职守的。一连几天先后从川岛飞往千岛群岛、小笠原群岛、台湾岛、新几内亚和巽他群岛,给驻守在这些地方的海军部队打气。三十日晚上,他给东条打电话,说三十一日上午他去棉兰老岛看看第二个妻子秀子和生下不足一个月的男孩,下午五点回到东京。四月一日下午四点,东条还不见古贺回来,打电话给在帛琉岛的川岛了解情况,才知道菲律宾海面上发生强台风,从多方面判断古贺已不在人世。因为古贺死在撤职查办中,只在四月六日由海军省为他召开了仅五十来个亲属和生前好友参加的追悼会。同是日军联合舰队总司令,山本五十六的追悼会那么隆重,这实在是古贺峰一的悲剧。五月二日,裕仁任命丰田副武海军大将为联合舰队总司令。可以预料,等待丰田的将同样是一幕悲剧。

四月二日上午,东条接见缪斌,听取缪斌的有关情况介绍,看了蒋介石写给他的信,连说重庆政府提出停战和谈条件“太苛刻了,太苛刻了,实在太苛刻了!”他拿不准,也做不了主,马上驱车去皇宫向裕仁报告。

裕仁看着蒋介石的信,越看越感到这信是一幕悲剧的序幕,是一部痛史的扉页,感到自己在混浊的液体中悬浮,猛然一沉而坠入无底深渊,仿佛心脏已不在胸腔内,灵魂已不在躯壳里。他感到左右为难,这些条件接受也不是,不接受也不是。“的确太苛刻了!”他沉沉地摇了摇头。但是,面临绝境,裕仁还是决定东条以陆军相的身份与何应钦在东京举行谈判,他说:“既然是会谈,总还有磋商的余地。对我们提出的四条尽可能地力争,万一不行可以再适当让点步。如果双方都让点步,事情就好办了。”

四月八日,何应钦偕同钟其昌秘密飞抵东京。东条在机场迎接他。九日下午,东条偕同松本与何应钦举行会谈。缪斌作为中介人列席参加。

东条说了几句对何应钦来东京再一次表示欢迎一类的话之后,重申日本提出的四项条件。他说:“帝国政府对日华停战和谈的态度是十分诚恳的,这种诚恳充分体现在我方提出的四项条件上的极大让步。”他顿了片刻,“天皇陛下说过,如果双方都让点步,事情就好办了。”

何应钦发言,他说:“对于贵国政府提出的四项条件,我们只接受第四条,就是在华日军除了在共军活动的华北、华中两地区各留下四个师的兵力以外,其余的日军在一个月内全部撤离中国。其他三条都不能接受。”他也重申重庆政府提出的四项条件,然后义正辞严地说:“十八世纪以前,中国是个独立自主和领土完整的国家,由于日本先后武装侵占台湾及澎湖列岛,侵占东北三省,侵占华北、华中、华南的大部分地区,并一手扶植所谓满洲国和所谓南京国民政府,这不仅严重侵犯了中国的独立自主,而且把一个完整的国家弄得四分五裂。因此,解散伪满洲国和伪南京政府,将台湾和澎湖列岛、东北三省及其他侵占区归还中国,是理所当然的,无可辩驳的!”他侃侃而谈,“汪兆铭集团和溥仪集团干了许许多多出卖祖国利益的事,对他们怎样处理,视他们的认罪态度而定。认罪态度好,可以适当安排工作;否则,以背叛祖国治罪!”他淡淡一笑,“关于中国加入同盟国,犹如日本加入日德意三国同盟一样是各自的权利,中国绝不干涉日本,也希望日本不要干涉中国。这是普通常识,道理无须多讲。”他神色肃然,“中国要求日本赔偿损失是天经地义的!从清光绪二十一(一八九五)年日本攻打台湾起,到昨天下午为止,你们烧毁了我国多少房屋,破坏了我国多少建设,掠夺了我国多少财富,杀害了我国多少同胞!这笔账我们还来不及细算,但总可以计算清楚的。至于赔偿的多和少,根据贵国政府悔过态度的诚恳与否,双方再进行磋商。请贵国政府相信,中国人历来是通情达理的。”

何应钦这一席话好像雷霆万钧,压得东条喘不过气来!又好像一篇声讨檄文,说得东条如同审判席上的罪犯!他脸色青一阵紫一阵,最后成了一块刚刮过毛的猪皮。他好容易耐着性子,硬着头皮,听完何应钦的发言。

“对何先生的心情表示理解。”东条尴尬地扶扶鼻梁上的近视眼镜,“还有回旋的余地吗?何先生!”

“没有回旋的余地。”何应钦的话斩钉截铁,“其实,中国政府已经让了很大的步了。比如,我方就没有提出惩办这场战争的主要发动者。”

“你们可不要逼得我们走投无路啊!”东条苦笑着。

“不是我们逼得你们走投无路,而是你们应该悬崖勒马!”何应钦说。

双方僵持了好一会,东条说:“既然如此,何部长阁下的东京之行,岂不是白走一遭!”

“不,”何应钦神色庄重,“我的东京之行,向贵国政府阐述了中国政府的严正立场,很有必要,也很值得。”

“那么,我们只好与你们打到底了!”东条没有脸红脖子粗,而是面带勉强的微笑。

“我们与你交战近七年了,过去不怕,现在更不怕了!”何应钦从容不迫。

第二天,何应钦偕同钟其昌飞回重庆。

四月十二日,日本驻华侵略军以华北方面军所属第二军四个师团又三个旅团,第十一军九个师团,第二十三军两个师团又三个旅团,第十三军一个师团共五十万兵力,发动了豫湘桂战役。中国方面参战的是第一、第九、第四战区各一个集团军约八十万兵力。国民党国防研究院编著的《抗日战史》指出:“各战区部队协同指挥甚差,居防守者穷于防范,行机动攻击者穷于应付。”因此,日军很快占领了河南的郑州、许昌、信阳和漯河,湖南的沅江、益阳、汨罗、长沙、株洲、湘潭和衡阳,广西的阳朔、桂林、柳州和南宁等一百四十多座城市,夺取了平汉(南段)、粤汉、湘桂三条铁道干线,打通了中国大陆的交通线,使中国的沦陷区由北到南连成一片。豫湘桂战役,是一九三八年十月二十五日武汉失守以来,中国军队在正面战场上一次最大的失败。在八个月时间里,我国即丧失了豫、湘、桂三省区之一部或大部,共约十九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丧失了三十多个飞机场和近四十万部队,使五千八百多万同胞沦于敌人的铁蹄之下。

面临日军的一时得逞,蒋介石又动摇了。十一月三日晚上,他在他的曾家岩官邸接见何应钦。“敬之兄你,唵,设法与缪弼丞取得联系,这个这个,唵,中日停战和谈得进行下去。我们提出的四条,这个这个,可以适当让点步,唵!”

日军在中国战场上一时得逞,但在太平洋战场上却被打得落花流水。七月十五日,日军丧失了马里亚纳群岛。从此,同盟军完全掌握了太平洋上的制空权和制海权,从此,该群岛的塞班岛成了同盟军的重要航空基地。从是月十六日起,美国重型轰炸机从塞班岛起飞空袭日本本土九州,进一步对日本城市进行猛烈轰炸,直至日本投降。七月十八日,日本由于军事上的失败和困难重重,以及国内反战情绪的日益高涨,东条英机内阁被迫辞职,小矶国昭大将组阁。八月十一日,美军攻占关岛。同一天,日军三个师团部队被中国远征军和美军赶出印度退到缅甸。十月二十四日至二十五日,美日舰队菲律宾海战爆发,日军以损失航空母舰四艘,战列舰三艘,巡洋舰十艘,驱逐舰九艘和潜水艇一艘而告失败。三天后,菲律宾全部控制在同盟军手里。与此同时,入侵苏联的德军已全部被赶出苏联国土,苏军已进入罗马尼亚、保加利亚、波兰、捷克斯洛伐克继续与德军作战。

也就是在蒋介石吩咐何应钦与缪斌取得联系的第二天,即十一月四日下午,裕仁诚惶诚恐召见新首相小矶国昭,对他说:“汪先生的病情日益恶化,实在不忍心去打扰他。你就直接打电话给在南京的陈公博先生,请他再派缪斌先生为中介人。看来,日华停战和谈非进行不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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