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陈瑾离开座位、为何晴出头的那段时间,三位敬业又专业的专家已经分别对老爷子和三个儿子、儿媳妇做了苦口婆心的调解。但是,老爷子的症结始终没有打开。
就在这个时候,三儿媳突然愤怒了。在现场几乎是暴跳如雷,说老爷子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众人力劝之下,才知道,三儿媳妇对老爷子早就心生不满了。这个不满是因为老爷子对自己的孙女,也就是三儿子三儿媳的女儿,一点也不好,连起码的祖孙之间的客套都说不上。在三儿媳看来,老爷子对这个孙女,基本上已经到了讨厌的地步。
面对儿媳妇一句接一句连珠炮似的指责,老爷子并不作声。何晴在角落里看着现场越来越混乱,不得已站出来,行使她现场导演的权力,把老爷子的三个儿子、儿媳妇暂时带离了现场。陈瑾不在,何晴有点缺少主心骨的感觉。她甚至希望云飞扬能出现。
在另一间休息室里,调解员大妈陪着小辈们;主演播室里,心理专家刘老师似乎已经看出了问题。何晴在休息室和演播室两边跑,不知道刘老师对老爷子的调解有没有效,上面的导播间是在录着还是停了。还不如自己去拿带子呢!
几分钟以后,陈瑾整了整领子坐回了原位,他用话筒低声说了句什么,何晴正跑得满头大汗,看见陈瑾回来了,吁了一口气。陈瑾问刘老师:“怎么样?”又转向老人,说,“大爷现在能说说心里话了吗?您的儿子、儿媳妇现在都在休息室,他们听不见。”
老爷子这才开始絮絮叨叨地说原因。
原来三个儿子中,只有老大生的是孙子,老二老三生的都是孙女。老爷子内心深处还有重男轻女的意思,所以想把房子留给孙子。要是留给三儿子,最后还不是落在外姓人手里?尤其是每天都看见最小的孙女,老爷子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瞅着女孩不顺眼,所以,每天看着孩子也没什么好脸儿。
老爷子一说出这些,现场就沉默了。陈瑾先说:“老爷子,您这样做恐怕不妥。如果是这样,您为什么不去大儿子家养老呢?这样的话,以后房产分配起来,也顺利一些。”
老爷子带着中风之后的后遗症,哆嗦着嘴唇说:“大儿子……儿媳妇……不乐意……”刘老师借机说:“您看,也不是儿子就管用的。您这么向着孙子,孙子未必领情。”
律师也劝老爷子:“您这个想法和初衷,恐怕闹到法院都不会得到支持。您看这样好不好,我建议您修改一下遗嘱,等您百年以后,这房子可以卖掉,然后三个儿子平分。您觉得这方法行不行?”
何晴看到陈瑾清楚地给了自己一个眼神,她立刻又跑下场去,到休息室把三个儿子请回来。何晴带着一行人回到演播室的时候,上面的导播间里已经开始放小片了。林涵的身影又出现在了导播间的玻璃窗前。
何晴都不知道节目是怎么结束的。她的T恤衫都湿了。虽然在演播室的强大冷气里,何晴的衣衫还有点单薄,但是架不住这么楼上楼下、屋里屋外地跑啊。送走了嘉宾,何晴习惯性地来到主持台前,收拾主持人、专家们留在这里的文稿。陈瑾卸了妆走进来,脸上还带着水珠儿,站在何晴后面说:“一会儿陪我吃饭吧!”
何晴还没转身脸就红了。陈瑾接着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得给我解释的机会,就算是判死刑,还有最高法院的复核呢,还允许犯人上诉呢!”
何晴觉得自己别无选择。
两个人再次坐在了陈瑾的“私家菜馆”里。陈瑾特意要了一瓶红酒,不顾何晴的反对为何晴斟了半杯。陈瑾放下酒瓶,眼神里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笑容。他努着嘴对何晴说:“丫头,听话,喝一口,暖暖胃。我点了鱼,就着酒吃才有味。”
何晴这回没有听话,酒杯放在面前,没动。
陈瑾叹口气,说:“我全招。丫头,我以前和云老师处过,很短。组里的人都知道,我们刚刚分开。不是因为你。”
何晴听着这组短句,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陈瑾呷了一口红酒,自顾自地说:“其实云飞扬是个很真实的人,而且她很不容易。我们分手完全是因为个性的原因,没有其他的。”
“那阵子我一直在做编导,不在这个栏目组,有一次她在我们节目里看见了我出镜,就问我想不想做主持人。我那会有新闻理想,我又不是一女的,没那么想出头露面。可是她认定我适合她这个节目,非让我来。
“可以说,我是为她转的行。云飞扬工作起来很有魅力的,特真诚、特认真。最关键的是,她那会儿脾气还不大,她那会儿还有李应……”
听到这个名字,何晴不禁心里抖了一下。她忍不住问:“就是那个去世的李应吗?我现在坐的位子就是他的。”
陈瑾端着酒杯幽幽地说:“是啊,就是他。那会云飞扬还在和李应谈恋爱,两个人已经谈婚论嫁了,我进组的时候,听说两个人连婚都订了。两人业务能力都很强,李应比云飞扬大,来电视台干的时间也长,可就是吃亏在不是正式工上。云飞扬是正式的,所以,要从编导里提拔制片人,二选一的话,只能是云飞扬。不过李应很大度,他们俩挺相爱的,李应还跟其他人开玩笑,说给老婆打工也挺好的。结果……”
何晴瞪着眼睛问:“结果怎么了?李应突然死了是吗?”
看着一心一意听故事的何晴,陈瑾忍不住又想笑了:“是云飞扬反悔了。后来我才知道,云飞扬的家里一直不太同意她和李应的事,所谓订婚,也只是两个人自己的决定。就在订婚以后,家里又给云飞扬介绍了一个男的,云飞扬去见了,回来就和李应谈分手。李应都傻了。
“我记得特清楚,当时刚刚建组,我做主持刚做了两期样片,正准备开播。全组上下都特忙,我就发现李应越来越沉默。后来才知道是因为这事。
“云飞扬跟李应分手,一个月以后就和相亲的那个男的结婚了,就是她后来的老公。一年以后就生了孩子。那会正是《心灵有约》创出牌子的时候,云飞扬等孩子出了满月就上班,多一天产假都没休。我当时很奇怪,为什么李应还能一直在组里,而且在云飞扬生孩子的时候,前前后后都是他在忙活,当时肖海燕还没来,全组都把他当主编看。他又当主编又当编导,又拍片子又给编导改片子,我们录演播室,他基本上期期都在。现在想起来,他就是那会儿把身体累垮的。
“后来肖海燕来了,想让他们两个人当主编,一人负责一周,他不当。云飞扬上班以后,他还接着当他的编导,两人居然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后来云飞扬跟我说,是因为两个人还相爱,一直都很爱对方。云飞扬觉得自己背叛了爱情,可是李应根本就恨不起来她……
“但是没过半年,李应就死了。咱们台,临时工没有体检,李应自己也不知道身体有什么问题,还每天都熬夜干活呢,最后就死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早上编务来办公室,看见他还趴在桌子上,推他,没反应,再一摸,人都凉了……”
何晴眼泪都下来了。
陈瑾接着说:“李应一走,云飞扬就越来越急,脾气也大了。没多久就和她老公离了婚……”
何晴愤愤地说:“早知这样,何必当初?当初为什么要和他结婚呢?”
陈瑾无奈地笑笑:“丫头,很多事情,你得到了那个年纪才能明白。李应是一个电视台的临时工,说好听了,叫编导;说不好听的,那就是个打杂的。纵有再多才华,又有什么用?云飞扬后来的老公,是一个海归,自己开着咨询公司,服务的客户都是五百强。你说,在这两个人中选结婚对象,你选谁?”
何晴不服地说:“当然选有感情的!”
陈瑾又笑了:“感情这个东西的确很奇妙,它可以让人失去理智是吧?可是你别忘了,云飞扬骨子里是一个多理智的人啊!她可以短暂失去,但是她一旦清醒就会比任何人都快、都明了。她就是在相亲的一刹那清醒了,然后就决绝了。李应的死她始终觉得自己有责任,我们也都这么认为,这个人是带着怨气走的。这是云飞扬该受谴责的地方。”
“但是你知道吗丫头?云飞扬后来过得并不好。一个人,回到家里看见的是自己的老公,来办公室又要面对曾经的情人,这滋味不好受。云飞扬有绝情的一面,但是她对感情还是挺认真的。李应一死,她好像更明白了,就离婚带着孩子自己过了。”
“我开始对她有偏见,认为她不应该那样对待李应、对待自己的感情,就跟你现在的想法一样。但是她又是我的伯乐,是她开发了我在另一个领域的潜力,我从内心深处感谢她!你能明白吧,这种感情很复杂。后来接触时间长了,我觉得她敬业、认真。丫头,我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在电视台里,描眉画眼的美女很多,但是我喜欢独立、专业的女人。云飞扬是这样的人,丫头你也是。我第一次在演播室里看见你,我就知道你是。”
何晴回想了一下自己第一次出现在演播室的情景,好像并没有和陈瑾说过话啊?
陈瑾好像看懂了何晴的心思,说:“那次你很紧张,眼睛都不够使。但是节目一开始录,我发现你就进入状态了。后来我特意看了你剪辑的片子,真的我没看错。你想,云飞扬是多聪明的人,她都看好你,能有错吗?”
何晴实在不知道云飞扬哪里看好自己了。从见她第一天她就虎着脸,连个笑脸都没给过自己,表扬更是没听到过。这叫“看好”?
陈瑾拽回又跑神的何晴:“想什么呢?丫头!我没骗你!云飞扬从不当着你的面夸你,她对编导最大的赏识就是优先播节目。你想想,你做的节目是不是都在一周之内播出了?她没枪毙也没拖到无限期吧?”
何晴想了想,的确是这么回事。
陈瑾给何晴盛了一勺花蛤豆腐汤,接着说:“我不知道你看见我们是什么时候,我跟云飞扬在一起也就半年。当初喜欢她原因很复杂,有感恩、有欣赏,还有那么一点点同情……”
“同情?”何晴想不出云飞扬还能和这个词发生关系。
陈瑾点头说:“对。是同情!云飞扬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很难的。我第一次对她心生好感是在医院,我看一个朋友出来,正好和她碰见。她抱着孩子正急着找大夫。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么着急过!”
“丫头,有时候男人对女人产生感情就是一瞬间的事。就在那一瞬间,我看见云飞扬眼泪在闪,跟我说话时的表情特无助。你看到一个一向强势的女人在那一瞬间特可怜、特无助、特想找你帮忙,你说你会是什么感觉?那天我帮她去挂号,孩子输液的时候我陪着她一起等,还出去给她买了晚饭……那天她跟我说了很多,可能是从来没向别人倒过苦水吧,那天她特脆弱。”
“后来我就总是去问问她,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没有……很简单,就在一起了。不过很快我就发现,云飞扬在那一瞬间的感觉是个个例,很少会发生;‘女强人’已经是她生活的常态了。她回不去了。我理解她一个女人想在电视台混出名堂不容易,我觉得感情这东西还是别强求吧!她也觉得我们不太合适,她还是喜欢李应那样的,对她千娇百宠、无限包容;我喜欢的是那种无助的眼神、对我的需要。所以,从上个月开始,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不过我声明啊!这件事和别人无关,完全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陈瑾一口气把自己和云飞扬的事情说完了。说完之后的他倒是减负了,坦然地看着何晴。他有意把“别人”说得重重的,明确地表达着意图:不是因为你何晴的出现我们才分的手,而是因为我们在一起就是个美丽的错误。
何晴不知道何去何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