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敲门声响过，走进的是副局长江鸿均。
他个头不高，肩膀很平，方面大耳，鼻梁上一副眼镜。在武昌黄鹤楼下，有个口若悬河的术士给他相过面，称他谓：一代武豪。江鸿均听的高兴，给了相面的术士一千元赏钱。身边的尚可人，直拽江鸿均的衣襟。依他的想法，江湖术士听听罢了，何必如此认真。可江鸿均不然，他很自信，他说：“你不知道，我年轻时就有人给我算过命，说我这人适宜干武行。此人说我为一代武豪，这叫英雄所见，也证明其慧眼独具，值得一赏。”
其实，那个术士的含意很深：一代就是一个阶段，包含过眼云烟的意思。江鸿均虽然自慰聪明绝顶却没有往深里去想，也许，这应了聪明常误的说法。
看见是江鸿均，刘铁军在一封明传电报上抬起头来。他客气地招呼：“来、来，江局，坐。”
到川江市任公安局长之后，江鸿均到他这屋里来是有数的，除非是开局长办公会何者是在刘铁军的屋子里开党委会，否则，江鸿均从不单独来到他的办公室。
按照江鸿均的说法：刘铁军是过江龙。言外之意，他江鸿均是地头蛇。的确，江鸿均生在川江，长在川江。从一个县的公安民警干到今天的位置，业务上绝对的过硬，人脉上绝对的广泛。当初，公安局长出缺，他是绝对的人选。可是，刘铁军公安部一级英模，打黑英雄的称号也使他自然气短。屈居二把手后，他是表面服从，心里不甘。总有一种川江市公安局长早晚是他的感觉，因此，他是不冷不热采取冷眼观瞧的方法坐在他副局长的位置上。除了他分管的处、所、队，其它的事他很少问津，常常是交人的事情多出头，负责任的事视而不见。因此，他很少和刘铁军交流，除了必要的接触，他虽然办公在隔壁从不主动到刘铁军这儿来。
今天，他怎么突然来到了刘铁军的办公室？
他面容冷峻，眼镜后面的眼睛被放大，这使刘铁军看起来他来感到他有瞪眼睛的感觉。他说出的话也带着气愤：“铁军，秦忠卿是怎么搞的？屡次惹祸！上次弄跑了一个贩毒分子，这次又跑到太阳城闹事，人家都找到了市人大。你说，我们的工作得多被动。”
江鸿均分管信访，上访干警的案件不是一起两起。可是，他轻易不表态，很多事是“孩子哭抱给他娘”。刘铁军一把手，让一把手看着办。可这一次，他找上门来，并且，直接表态，一张嘴就批评起了秦忠卿。江鸿均的这番意思，让刘铁军心中感到：看起来他对秦忠卿成见颇深哪！
当然刘铁军没动声色，他只是在心里这么想。
刘铁军从一个片警干到今天，要是部队那就是行伍出身。可以说，这警察这支队伍里出现的任何一次东、西、南、北风，他都能知道它的风源。去其表面现象，他能知道其中的实质。这是因为，他从基层干起，他了解警察也了解事关警察的一切。到了川江市他什么也没动，他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观察。观察的结果，他知道秦忠卿是个什么样的民警，他也知道江鸿均是个什么样的领导。不过，对于存在于社会的“太阳城”他知之甚少。可是，于克的汇报已经在他的头脑中有了印象。他理所当然地凭借他为警数十年的工作经验，对“太阳城”是个什么样性质的企业有了自己的判断。此刻，他发现了江鸿均莫名其妙的激动。这激动是针对秦忠卿的还是来自于太阳城？据刘铁军掌握，江鸿均和太阳城的老板常钰私底下很有一些交情。
刘铁军推了一下眼镜，温和地对江鸿均说：“江局！有人访到你哪儿了？”
刘铁军的情绪平和了江鸿均的激动，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然后坐到刘铁军的对面说道：“可不，人大郝副主任打过电话，对这件事很重视。太阳城是个很重要的民营企业集团，他的老板也是咱们的区人大代表，秦忠卿也有点太不知轻重了。”
“你的意见？”刘铁军将探询的目光投向江鸿均。
刘铁军进入川江市公安局，全局干警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他治警严格，对于违纪案件从没手软。这件事没有激起他的愤怒？江鸿均心中稍感奇怪，但他并没有顾忌刘铁军温和的态度。他大有不达目的决不收兵的意思，对着刘铁军他的一支手放在他的写字台上，使劲地敲了一下立刻说道：“必要的话，让他先停职。纪检立案彻查一下，如果情况属实，严肃处理。此风断不能长！”
江鸿均态度明朗，刘铁军点点头说：“江局的意见应该重视，我们的干警决不能姑息。不过这件事结论还是放在调查之后，没有结论就停职。如果一旦查出秦忠卿构不成违纪，对于他来讲是个打击，对于我们来讲也不好善后。你说，对吧？”。
刘铁军一番话说的江鸿均哑口无言，看江鸿均再也没有话说，刘铁军伸手抓向电话，拨通了纪检组，眼睛看着江鸿均说道：“通知范荣查一下。”
范荣是纪检组长，一个由检察院调来的女同志。
刘铁军面无表情地说：“范荣做过副检察长，工作能力很强的。如果，构成违纪案件再停职不迟。”
江鸿均感到他是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可他再没说话，他站起来离开刘铁军的办公室。一开门，正好遇到走进的范荣。
范荣五十岁左右，留着齐耳短发，脸堂黝黑。看到出得门来的江鸿均，她点了一下头：“江局。”算是招呼过了。
江鸿均对这些“外来户”都不以为然，他在川江市经营数十年，公安内外全是他的人。他自以为，无人可以撼动他的位置。
江鸿均不缺自信，他是个有自信的人。你看他四平八稳的步子，有人曾说，那就是官步。有官步的人自然有官运，他四十二岁就坐到了川江市公安副局长的位置。不要忘了，这是一个和省同级的城市，公安副局长实则是公安副厅长。
也许，他刚刚踏进这座山城，成为川江市治安总队长时，他绝对不会想到，几年后他会成为副局长，而且就要问鼎局长。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切还是缘于那起特大毒品案件的破获
当时，禁毒归治安。他们查到一起线索，江鸿均带队穷追不舍。终于在川江的轮渡上抓获了毒贩，没想到的是那个毒贩跳江而逃。江鸿均二话没说，他也跳进了寒冬腊月的川江之中。冰凉彻骨，抓到那个毒贩后被大家捞到船上后，他抓住毒贩的手竟然是大家给掰开的。寒冷已经似乎冻结了他的手指，牙齿在敲打，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可是，第二天他就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他的老领导的电话：“鸿均，祝贺你啊！市委都对你的英勇行为而骄傲。你的表现震撼了川江啊！我也个别给你透露个好消息，你的作法出现到节骨眼上了，市委组织部正在考察公安副局长的人选呢！如果有适当的机会，我一定给你投上一票。”
这电话让江鸿均十分的振奋，值了，再冷的江水也值了。他对着话筒，充满感激地说：“一切都得老书记关照，那天我去看老书记。”
“别，你先别看我。有一个人要认识一下你，你今天晚上在家，哪儿也不要去，让他去拜访你。这是一个名人也是我的一个朋友，你好好接待一下。他就是太阳城的老板，常钰。”
是的，他就是在这一特殊情况下认识的常钰。
那天晚上，他听老书记的话，哪儿也没去。果然，时钟行到9时，有人敲响了房门。身着唐装，笑容可掬的常钰出现在门前。
第一句话印象不错：“江局，久仰大名，今日相见三生有幸。”
江鸿均将他让进客厅，心中有一股喜悦的浪花在荡漾。为什么？全在于常钰称呼他的“江局！”
梦寐以求，这可是他多年的目标，难道就在眼前了？老书记的话不是白说的，而眼前这位常钰本身就是川江的一部传奇，江鸿均早有耳闻。深夜来访，又有老书记的电话介绍，他又说出这不平常的称呼，江鸿均心中不能没有波澜，不能没有喜悦的浪花。因为，这决不是空穴来风。
常钰昂然而入，双手抱拳：“江局，没想到你的住宅如此简陋，真就常某汗颜。到底是为民之父母，朴实而无华。”
其实，江鸿均的住宅128平，在当时的川江无论如何谈不到“简陋”。也许，这是常钰的某种言外之意。江鸿均没置可否，他挥手让座，亲手沏上茶水。
官场多年，江鸿均预感到常钰此来决不是无意闲聊。因此，他告诫了妻子回避。这样，空旷的氛围可以让两个人都无所拘束。
常钰很健谈，他谈的很多，市里的领导，公安的布局，他几乎无所不知。江鸿均尽量少说话，他静静地听，他想弄明白这个常钰的真实意图。
“其实，都在川江住着，早就应该来拜访江局。尤其是我们做生意的人，非常地需要一个良好的治安环境。经商也必须法律的保护，否则，我们也是寸步难行。因此，老书记将你介绍给我，无非是希望我们从现在起做一个好朋友。江局有什么困难，我太阳城一定鼎力相助。我常钰有个什么闪失，也请江局多多关照。”
从进门时起，常钰将“江局”这个词就挂在了嘴上。江鸿均用手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开口说道：“常老板，可不能瞎说，兄弟只是一个治安总队长，离副局长那可是十万八千里呢！”
江鸿均说的是实话，虽然是一级之差，可这一级非常的重要。你想，一个局里，多少个处、所、队？多少个处、所、队长，他们无不眼巴巴地看着这个位置，竞争之激烈，还需用什么言辞来形容吗？
常钰微微一笑说：“兄弟不必多虑，事情没有头绪我也不会乱说。常钰虽然一介草民，可在这川江还有几个朋友，其中也不泛官场中的得意者。放心，我不会乱说。”
没想到，他说的竟然斩钉截铁。这让江鸿均的心情刹那间好起来，整个胸膛充满阳光。他有点激动，双手端起那杯“碧螺春”：“谢谢常老板的吉言，如果好事成真，江鸿均会永远记住你这个朋友。
常钰接过，呷了一口说：“江局，我受老书记的委托想给你换一下房子。为警多年，你也太辛苦，兄弟也是想真诚地交你这个朋友，希望你不要推辞。”
话音一落，常钰手中出现了一串钥匙，还有一个发票。
“江局，这是清水林苑的A区18号别墅。从现在起，它就属于你。”
什么？清水林苑是本市新近开发的别墅群。能在那个地块儿拥有一所别墅，那可不是“小康”的概念，那是现代豪华版。
这让江鸿均无所措手足，虽然有一点预感，可是绝对没有这样的感觉。太意外了，江鸿均目瞪口呆，好像是阿里巴巴“芝麻开门”后遇到了黄金宝窟。
趁江鸿均愕然之际，常钰已经起身告辞。
清醒过后的江鸿均，仔细思索了一下，他第二天就要过毒贩的所有供词。他明白了，明白常钰的真实用意。他掐断了事涉太阳城的一切笔录，暗中作了手脚。
这使他保持了与常钰多年的友谊，至到这一次，常钰在电话中说：“你们有个秦忠卿到我这儿闹事，造成了我一万多的损失。这样的警察你不能让他干了，他要是再干兄弟我就难过了。”
于是，江鸿均抛弃他的矜持第一次进入了刘铁军的办公室。
22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江鸿均立刻抓起了桌上的内线电话，他要的是刑警总队。等里边传来于克的声音，他简短地说：“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然后，他扔下电话，抓起一颗烟慢慢地抽起来。这么些年来，他和常钰就如兄弟一样。谁家有事，都会准时出现。老人去世，孩子上学，常钰的礼包绝对力拔头筹。太阳城集团董事长，这显赫的地位和名声使他江鸿均为有这么一个朋友而高兴。他们之间的友谊如这川江的流水，平稳而通畅。常钰绝对不让江鸿均为难，他像一个高明的琴师，弹奏的乐曲舒缓有至，绝对是江鸿均能够适应的调门。很多事情，二人心照不宣，一个手势事情已经办妥。然后，就是太阳城利益丰厚的回报。
江鸿均知道，尽管太阳城里违法的事情不少，常钰也需要他这个公安副局长的关照。但是，常钰可以让他抽身事外，让他从容地为他开脱。公安警察抓了人没有权力放，但他可以视而不见，因此而见了人不抓。对于违法行为，你看到了不管，你是不作为。没看到，那就是犯罪分子的狡猾。江鸿均多年为警岂能不知这中间的微妙？只要他执政，他管辖的治安，派出所从来不会找常钰的麻烦。当然，常钰也不是全部依靠他。常钰有的是朋友，他像一个巨大的蜘蛛，他的关系网纵横交错。就如当初介绍给他的老书记，常钰启动任何一个关系，江鸿均都会感受巨大的压力。比喻这次的秦忠卿，人大那边首先来了电话，然后，才是项佩对他的诉说。常钰关键时刻就是那几句话。可江鸿均已经是忙不迭了，毕竟，他现在居住的还是“清水林苑”。饮水思源，知恩必报，这也是江鸿均在川江市能够站稳脚跟并且持续发展的原因之一。
人岂能没有友情？而且，常钰送给他的友情是完全可以让他接受的友情。手中的那点权力如果不用，还有什么价值呢？这是江鸿均的哲学，也是他的处人理念。
江鸿均想到这里，掐灭了手中的烟，他的决心下了。虽然，上面还有刘铁军，但他不怕。上任以来，没发现他有什么作为。况且，他江鸿均在川江市根深蒂固，有人关键时刻会给他撑腰。
于克终于敲门走进，江鸿均看了他一眼。
“于总队，你的部下也太嚣张了吧？一件事刚了就又来一件，他秦忠卿是怎么回事？他拿不拿我们警察的荣誉当回事？知道吗？太阳城！那是我市的重点民营企业。我也曾经讲过，对于民营企业家，不能像对待其它人一样。他们关系经济的发展和进步，我们一定要高看一眼。公安干警除了打击犯罪，还要为当前的经济改革和进步保驾护航。没有什么事，你们到太阳城去干什么？你不知道，你们的出现，对于顾客是一种刺激，是一种不安全，是对企业正常经营的一种干扰吗？”
简直是劈头盖脸，于克原来虽然有一种心理准备，可他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江鸿均的训斥使他伫立当地，完全没有机会回话。
终于，江鸿均似乎刚刚发现他还伫立当地。他手一挥说：“你坐！这件事让我太气愤了。于总队，我不是批评你，我是希望你引起教训。我们不光要搞案件，我们还要带队伍。我们的队伍中出现这样的人，社会怎么能不批评我们警察？怎么能不指责我们呢？”
看于克坐好，看他半天没有回话，江鸿均终于放缓了语气。做了多年领导，江鸿均当然懂得领导艺术。他话风一转又说道：“于总队，我当然知道你们很辛苦。在我们公安部门里刑警是最辛苦的一个警种，可你们也最光荣。打击犯罪，抓捕罪犯是你们第一个获得殊荣。你们要珍惜，不能让老百姓戳我们的脊梁骨。我是为你们担心哪！我不希望有人指责我们警察，我希望我的部下都是优秀的公安。于总，我是恨铁不成钢啊！”
话音一落，江鸿均抽出一颗中华烟递过。
于克知道，江鸿均的训斥要告一段落了。他一只手接过，一只手罩着在江鸿均的打火机上点燃了那颗烟。
江鸿均将蓝色的烟雾喷出，再一次将目光投向于克。
于克默默地抽烟，眼睛看着别处，他什么也没说。
看于克的神态，江鸿均的不满涌上心头。这个于克，也是一个非常自负的人。自认为毕业于刑警专业，刑侦上有一套，常常不把主管领导放在眼里。何况，他江鸿均不管刑警。想到这儿，他一股莫名的怒火又冲上顶。他手一挥做出了一个连自己也吃惊的决定：“你告诉秦忠卿，让他停下手头的工作，写一份检查。认真写，我要亲自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