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想,如果去医院,大家都会知道我被踢坏了,成了个废人,我还怎么见人啊?丁恪哀伤地望着王月。王月想想说,那我们去外地的专科医院,不在本市看就是了。丁恪说,不行,那么多报纸报道了我的事迹,现在大家都知道我是英雄,见过我的照片,万一被人认出来,不成了新闻了?王月有些不耐烦地说,那你说怎么办?丁恪说,你悄悄买点补药,我吃吃看。王月说,说得轻松,那要吃到什么时候啊?丁恪说,慢慢来,吃啥补啥,我每天喝点虎鞭酒什么的,总会好的。王月犹豫地说,还是不要乱吃药,去医院请专家看看最保险。丁恪也有些烦了:好了好了,我说过不去医院,就是不去医院。
王月终于发怒了,指着丁恪的鼻子说,你真虚伪!
丁恪瞪起了眼睛:我怎么虚伪了?
你就是虚伪、自私,只怕破坏你的英雄形象,从来不顾我的感受。王月愤然拧过身去。
丁恪望着她的后脑勺,克制了半天,轻声说,我不是不顾你的感受,可是你想想,让大家都知道你老公性无能,对你有什么好处?
王月闷了半天说,所以才要治啊,你一辈子这样,我怎么活,我还年轻啊。
丁恪说,你少咒我,我这是见义勇为受的伤,你凭什么咒我一辈子这样?
王月说,反正你要看不好,我就去跟别人睡,你别把我一辈子的幸福葬送了。
丁恪火往心头撞,一把扳过王月来,挥起了巴掌。王月叫起来:你打你打,有本事你就打!丁恪赶紧捂住她的嘴巴,低声道,你低点,让邻居听见!王月挣开他,咬牙切齿道,我就是要让邻居听到,让大家都知道你这个英雄是打老婆的英雄,你这个伪君子!丁恪吃惊地望着王月,半晌放开她,瘫倒在床上,呻吟道,老天,怎么会搞成这样?!
王月不依不饶地骂着,拳头“嗵嗵”地砸在丁恪背上。丁恪像死人一样任她捶打,闭着眼一动不动。
丁恪睁开眼睛,王月已经上班走了,他往起拱拱身子,靠在床头琢磨昨天晚上的事情。经过一夜的睡眠,丁恪感到头脑恢复了正常的冷静,同时开始真正的面对那个不敢相信的现实,身上就有些发冷。现在想来,从出事的那个晚上开始,自己就陷入了一个梦境当中,在长达两个月的梦游中,有惊恐,有鲜花,有笑脸,光怪陆离,心浮气躁,如今大梦初醒,留下的只有冰冷的绝望,还有那么一点点空虚感。丁恪恋恋不舍地从床上爬下来,长吁短叹地去了卫生间,洗漱过,没在厨房找到王月给他留的早餐,又是一番感叹,女人的心就是狠,只要不如她的意,她就撒手不管任你自生自灭了,更不管你是不是还病着,需不需要她的柔情和照顾。好在住院时收到的补品还有不少,丁恪拉开冰箱,随便拿了一袋豆奶粉,撕开倒在杯子里,冲上开水,慢慢地搅着,寻思该不该去医院看看,自欺欺人毕竟不是个办法,王月的脾气也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过这也不是个仓促的事情,可以再看看情况,或许自己能恢复过来,实在不行再去医院也不迟。拿定主意,端起杯子来,三两口喝完,算是交代了早餐。出院后第一天去上班,丁恪特意打扮了一番,系了条领带,出门时又照了照镜子,觉得太正经了些,又把领带解了,显得自然一些。
进公司大楼前,丁恪稍稍有些紧张,仿佛第一次去相亲,最担心的,是有人见面叫他英雄,那样的话,真不知如何回答。好在同事们都很忙,热情而简短地跟他打着招呼,问候一声:回来啦,上班啊?丁恪有些谦恭地笑着跟人家握手寒暄,多少有些不自在。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情形就有些不同,本部门的同事就随便多了,免不了对丁恪进行一番评头论足,说他吃胖了,显得魁梧体面了,有了领导的风度。丁恪谦虚着,微笑着。部门张经理爱护地说,你刚出院,要不要再休息两天再上班?丁恪赶紧说,不用了不用了,在医院躺了那么长时间,骨头都酥了,得干点活恢复恢复。经理就给他安排了工作。
终于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丁恪一时却进入不了工作状态,一直没人问起他见义勇为的事,也没人开玩笑恭维他是英雄,让他少了许多窘迫,但隐隐有些失落,明白大家都在回避这个话题,是不愿提起他是“模范员工”。丁恪叹口气,想到应该去看看老总,人家是专程去医院看过自己的。
下班前,丁恪从老总办公室门前走过,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就去了趟厕所,多磨蹭了一会儿。在厕所门口望见有人从老总办公室出来,赶紧快步过去,敲了敲门。老总轻声说,进来。丁恪小心地推开门,看到老总正在接电话,脚步就有些犹豫。老总抬手示意他坐下,继续接听电话,目光散淡。接完电话,老总扭头望着丁恪,等着他说话。丁恪不由从椅子里站起来,微笑着说,李总,我今天开始上班,感谢您看望我,还给我报销医药费,我一定努力工作来报答您和公司。老总专心地听他说完,像个长辈一样慈爱地笑笑说,小丁不错,小丁不错,给公司争了光,好好干哪,我们的工作岗位上也需要英雄精神啊。丁恪感激地说,谢谢李总,您忙,我就不打搅您了,我一定会干好本职工作,不辜负您的厚爱。老总说,那好那好。站起来跟丁恪握手。
从老总办公室出来,丁恪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情绪再次高涨起来,虽然一整天没人提英雄这个字眼,但老总还是提了,只要老总觉得自己是英雄,那自己就是英雄。丁恪一路上咂摸着老总的话,虽然不记得有什么实质性的承诺,但丁恪认为自己有必要按照英雄的标准去要求自己,不能给老总脸上抹黑,如果说以前自己是不是英雄还值得推敲的话,那么从今天起自己要做个当之无愧的英雄。
他就这样浑身是劲地回到家里,想着先从一个好丈夫做起,给王月炒几个好菜,然后和风细雨地跟她倾心交谈一次,求得达成谅解。家里静悄悄的,王月显然还没回来,丁恪脱下外套,推开卧室门,却意外地看到王月用被子蒙着头睡在床上。丁恪把外套挂好,轻轻地坐到床边,伸手去揭王月头上的被子。手还没用力,被子忽地开了,露出王月憋得通红的脸来,面目狰狞,怒视着丁恪。丁恪吓了一跳,想替她抚开散乱在脸上的头发,王月激烈地摆头躲开,又扭过来,继续目视着丁恪。
丁恪有些好笑,柔声问,怎么了宝贝,你这是发的哪门子神经?
王月冷冰冰地说,我只问你一句,你去不去看病?
丁恪笑了,去摸王月的脸,王月又躲开了,固执地问,去还是不去?
去,当然要去。丁恪笑着说,不过不能心急,咱们再商量商量。
不用商量了,我已经联系好了一个老中医,明天我就带你去。王月语气坚决。
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就找医生,是我看病还是你看病?丁恪有些恼火,但记着要做一个好丈夫的愿望,压抑着自己。
王月不理会他这些:我只问你,去还是不去?
丁恪说,去也不是明天,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还要上班啊?!
王月问,是上班重要还是我重要?
丁恪说,当然是你重要,可也不在乎这几天啊,你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好不好?
王月说,我就在乎这几天,你去不去吧?
丁恪说,不去怎么样?
王月冷笑道,不去就离婚。
丁恪哭笑不得:你无理取闹!
王月说,我就无理取闹了,你是去看病还是离婚?
丁恪想拿王月一把,冷笑道,离婚?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你的心思在这里呢!你看我不行了,就想离开我了,你拍拍胸脯,心里是不是有愧?
王月不吃他这一套:我就是要离婚,你看不看病吧?
丁恪垂下脑袋,痛心疾首地说,早知有现在,我当他妈什么英雄啊?!联想到公司同事对他见义勇为的事讳莫如深,更加感到人心不古,胸口一阵发凉。
王月说,你活该,谁叫你当英雄的?
丁恪一震,怒视着王月说,要不是以为那个女的是你,我怎么会冲上去?
哼哼,王月冷笑道,你冲上去?为了我?少花言巧语了,当我不了解你啊,你是那样有胆量的人吗?就你还见义勇为?别人信,我不信!天知道你是怎么成了“英雄”的。丁恪恐惧地望着王月的嘴,感到五脏六腑都让一只巨手掏走了,胸口空荡荡回旋着冷风。王月依然在说,谁知道你和那个女人什么关系,我看是你俩在小公园幽会,碰上了那些坏人,你就挨了打,还冒充什么见义勇为的“英雄”,真是不知羞耻!
丁恪脸色变得惨白,额头和鼻尖渗出汗珠来,眼神开始发直。王月不管不顾地说着,收也收不住。丁恪慢慢站起身来,伸手拿过外套,走出了卧室。王月终于停下来,盯着丁恪的背影,听见他开客厅的门,就声嘶力竭地大叫道:有本事走了再别回来!使劲把被子蒙住头,“呜呜”地哭起来。
丁恪默默地打开门,回身把门磕上。下了楼,抬头望了望四面亮起灯火的楼群,拿出手机拨通了老胡的号码,感觉仿佛早就跟对方约好的。电话一接通老胡就在那边哈哈笑:哎呀,英雄啊,好长时间不跟兄弟们联系啦,是不是升了官啦?丁恪苦笑道:狗屁的英雄,狗熊!老胡笑道,英雄就是英雄,谦虚个什么呢?丁恪问,你在哪里呢?老胡说,我们在兴隆大酒店吃饭,你来吧,完了去浴都泡泡。丁恪说,我马上过去。老胡说,我去接你吧?丁恪说,不用了,我打车过去。老胡说,那好,我们在红豆厅,你快点。
来到兴隆的红豆厅,老胡他们几个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丁恪一到都开始起哄,让他自罚三杯。丁恪爽快地连干三杯,大家一起叫好。有人问,丁恪,那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丁恪鼻子里哼一声说,就那么回事。对方不满意了,以为丁恪摆英雄的谱,脸色就有些难看。老胡打圆场说,管他怎么回事,反正咱哥们里出了个英雄,咱脸上都有光,也算风光了一把,来干一个。几杯酒下肚,又有人问,丁恪,你小子真的不怕死吗?性命可是咱们自己的,你管那闲事干吗?马上就有人反对:你这话不对啊,我就佩服丁恪这样有正义感不怕死的人,什么社会都需要英雄,没有英雄的时代那还叫世道吗?来丁恪,哥们儿敬你一杯!丁恪无言以对,喝了这一杯。又有人举杯道,英雄就是英雄,别看丁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刻该出手时就出手,这就是英雄本色,这杯兄弟敬你。几杯酒下肚,丁恪觉得轻飘飘的,别人敬一杯就回敬一杯,很快就有些头重脚轻了。
吃完饭,相约去浴都。丁恪保持着一点清醒说,我去不合适吧,都认识我。老胡说,行了,走你的吧,谁规定英雄不可以有七情六欲的?风流乃是英雄本色,兴许小姐认识你还给你免费服务呢。嘻嘻哈哈地拉上丁恪上了车。丁恪终究有些忐忑,又担心王月是不是吃了晚饭。跟上老胡来到浴都贵宾间,丁恪靠在沙发上佯醉。老胡叫来个小姐,问丁恪怎么样。丁恪蒙眬中看到一个皮肤雪白的女孩穿着红色超短裙站在面前,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子,就问老胡:你这是干吗?老胡说,你说干吗?满意不满意?不满意给你换一个。丁恪心里偷偷乐:再换一个我也干不成事,我他妈都被踢坏了,还挑剔个什么呀。嘴上说,不,不行。老胡马上对小姐说,你去,再换一个来。小姐撇撇嘴,转身就走。丁恪赶紧说,等等,不是说你不行,我是说我不行。小姐马上说,你放心,我肯定让你行。老胡满意地笑着说,那好,我去我的房间了,小姐好好服务啊,把我们这位兄弟伺候好。小姐抛着媚眼说,你放心吧,我是活儿最好的。
老胡出去了,小姐掩上门,反锁好,回来问丁恪:“打炮”还是做“全套”?丁恪“嘿嘿”笑,觉得她在讲一个天大的笑话。小姐不耐烦地说,我们的服务是一个小时以内啊,超过一个小时要加钱,你还不抓紧时间?丁恪仰天大笑,身体抖成一团。小姐木然地望着他,从容地等待着。丁恪笑够了,坐起来,意味深长地望着小姐说,对不起,我阳痿。他诚恳地望着她补充说,真的,不骗你。小姐淡淡一笑说,没关系的,我陪你洗澡好了,反正贵宾间已经包括“打炮”服务了,不做损失的是你。说完三两下把衣服脱光了。丁恪呆呆地望着突然间一丝不挂的小姐,有些不知所措。小姐盯着他说,脱啊,还等什么?丁恪机械地脱了衣服,跟着她进了洗浴间,望着前面光溜溜的屁股,觉得真是好笑,嫖娼也是英雄行为吗?小姐没有那么多心思,回头问丁恪:你蒸不蒸桑拿?丁恪说,算了吧,池子里泡泡就好了。小姐说,那好吧,我给你搓澡。自己先下了水。丁恪跟进去,坐在她前面。小姐边给他搓背边聊天:老板是做什么工作的?丁恪突然很想告诉她自己是英雄,好容易才忍住这个欲望,调笑道,我是警察,你怕不怕?小姐故作娇气地说,怕啊,我好怕,你不要抓我啊。丁恪说,你求我我就放了你。回过身来抓小姐,小姐挺挺胸说,你要抓就抓这里吧。丁恪两只手抓住小姐的胸,小姐夸张地呻吟着,突然她惊叫起来。丁恪问,怎么了,弄疼你了?小姐指着丁恪的胯下说,你不是说你阳痿吗?怎么会这样?丁恪一低头,透过蓝色的水面,看到自己雄伟地挺立着,像一个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