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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刘世堂带钱学森来到离学校稍远一点的一座茶楼,这是座相当破旧的建筑,两层楼,一层是大通屋,所有的茶桌都在一起,大家在一起喝喝茶,说说话,不说话的,也可以听听别人说的奇闻轶事,整个茶铺倒也热闹。

二层楼上就不一样了,这是相比之下较有钱的人家去的地方,分几个雅间,每个雅间都是单门独户,外人看不见里面,在里面喝茶议事比较清静。

钱学森第一次跟刘世堂来这种地方,没敢多说话,只默默地跟着,来到了二层楼上。

雅间里已经等候着许多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大家看到钱学森来了,纷纷抱拳问好。钱学森本不愿来这个地方,但看到这么多的同乡,心里也渐渐高兴起来。他一一见过大家后,同乡们开始七嘴八舌夸赞钱学森。

他们都非常了解钱学森的为人,一些话也就不回避他了。

“听说现在共产党正在进行土地革命,不知诸位有什么看法。”一个商人打扮的人开口了。

大家兴致勃勃地讲着,每个人都很兴奋,钱学森也觉得很刺激,很激动,他胸中似有一股火焰在奔突。

记不得谈话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最后那个商人送给他们每人一本书,还要求他们认真读一读。

钱学森感到很神秘,回学校的路上,他几乎是跑着回来的,总觉得后面有人在追他。他拼命地跑回宿舍,关上房门,拉上窗帘,慌忙地打开那本书。

这是一本手工印刷的书,很粗糙,但字迹还清楚。书中讲述了一个完美的世界,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压迫,没有忧伤和眼泪的世界,这个世界就和几年前看到的书上讲的一样。这样的世界多美啊,钱学森被书中的境界迷住了。

晚上,四周那么安静,钱学森偷偷地把那本书塞到自己的枕头下,满心希望地想:如果将来我的祖国像书上写的那样,该多好啊,我可以把我学到的知识全部用在祖国的建设上,我可以造轮船,造飞机,可以坐在飞机上看一看美丽的北京城。

以后的日子,钱学森似乎对那个小茶楼着了迷,他总是偷偷地去那里,为了防止有人发现他们,同学们常常装作喝茶的样子,听到外面有动静,就装作闲聊,大声地说笑,同时把带的传单藏到衣服或者鞋子里面。

钱学森从这个小茶楼里,知道了什么是共产主义,什么是共产党,还结识了不少地下工作者。

钱学森至今也不知道那个商人叫什么名字,那时候是不许过问的,但他知道这个商人最后死了,是被敌人用枪打死的,尸体还被悬挂在高高的城门上。

当时的中国灾难重重,交大的许多学生纷纷投笔从戎,钱学森也这样想过,他曾含泪给父亲写信:“……祖国灾难深重,已安放不下一张安静之课桌,同学纷纷参军入伍,实现报国之志,儿今想投笔从戎,敢问家父可否?”

但等收到父亲的书信,钱学森迟疑了,父亲不同意他弃学从军:“……尔今弃学从军,只能荒废学业,救国大事,非尔等所能为之,劝尔安心攻读,学成之时,再报国不迟,切记!”

看到父亲的亲笔信,钱学森辗转难眠,共产主义的种子已深深根植在他心中,但是救国又非自己一介学子所能实现,怎么办?

经过长达数天的沉思和抉择,钱学森选择了学业救国的道路,他从课本中,从历史上懂得,武力只能打下天下,而知识才能巩固并建设天下,自己一介文弱书生,不能治国平天下,只能现在努力学习,等到祖国安定之后,再报效祖国吧。

神秘的小茶馆渐渐从钱学森的生活中远去了,他又重新钻进了自己的科学天地,他更加拼命地读书,以此来抚慰自己不平静的心灵。

3.为了父亲

上海交通大学是当时中国相当有名的大学,这里有不少杰出的学者,也有外国留学生。学校里有几十个学科可供学生们选择,钱学森没有像在中学那样尽情地挥洒自己的爱好,而是听从父亲的意愿,选学了工程机械系。

父亲希望儿子能掌握一门技术,尤其是一门可以用来作战的技术,这位曾留学东瀛、富有爱国之心的教书先生,在留学期间目睹了外国军事科学的强大,他的心里真羡慕啊,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国家也强大起来,也建造出那么多先进的武器。他相信,祖国之所以被人打,其主要原因是军事过于落后。

如今,儿子走进了全国著名的大学,面临着人生的一个重大抉择,父亲怎能不引导儿子做有益于祖国的事情呢?

从小崇拜父亲的钱学森这次也服从了父亲,一方面他的想法和父亲不谋而合,另一方面他也的确对理工科感兴趣。

有一次,儿子问父亲,我学这个学科,怎样才算学得好?父亲回答说:能造出一架飞机!

能造出一架飞机!一般人也许认为这是再荒谬不过的事情了,可是钱学森却倔犟地答应了父亲,他要造出一架飞机,飞翔在祖国的蓝天上!

这里的老师给了钱学森无比的希望,他们向学生展示知识的魅力,点燃他们好奇的火花;敲开科学的门窗,激起他们求知的欲望,让他们在科学的天地里自由地发展。

老师这样亲切,学生可以自由地研究学问,钱学森太爱这里的生活了,他的青春的朝气和活力又一次迸发了出来。

这个有着一头浓密头发的大男孩多么有朝气啊,每天他第一个起床,在同学们的睡梦里悄悄伸一个懒腰,开始他一天的生活。他步履坚定,情绪激昂,他骄傲的笑声和抨击一切浅薄的声音回响在上海交大的上空,他成了同学们心中的偶像人物。

他从来不迷信权威,他认为科学是一个创造的学科,没有哪个人会垄断它的全部,有谁能说事物是一成不变的呢?

钱学森坚信成功是垂青于勤奋者的,这个倔犟的小伙子仿佛在黑夜中划行着小船,那个心中的飞机就是黑夜中的灯塔。他努力地划着,努力地躲避着风浪。他的双手紧紧抓着奋斗的双桨,他的目光丝毫没有离开过目标,他的那间宿舍,仿佛成了一家书店,书桌上,椅子上,床上,甚至地上都摊满了书。

书,书,到处是书!钱学森顽强地一一把它们消化掉,他不停地在纸上画着写着,那一张张绘图仿佛是从哪个研究杂志上剪下来的,连老师也暗中称赞这个勤奋刻苦的小伙子。

诚实的钱学森在科学面前更是无比诚实,那些难懂的公式,难懂的理论,不经过一番苦苦的思索,他是不会轻易问老师的,除非所有的书籍他都翻过,所有的方法他都试过,而一旦他向老师提问,有时候连那些学识渊博的教授也不敢妄下断言。

此时的中国正处于共产党和国民党两党交战的时刻。恶劣的社会环境使全中国人民处于极其危险的境地,农民们被抓去当了壮丁,土地荒芜,人民饥饿难耐,许多人因为没有饭吃而饿死街头,全国处于危难之中。

钱均夫也失去了工作,他的家庭受到了困难的威胁,他把这些情况告诉了他的儿子。

“……连年战乱,已无法正常生活,人民饥暖不保,怎能顾及教育?……惟望吾儿志存高远,学有所成……”

钱学森看着父亲的笔迹,心里难受极了,身为长子,在父母生活无法保障的时候,不能担起家庭重任,于心何忍?虽然家庭处于困难时期,父亲仍然没有忘记提醒一句:努力学习。可见父亲对儿子的希望有多大,钱学森仿佛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时刻望着他,那是父亲的眼睛!

没有钱买书,是钱学森面临的最困难的事情,以前父亲时时会寄一些过来,再加上自己的奖学金,勉强可以度日。自从父亲没了工作,钱学森就不让父亲寄钱了,但是那微薄的奖学金怎么能供得起他买书呢?

为了看更多的书,钱学森当过图书保管员、搬运工,干过家教,甚至还给一个图书馆做清洁工,只要对方能给他书看,干什么他都愿意。

不到一年时间,钱学森看过的书已经近百本,这些书他都进行了详细的记录,每一本书的主要问题他都能一一说出,他的脑袋像一个巨大的书库,只要提出一本书的名字,他就会马上反应出这本书的内容。人们都认为钱学森是天才,但钱学森自己最清楚,他的所谓的天才是怎么得到的。

在大学的第二年,钱学森已经写出了一篇非常出色的论文。这篇论文不管是主题还是结构、内容,都体现了作者独特的思维和深刻的内涵,它博得了交大老师们的高度赞扬,也使钱学森在交大有了更大的知名度。

想起这段往事,老年时的钱学森还非常激动:“我要感谢那时的老师们,他们教学严,要求高,使我确实学到了许多终身受用不浅的知识。”

虽然钱学森在他的大学生涯里没有造出他的飞机,但在他的这个专业,他的水平已经能够建造出一架飞机了。在许多年后,钱学森仍然是交大学生竞相模仿的榜样。

4.“早恋”风波

钱学森在大学的出色表现,使他成了全交大引人注意的人物,尽管他外表看起来很普通,但只要同学们知道他是钱学森,都会不约而同地向他投去尊敬和羡慕的目光。

大学里那些留着整齐的刘海,穿着长裙的女生多么想认识一下这个勤奋的男学生啊!她们虽然出自名门,但少女的多情和纯真把她们的注意力引向了勤奋的人。“那个有着一口标准北京话的小伙子是钱学森吧?

他可真刻苦啊!”

“那是咱们学校的高材生呢!”

这些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在关着门的宿舍里小声地议论。

“如果我将来的那位像钱学森的一半儿我就心满意足了。”一位躺在床上的女生说。

“那就干脆向他表白吧,像你这样的美貌和家庭,他钱学森还会不答应?”

“对,我们支持你,这样的人才我们可不能让他跑了……”

大家在宿舍里起哄着,被众人起哄的是当时交大的校花,一位有钱人家的姑娘,她叫阿莲。

大家在屋子里大声地喊着,这些女大学生完全摒弃了她们母亲的那种矜持和忍耐,她们像是冰雪消融后长在淙淙流水边的山茶,遇到适宜的空气和阳光便灿烂地盛开着。阿莲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她此时正含羞地被同伴撺掇着,好似一个刚入洞房的小媳妇。

钱学森仍然每天往来于教室和宿舍之间,仍然低着头看他的书和绘他的图,他哪里知道,有一个女孩已悄悄地向他走来。

在一次学术交流会上,许多专家学者都在倾听钱学森的一篇论文报告,他们或频频点头,或轻轻微笑。台下几百名学生当中,也有一双眼睛正热烈地望着钱学森,那是阿莲。她此时正满目含情地听着,双手早已因激动地鼓掌而拍得通红了。她那么专注地望着钱学森的一举一动,竟忘了身旁有那么多的同学在笑她。

演讲结束之后,钱学森被同学们簇拥着走出会场,大家纷纷赞扬钱学森,有的竟要钱学森为其签名。钱学森微笑着拒绝了,他觉得自己还很浅薄,没有资格成为同学们的楷模。

他终于摆脱同学们的热情,快步走进图书馆。

钱学森坐在静静的图书馆里,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安静的氛围,唯有在这里,在这种书的海洋里,他才能找到快乐和充实。他慢慢地翻看那些写着深奥理论的书页,思绪又开始了飞翔。

这时,阿莲轻手轻脚地来到他身边,她没有打扰他,只那么安静地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一本书,但书并没有翻开,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钱学森的背影。她就那么轻轻地、充满感情地望着那个只会低头看书的人,她不知道她是在期待还是在享受,她脸上是一脸的纯真,她像一个在幻想的小公主。

也许是忍耐不住长时间的孤独吧,阿莲有些着急了,她已经等了两个小时了,可钱学森仍然在埋头看书,根本就没看她一眼。

这时,阿莲轻轻地走到钱学森面前,轻轻地把书放在他面前。钱学森吓了一跳,他抬起头,一双清澈的、含情的大眼睛进入了他的视野,他有些不知所措。

阿莲桃花含羞,红红的脸庞煞是好看:

“我想请教一个问题。”“您……请讲……”钱学森的话语噎住了似的,说话结结巴巴,因为阿莲是交大很出名的人物,人不仅长得漂亮,而且很有才学,他没想到如此有才气的姑娘今天竟向自己求教。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投入到热烈讨论中,等问题真相大白的时候,两个年轻人也彼此熟悉了。

从此,阿莲经常找钱学森,两人不是在一起谈功课,就是在一起谈人生。钱学森也把阿莲当成了朋友,他觉得和阿莲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愉快。

尽管两人并没有做出越轨的事情,但校园里已经有了议论他们的闲言碎语,这些话让钱学森听到了。

他找到阿莲,看阿莲作何反应。没想到阿莲却异常高兴,这让钱学森异常吃惊。“让他们说去好了,我们就要做朋友。”阿莲说。“可是朋友并不是他们说的那种朋友……那样会……”钱学森有点口吃地说。

阿莲本是一个刚烈女子,看到钱学森只听到风言风语就如此胆怯,她伤心极了,一甩手离开了钱学森。

她哪里知道,钱学森此时心里是多么复杂,他也不愿意失去一个可以交心的好朋友,不愿意失去一段美丽的故事。可是,如果自己经常受到这种议论的影响,那学业怎么办?怎么才能集中精力去学习?他的理想,他的奋斗目标,还从何谈起?

那一夜,钱学森几乎彻夜未眠,他给阿莲写了一封信:阿莲同学:

您好!

思量再三,还是希望您能原谅,同学们的议论也许并无恶意,但这已影响了我的情绪。我们出外求学,目的只有一个:学得知识,报效祖国。这是目前我们所面对的头等大事。

但是,如果我们的交往未能达到我们的理想之愿望,我想,我们不妨试一试从前!

希望您学业有成!

钱学森

1933年10月

阿莲知道,她面前的钱学森不是一个目光短浅的人,他的理想不是享受荣华富贵,也不是图谋权力美女,钱学森要的是先进的知识和深奥的科学,他要为他的理想而奋斗,其他一切不利的因素他都会一一清除。

少女的自尊和有钱人家姑娘的矜持使阿莲没有再去找钱学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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