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起白骨精三次变换了人形分别勾引了和尚、猪倌、沙流沙。三人反目成仇险些分道扬镳。最后还是猴子火眼金睛识破并三打白骨精挽救了濒临破灭的冒险旅程。这段故事里的爱恨纠葛，马良只听了个似懂非懂，有太多东西是以他现在的年龄接受不了也不会去理性思考的。这个故事讲得我最难受，也最压抑。这让我有些羡慕马良。他和那只猴子一样，不知情为何物。他不懂那三个人为何心甘情愿被勾引又沉浸在白骨精编织的美好环境里不愿醒来，还为此险些闹翻。他只是在笑他们的愚蠢的同时对猴子的机智果断加以夸赞。我没向他解释这个故事里的是非对错，因为我也解释不清楚。而人心叵测，欲壑难填这种东西，也只有等他有一天忽然长大，自己开窍。小鸡听这个故事的时候出奇的安安静静伏在马良肩头一动不动，似在参禅。
讲到这，我有些茫然，环顾西周，天边已泛出鱼肚白。于是草草结束了故事。故事结局，和尚取得了真经回到了大唐去普度众生。猪倌回了高老庄，真叫他取到了白富美，过起了可以好吃懒做的生活。沙流沙回了家，靠着冒险捉妖省吃俭用攒下的银钱买了先前的那家小酒馆，自己做起了掌柜。小白龙回了龙宫，凭借偷师猴子学来的几招法术在四海内耀武扬威，说不出的快活。而猴子则回到了自己出生的那座石山，对着日月山川重新修行，细细体会着一路上历经的人世变幻。
马良对于我这个虎头蛇尾的结局不太满意，拽着我的手臂摇得我有些头晕。我想了好久，才勉强想出一个荡气回肠的结尾。
猴子静修五百年，忽然一夜顿悟，勘破七情六欲，通晓天地至理，继而超脱世间。那一夜，天地为之色变。太阳西升，江河倒流。时间回复到那个平平无奇的黄昏。猴子独坐山头，吃一口桃子喝一口酒。有紫色云霞从天边缓缓飘来笼在他身后。忽然他扔掉酒壶吐掉桃核，一个纵身飞跃到云头之上，一手持棒，一手指天喝道：“俺乃齐天大圣孙悟空，今日在此立誓，从此妖魔不得吃人，人也不得再杀妖魔。若有违者，吃俺老孙一棒。”声音震动三界六道每一个角落，引得无数妖魔凡人拜服。自此天下海晏河清，永享太平。
本是我信口胡诌的结局却让马良很是喜欢，学着我描述的猴子那样，用稚嫩的声音喊道：“俺乃齐天大圣孙悟空，今日在此立誓，从此妖魔不得吃人，人也不得再杀害妖魔。如有违者，吃俺老孙一棒。”小鸡配合地向他做拜服的姿势。一人一鸡，相得益彰。
他闹了一会儿，才被我哄着睡去。他很自然的睡在我怀里。我睡不着，漫无目的地想事情。过了一会儿太阳照到他脸上，他有些难受翻了下身子。我本想把他抱去阴凉地，却又怕吵醒他，便伸出一只手帮他遮太阳。明明就是纸做的小鸡不知为什么也会疲倦，单脚独立把头埋进双翅间睡了。
到中午的时候，马良醒了过来，睁着顺眼惺忪的黑白双眸看着我，模样说不出的可爱。我放下一直举着的手，抖了两下。回过神来的他挣扎着从我怀中起来，甩了两下睡麻掉的腿，才一瘸一拐的走向水潭洗脸。他这个脸洗的时间有些长，而且回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还一副很羞涩的样子。我翻动手里树枝串着的烤鱼，对他笑笑。他连忙躲开和我对视，跑到一边把还在熟睡的小鸡叫醒，嘀嘀咕咕背着我说些悄悄话。我也没刻意去听。等烤好了鱼，叫他们过来吃。
我明显感觉到马良对我没有昨晚那么亲近，好像在故意和我保持距离。我实在弄不明白小孩子的心思。不过还真的是有些小失落。吃完鱼，我就在想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老古也并没有准确的信息，只是和我说了一下四象的传闻，给了两个传闻中他们可能会出现的地点。但我估计，也许到头来也只是一场空。
正在我想的出神的时候，马良一脸骄傲地捧了一幅画拿过来让我看。画的是一幅田野的画。可以看见有个和马良差不多大的少年手心里捧着一只蝶。马良的画工出奇的好，我甚至可以看出少年的担心和那只蝶的虚弱。我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他笑嘻嘻地说：“猜猜这是谁？”这时的他又没了刚才的生疏。小孩子还真是喜怒无常。
我看看他再看看小鸡，试探地问道：“这是……你？”他摇摇头说：“不对！再猜！”看他一副我猜不出来就没完的样子，我又仔细地看起了画。画的场景就是很普通的田野，实在找不出特别或是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只好再去看人。看了一会儿还是没看出是哪个熟人。我想放弃这个游戏，转念一想，既然他让我猜，那一定是我认识或者说听说过的。但是我们明明才认识一天，唯一的交集就是这座蝴蝶谷。想到蝴蝶谷，脑海里有个答案似乎蠢蠢欲动，但就是差一步。我再细细看着那个微笑却又很明显看出担忧的少年和他手里的那只蝴蝶，还是没能猜到答案，只好又抬头看板起小脸的马良。
马良。
答案出来了，却让我有些不敢相信。我问马良：“他是马文才？”马良忍着笑说：“算你聪明。”我说：“你认识马文才？见过他小时候的样子？”话一出口就让我觉得自己好愚蠢。马文才小的时候，那是另外一个世界。我猜到一些这幅画的来源。我问他：“这也是风儿告诉你的？”他点点头，收回画卷又画了起来。我说：“风儿怎么知道的？”他也没抬头，很理所当然的回答我：“风儿无处不在，当然什么都知道。”似乎在迎合他的话，风稍微变大了一些，却又不会吹动画纸。
心跳不自觉加速。我努力缓和自己的情绪，问他：“那你能帮我问问风儿，他知不知道倾城，也就是你之前画的和我在一起的穿红裙子的大姐姐现在在哪儿？”他应了一声，然后不说话了。我屏住呼吸，生怕打断他和风儿的谈话。这短短的几个呼吸的时间却仿佛有千万年那么漫长。然后，他的回答把我打入更遥远的时空。
“风儿说，那个大姐姐在蝴蝶谷，也不在蝴蝶谷。她现在在的地方很可怕，连风儿也进不去，应该说是另一个世界。”
我忽然回忆起有一次出征前，倾城和我说的一句话。那时候好像苏幕遮没死多久，我的心情一直不是很好，还常常走神。倾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那天我和往常一样去和她战前告别。等我自顾自说完话，她把手贴在我的胸前说了那句话。声音很低，却被我听得很清晰。走到战场的时候，我的脑海还在回想那句话。那句让我不得不勇敢也不得不害怕的话。
她说话的时候表情严肃，如同在城庙里向那些仙人祈祷一样。
她说：“最可怕的是没有你的世界。”
话里没“我”，也没指明“你”是谁，但我还是听懂了。
我在最开始的时候相信一见钟情，也相信我爱倾城。可后来渐渐见到和听闻了更多的爱情，还有爱情里那些我和倾城似乎没经历过的甜蜜和颠沛流离。我不禁怀疑自己：就算真的是爱，如果要用一定的数量来修饰的话究竟能有多少。我甚至还想过若是为这份爱加上一个期限又会是多久。但始终得不到一个明确的可以让我放心的回答。这让我一度对自己的爱情产生了极大的不信任感。我太害怕有一天我睡觉醒来，刷牙洗脸，吃完早饭然后找到倾城告诉她其实我没那么爱她。那样我存活于这个世界的几条理由就会再少上一条。
好在倾城向我证明了她值得我去爱。她总能给予我许多别人给予不了的也不一样的温暖。那温暖让我可以疲惫又从容地在无数的鲜血与死亡面前选择绝不低头。
她说：“最可怕的是没有你的世界。”我那段时间翻来覆去地偷偷念叨这句话，还常常傻笑，被司马损了好久。
我在这个世界，你也在这个世界。所以这个世界最可爱。那就是我当时对于这句话的全部解读。
而现在，我在这个世界，你在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被冰封一半。寒气从脸部，从胸膛，从腿上，从脚上，从背部，从皮肤的每一个毛孔长驱直入，污染我的每一滴血液，侵蚀我的每一根骨头，再冻结了我所有的骨髓。那在另外一个世界的你呢？你现在如何？要知道你从来不比我更加坚强。
我看着一个年幼的马文才从马良笔下诞生，心里的难过无以复加。我想起身后那座现在荒无人烟的小镇里曾经重复上演的悲剧，想象不出倾城现在又在重复经历过的哪一段故事。我想起那座刻着白鹿书院四个字的石碑，想起碑上那一个个歪歪扭扭却又刻骨铭心的正字。倾城又会用怎样的方式来记载这梦魇一样的轮回？
呵，当时寻常。
我从未如此强烈的渴望着往事如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