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过小羽，城池是不是山人建立的。小羽告诉我，城池是山人还是仙的时候建立的。虽然她没细说，但我可以猜到这些城池在建立之初并不是为了收集人类血肉的。毕竟，谁成了仙就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失败，未雨绸缪的给自己留下一条类似于绝路的后路。我做过成仙的梦，梦里的仙没有这么自私。我相信他们的存在更应该是帮人躲避城外那些传言里会吃人的妖。而从一些隐晦的记载里，我知道大概这些城池最初的根基是那些仙人羽化是留下的遗蜕。这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
但我还是不明白，将军的所作所为和这些城池的存在是否存在一定的关系。
小羽之后再也没和我说过饿这个字。但有些事不是你不说它就不会发生的。这饥饿既然存在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消失？山人肯定有方法压制这种饥饿，但肯定要付出代价。不然为什么那些山人几乎每个都要陷入没人知道期限的沉睡？我不想再用血肉去填补这种饥饿。但我也不想小羽消失。
小羽说沉睡是每个山人不想做却不得不做的事。这种沉睡和凡人的睡眠类似却截然不同。它有着无比漫长的时限。好像有山人，睡过去了就再也没有醒来。小羽说这话的时候满不在乎。但是怎么可能满不在乎呢？
小羽无疑像我隐瞒了好多事情。所以我去找寻别的山人试图更清晰的理解山人的更多秘密。不仅为小羽，还为了生活在这些城池里数不清的人类。
这项工作很累。小羽就问过我，为什么不放下这一切和倾城双宿双飞，找个地方隐居开家小店生几个小孩安安稳稳过完一生？我给小羽的回答是，人不能没有爱情，但也不能只有爱情。
人活在世上，该为自己谋求更美好的生活。但是你不是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只要你努力过你就会发现你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别人。很多时候是你想退却不能退，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你，有无数人在向你伸手，而且就算能退，你怎么可能说退就退？
从一开始我加入军队开始，我的目标就是复仇。可从认识老王的那一刻，我的未来就不再只剩下复仇了。越来越多的人从我身边出现，越来越多的东西被加附到我身上。
老王说过这样一段话。“活着累吗？累，肯定累。累就对了。累说明你有所担当有所背负。背负的是什么？是责任。那是人与生俱来的，也至高无上。”我很少看到老王正经的时候，但每一次，都让我没法忘记。
我是男人，也是军人，就得对得起男人对得起军人这两个身份背负的责任。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这是外城里与死亡同行的每一个军人一致的想法。老王死去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思索战争的意义。很久之后在一次和陈大胆喝酒时我才恍然大悟。不是每件事你都得知道意义。“意义是什么？意义重要吗？意义算个屁！”陈大胆那次喝得都走不动路了，但这句话却让他摇摇晃晃的身影在听到这句话的人眼里站定了。这大概是陈大胆说过的最有道理的一句话了。人的一生能说出这样的一句话，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第一次的无功而返多少让我有点失落，匆匆往回赶的我有些害怕看见那只好像无处不在的可怜麻雀。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走到可以看见翼州城城门地方的时候，我就发现城墙与护城河之间的空地上画了一大片的圆圈，而一只小巧的身影就在那些圆圈中跳跃。
小羽跳的很专注。我走到桥上的时候，她才看到我，然后赤着脚的她就飞奔着朝我扑过来。白生生的小脚踩在遍地的尖锐的碎石上。尽管知道她并不会受伤，但我就是一腔怒气涌起，朝着她吼了一句：“怎么不知道穿鞋？”这个问题说起来很莫名其妙，小羽从出现到现在从来没穿过鞋。
小羽显然懵了，笑嘻嘻的脸一下就垮了，灰溜溜的大眼睛顿时就水汪汪一片，然后她哆哆嗦嗦的说：“鞋子，你送的鞋子，在追你的时候跑丢了。”说完这句话，我和她都愣住了。
小羽喜欢我。我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我更清楚，这喜欢也仅仅是喜欢。喜欢就是喜欢。它不是爱。
第一次和小羽交谈时，她的每个动作我都记得很清楚，因为我很熟悉那些姿势。我从桃花从红鲤从好多人身上都见过。那是等待的姿势。尽管之前我从未和她有过接触。我还是无比确定她在等待着什么。而后来她对我异常和善的态度告诉了我她等待的是一个人，一个也许和我有些相似的人。她蜷缩的翅膀打动了我，于是我配合她演了一场戏。而如今看来，我和她都入戏太深。
小羽哭了好久，久到我可以写完一个完整的爱情故事。她擦掉眼泪的第一句是谢谢你。这句话把我们的距离一下拉远。我想戏演到这大概就该落幕了。
想念可以跨越时间。
小羽说她想起一个人。一个她很久很久之前爱着的人。时间真的很久了。久到她记不得那个人的样子记不得那个人的声音也记不得那个人是不是喜欢她。
但好开心她还记得他。不过又不开心最后见面的时候她好像惹他生气了。当时他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不记得那件事是什么，只是知道他可能会因此丢到性命。
她拽着他的手不肯放。他是个很强大的仙人。只轻轻一挣就挣开了她的手。他扭头驾云离去。她就在后面追。
她说她当时好笨。他明明一直催着她好好修炼，她就是不听。结果不会飞的她虽然拼了命的跑，和他的距离却越拉越远。
小羽又说其实他也好笨。既然她不好好修炼，他就应该好好保护她，怎么能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呢？他要是死了，还有谁能保护她呢。
小羽还说他也好坏的，明明可以一下就飞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却还慢悠悠在她眼前晃，害得她跑的鞋子都掉了。那是他才送她的礼物，她好喜欢的。后来都没找到。
小羽说道这的时候突然嘟嘴说了一句：“他还骂我，怪我不懂他，说什么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在他心里，我大概就是一只丑陋又卑微的麻雀吧。他既然什么都懂，那为什么就是不懂我的心呢？”大概是时间教会了小羽释怀，她讲起这个故事的时候并不是那么悲伤。
我却在想：他是真的不懂，还是装不懂呢？
小羽长长的呼了口气，笑着问我：“你猜我的道是什么？”
我说：“和你的翅膀有关吧。”
小羽哼了一声，才憋着笑说：“你怎么知道？”
我一直对小羽直来直往的说话方式有所疑问，但现在看来，她是真的单纯。
小羽像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挺胸抬头很骄傲的说：“我的道确实和我的翅膀有关。”
我在思考小羽的道该是如何玄妙。“那具体是什么？”
小羽听了我的疑问又来了精神，趾高气昂，还特意挑了个比她平时跳的更远得圈跳了进去，然后才装作不屑的口气说：“笨啊，我当时不是追他嘛，就想，跑没有飞得快，我当然是想飞啊，于是我就长了这双翅膀，一下子飞的跟他一样快了，我敢打赌你一辈子都不会见到飞的比我还快的了。”说完她还扇了扇翅膀，一瞬间城门口飞沙走石。
“然后你就追上他了？但是你没阻止成功？”
“没有，然后他就跟屁股着火了似的飞的没影了。”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忘了……我想成仙，再次成仙，想再看看他，就算再被雷劈我也不怕。”小羽看着天又哭了。
我有点恨我这张嘴，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试图补救：“喂，你能不能飞给我看看，就用这双翅膀。我还没见人飞过。”我想她这么得意自己的翅膀，飞翔该是件很开心的事吧。
“我也忘了怎么飞。”小羽又没了力气，在一个圈子里跳来跳去，却又不再跳出去。
又跳了一会儿，小羽跳累了，躺在地上告诉我说：“你身上有他的味道。可是你不像他。”然后在地上睡了过去。我不知道小羽说这句话是要表达什么。我把她背回了我的住处。
醒来后，小羽没有提起他，也没有任何不开心的迹象。我有种不详的预感，我问小羽：“小羽，你的鞋子呢？”小羽对我翻了个白眼：“你傻啊，你见过我穿鞋吗？只有凡人才需要穿鞋，我才不要穿鞋。”
这就是被世界遗忘的后果吗？
小羽再也没有提起过他。
过了一段时间，我第二次出发去寻找山人。我去和小羽道别。小羽有些不开心，眼皮耷拉着。我走到城门口和她说再见的时候，小羽才打着哈欠说：“我困了，要睡了。”然后她就不见了。
我走出城门很久，才意识到小羽说的睡了，可能会很久。我掉头回来找她，她没有出来。
我知道，也许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呵，再见，也可以是再也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