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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八月三日(1)

八月三日,正好是星期日。少年用小刀认真地在同桌小菊的课桌上刻上三个字:你去死!

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将教室洒得满满的。夕阳下,少年面上的表情有些茫然,带有一丝恶作剧般的调皮。他从后桌的璐那里借来了削铅笔的小刀。

“借小刀给我用用。”他说。

“你又没铅笔,借刀干吗?”璐说。

“我有用。”少年的眼神不容置疑。

课桌上朱红色的油漆早已斑驳。这是一所寄宿中学。八月三日,正值南方水稻收割的季节,秋天和煦的太阳挂在碧蓝的原野上,几只飞鸟从水稻田边的苦楝树上插翅远行,远处似乎可以听到稻田里农民砰砰砰打禾的声音,如少年的年轻的心跳。这个时候,原本金黄的稻田里,用不了多久,一个个褐色稻草垛便会齐刷刷地立在秋天的阳光下。那时,便可以带着锄头下田挖泥鳅了。秋天的泥鳅总是那么肥,躲在水田的渠道里,打着气泡呼吸着秋天的气息。

少年用小刀开始在同桌小菊的桌上刻字。他先刻了一个“死”,笔力遒劲。少年是班上字写得最好的。最后一笔显得有些拖沓,似乎还颤抖了一下,这让他很不满意。本来这个字可以刻得非常好的,他想。

他像在欣赏一件手工艺品,歪着小脑袋儿,小刀在他手上飞快地转着。“死”,怎么看都没有死亡的气息。他有些气愤那些造字的人,他们把“死”字造得别扭不堪。他想,如果换他来造字,死,肯定是另外一个字形,最起码,也得带上点死亡或者悲伤的气息。

八月三日,是一个南方再平凡不过的日子。有人在收割稻子,有人在田里捉泥鳅。他知道,秋雨过后,稻茬上便会冒出一寸高的绿色新芽。他想要是施上点肥,兴许新芽又会长高结稻。但是在石门,似乎还没谁这样干过。妈妈说,稻子收割后,不会再活了。

八月三日下午,少年从石门背着一个星期的干粮,赶往二十里外的寄宿中学。途中所见,全是金黄的稻浪。他走到石门的尽头,在收割后的水稻田放鸭子的歪头李朝少年远远地打招呼说:“这么急,去相亲呀!”

少年恶狠狠地冲他喊,“去死吧!”

这段日子,他总是少有好脾气。少年公鸭似的嗓子穿过南方低矮的水稻田,传去老远老远。妈妈总是对人叹气,“他小时候可不是这样子的呀!现在见人也不说话,总低着头走路,头都要栽到裤裆里啦,心事重重的样子。”妈妈见人就说,他觉得很烦躁。他朝妈妈嚷道:“你少说两句行不行?”他觉得自己的嗓音太难听了,苦涩得像野菜叶子。

“我再不管你,你就要像二告一样变成小混混了!”妈妈指着他的脑门没好气地说道。二告是石门远近闻名的小混混,他好摸石门张家女人的屁股。

少年觉得自己在慢慢地蜕变着,夜里他听到了自己骨骼生长的声音,就像烤竹管时一样爆响。他的脚总是将被子踢到床下去。镜子里,他看到了自己粗大的喉结大得像核桃一样,上唇不知哪个晚上还偷偷长出一层淡黄色的绒毛。少年的脸有些红。他想起一些事情的时候,总觉得往事不堪回首,恨不得重新再来过一遍。那时候,他握紧拳头,充满悔恨。他喜欢看八月的夕阳,群山环绕的石门,墨绿色的山脊像镶在天边的逶迤飘逸的带子。他很想走到山的那边去看一看。这段日子,一种别样的情绪总是在他心中翻腾,内心像块薅过的草地。

暑假,夕阳的余晖洒进木屋的时候,蝉会在梓树上欢叫个不停,伴着他整个夏天的寂寥。那一天,夕阳拖着尾巴即将跌落远方的山脚时,他突然决定买块手表送给同桌的朱小菊。

这个计划让正握着火钳烧火做饭的少年暗暗激动不已,他用火钳在灰烬上不停地写着一个“菊”字。

整个夏天,他就是伴着这种激动不安度过的。虽然在夏天里,他和石门的伙伴们一起捉过青蛙,摸过鱼,也做过一些奇奇怪怪的梦。有些梦当然与小菊有关。他看到小菊穿着淡绿色的连衣裙,她的个子比他高出一头,站在一株苦楝树下,群鸟从她头上掠过,夏日的天空碧蓝如洗。

剩下的事情开始具体起来,主要和钱有关。石门的一些年轻女子,开始流行戴石英手表,她们总是在有人的时候抬腕看看:现在北京时间是———

少年羡慕地看着她们手腕上的手表,他能听到指针滴答滴答走动的声音。北京,是一个离他很遥远的名字,遥远得像首革命歌曲。

他开始搜集塑料瓶。主要是搜集农药瓶。甲胺磷、敌敌畏、氧化乐果、井冈霉素,诸如此类。如果细心点,这些农药瓶子总是能从稻田的角落里捡到,当然,更多的情况是,瓶子的主人也将它捡回家收集起来卖钱了。少年的眼睛在夏天里像鹰隼般尖锐,他总是知道哪丘田的角落里会冒出一两个农药瓶出来。他像缴获一批战利品一样,兴高采烈地将它们带回家,藏在家里的阁楼上。一个瓶子可以卖一毛钱。他去镇上问了,买一块一般的石英表,需要十五块钱。那他得收集到一百五十个农药瓶。

那个绿油油的夏天,少年孤单的身影像只风筝在南方空旷的田野上不停飘荡。他搜遍了石门所有的田埂。

夏日的微风吹拂起层层稻浪。少年看上去一脸平静,他的内心只有他自己知道。妈妈说:“你搜集那么多农药瓶子干吗?全家都充满农药味啦!”

他低着头,似乎不屑于和她说话。

有一天,妈妈愤怒地将农药瓶扔到了木屋前的一个旮旯里,黄昏的时候,少年一声不响地又一只只捡了回来。

妈妈说:“你好像不是我儿子了,你变得连我都不认了。”

他冷眼瞧着母亲,似乎也感觉一阵陌生。“我是她生的吗?”他想。

他将晒谷坪上的一颗颗小石子用力地抛向远方,小石子迅速消失在黄昏的暮霭中。

有一天,他从家里的木箱底意外地搜出了一把马刀来。妈妈说,那马刀是舅舅从湘西带回来的。那马刀沾过血。他端详着马刀,有些隐隐的亢奋。少年在木屋的梓树下将马刀磨得嚯嚯响。他用手不停地试着刀锋,那清凉的水珠沿着刀锋一路滑落下来。那天他用磨得锋利的马刀砍倒了一株幼小的杉树,当刀口上沾满了杉树汁液时,他体验到了一阵异常的快感。像砍人一样。

要是我拿着这把刀去学校,那谁也不敢再欺负我了。少年想。

少年没有带刀去上学,他将搜集起来的农药瓶全部卖给了前来石门收购废品的歪脚李。歪脚李用一大把零钞换走了三麻袋农药瓶。少年攥着一把零钞望着远方墨绿色的山脊,他的脚步在黄昏的蝉叫声中变得异常轻快。

妈妈说:“你把零钞给我吧,可以让家吃上一年盐了。”少年警惕地望了望母亲,他的目光变得格外冷漠。“休想!”他说。

他将钱用塑料袋包起来,藏在地板下。如果他死了,这钱肯定没谁能找得着。他得意地想。

妈妈总是在其他妇女面前抱怨连天,这孩子啊,我管不了他了,神经病一般。

他站在苦楝树下,充满仇恨地瞪着妈妈。妈妈说,你这样瞪着我干什么?难道你还想杀了我!

于是他转身走掉了。

他边走边拔路边的芦苇与茅草穗。夏日里的茅草盛开着紫色的花穗,少年狠狠地拔出来,捏在手中像旗帜一样飘荡。抽掉秆的茅草很快就将枯死。他似乎很希望这些茂盛的植物在烈日下枯萎掉。

仰面而来的花粉飘浮在他的头发上,他将手中的茅草尾巴摇得更欢。晚上月光将整个大地温柔地抚摸了一遍,他躺在竹席上沉沉地睡去。一股潮湿的暗流像岩浆深处的泉水开始在他体内翻滚,最后冒了出来。第二天早晨,红扑扑的太阳从东方的山尖冒出的时候,他羞涩地夹着双腿很晚才起床。

他梦见他将漂亮的石英手表戴在小菊的手腕上,但是却怎么也戴不进去。他急得满头大汗,最后还是无济于事。他急得快要尿裤子了,最后鬼使神差地抱住了她……

第二天的时候,少年回想起那些朦胧的片段,内心充满了幸福的痛感。他觉得自己得到了一些东西,同时又失去了一些什么。

少年掀开地板,钱还安然无恙地躺在那里,他一把抓过钱,去了镇上。

但是他回来的时候,依旧两手空空。镇上供销社的女人告诉他,他还差一块五毛钱才能买到一块最便宜的石英表。她表示,他可以用这些钱买到一块上好的电子表,问他要不要。少年摇了摇头,走掉了。他只喜欢石英表。

他已经厌倦了捡农药瓶子。他掀开地板,依旧将钱完好地回归了原处。

少年刻完“死”字的时候,去厕所撒了泡尿。他看到河边的草地上,那片小白杨依旧绿意浓浓。他纳闷,秋天了小白杨怎么还不落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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