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慈宁宫出来，离用午膳的时间已经不太远，妃嫔们也三三两两地结伴回宫了。因天际隐隐约约掠过几只鸟儿，纳兰回雪便对着苏冉婷和言笑晏轻笑道：“我闲暇时常常在想，鸟儿是否和人一样有着恋乡情结呢。你看那些似乎总是在忙着迁徙的鸟儿，到底哪里才是它们的归宿呢？”
“对它们来说，到了哪里，哪里就是家罢。”苏冉婷淡淡一笑，眼神在纳兰回雪脸上微微流转，“醉妃娘娘是想家了。”
纳兰回雪点点头并不否认，言笑晏看了只觉得肚子里空空的很些饿了，便也应着景道：“我也常想着家里呢。我家里厨子做的芙蓉饼最好吃，在宫里我只是个从六品美人，御膳房对我不够上心的。”
纳兰回雪听了便笑，“那么，两位姐妹让宫女回去传话，就说我请二位姐妹赏脸到我的寝宫中一叙罢，我的膳食是小厨房单独做的，味道一向还不错，就请你们尝尝鲜。”
言笑晏听罢只是开心，连连笑着摇着纳兰回雪的胳膊说“纳兰姐姐最好了”，苏冉婷却故意拉下脸道：“醉妃娘娘倒好，说是赏脸，也不过是让我们这些下人不肯用心服侍的人眼红一下罢了，我们位分不高，怎享得起娘娘这样的福呢。”
纳兰回雪忙道：“胡说！准是有人背后唆使了苏姐姐，让苏姐姐和我也格外生分了。要知道我们幼时还一起去河——”
苏冉婷闻言脸上表情微变，但很快就回复了灼人的笑意，拿了那手绢子捂住嘴道：“姑奶奶，别提那件事罢？不过是个玩笑，娘娘也值得这般当真。”
“纳兰姐姐是要说什么事？妹妹可好奇得很。”言笑晏见面前两人的脸上都飘浮起彩霞般明媚绚烂的笑意，愈发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有时真嫉妒你俩是从小的玩伴了，像我这般入宫后就没有一位姐姐妹妹是年幼时便认识的，有时候想想也怪可怜。”
纳兰回雪又说了一声“胡说”，苏冉婷拉过言笑晏道：“妹妹这是说的什么丧气话，横竖还有我们会一直陪着妹妹呢。妹妹如果还觉得可怜，那就是我和醉妃娘娘的过错，好端端把你冷落了。”
纳兰回雪听苏冉婷就是在开玩笑时仍叫自己“醉妃娘娘”，心里不由得有些黯然。苏冉婷人固然好，只是她性子虽清高，但也不是不识抬举，有时候总顾着那些繁文缛节，倒真真让姐妹间似乎是隔了那条分别着织女和牛郎的银河，那种距离感是无论如何也填不平的。但很快她又转了心思，脸上依旧笑容满面地道：“沉妹妹不知道，苏姐姐幼时也调皮得很。她那时想硬拉着我偷偷在午睡时甩了下人去河边抓小鱼，结果两人险些溺水，回家里后都被罚禁足一个月，一直躲在房里抄《女戒》。”
言笑晏看纳兰回雪极力忍住的笑容，苏冉婷脸上的薄红以及被她严严实实藏在眼底的波澜，知道这其中定还有什么过程是省略了的，但也装作不知道，只笑道：“想不到苏姐姐这般看起来如此正经的人幼时也如此调皮！——我们还是走快些罢，我可是饿得很了。”
纳兰回雪的午膳比起苏冉婷、言笑晏二人确实丰盛许多，菜系多样不说还有精致的点心，二人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啧啧称赞纳兰回雪好福气，纳兰回雪也只看着她们微笑着不说话。她那种看着苏冉婷、言笑晏互相逗趣的笑容像是母亲看着孩子调皮时的笑，是那种格外宽容的笑。言笑晏被她瞧得多心，忍不住摸摸脸道：“纳兰姐姐做什么一直这样瞧着我？是我脸上沾了饭粒吗？”
纳兰回雪笑道：“可不是，小馋猫。”
言笑晏闻言急忙伸手去摸，却光光滑滑的什么也没摸见，于是疑惑地看向正竭力憋着笑的二人：“饭粒在哪儿啊？”见她们俩只抿嘴含笑不说话，心里一开朗便知是中了计，因此立即横眉立眼地道：“都欺负我呢！原是我天真，才上了你们的当。”纳兰回雪赶紧好言相慰。
三人吃罢饭，苏冉婷本提议找来绢子绷了扇面绣花玩，言笑晏说不好，她不善女红，而且老是绣花费眼睛。纳兰回雪不表态，苏、言二人正争执着，窗外的树枝忽然簌簌一晃，却是听得门外的小安子尖声报道：“皇后娘娘赏赐到——”接着，很快便有一位衣着打扮不凡的宫女端着金盘进门行礼，纳兰回雪知道她是皇后极倚重的大宫女佩兰，接着这才记起了皇后说赏她玉檀香之事。于是她赶紧迎上去向佩兰福福身子道：“有劳姐姐把这东西送来，也多谢皇后娘娘了，皇后娘娘的一片仁爱之心，本宫不甚感激。”身后的苏冉婷、言笑晏见状哪里还敢继续坐着，都急急地也跟着行了礼。
佩兰把金盘在桌上放好，然后急忙回了个大礼道：“三位主子可莫要如此，真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不过区区一介宫女，怎能受主子的礼？”佩兰的声音同她的长相一样温婉，听着便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纳兰回雪闻言盈盈抬眸道：“不必过于拘束了，按宫中辈分算本宫本该叫你一声姐姐。你就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佩兰姐姐罢？果真是极好的奴婢，皇后娘娘真是有福呢。”
苏冉婷也含笑道：“本小主素来听人赞美皇后娘娘宽和，今日果得一见。对新姐妹赏赐大方，又不见外，真真不愧是国母风范。”说罢美目一瞥言笑晏，言笑晏连忙跟着点头称是。
佩兰连连摇头，圆滑地道：“三位主子真是多礼了，奴婢怎么禁得起主子们的一声‘姐姐’。奴才虽比三位主子年长些许，在宫里待的日子也更多，但在主子面前也是不敢充大的，不过是守着规矩不叫小人拿来磨嘴皮子罢了。三位主子还是直呼奴婢佩兰罢。”言罢又对着言笑晏巧笑倩兮道，“这位小主可就是沉美人？奴婢把皇后娘娘赏下的那套白玉首饰送去时，沉小主宫里一个叫奉秋的大宫女说沉小主在醉妃娘娘这里，奴婢便直接让那位奉秋姐姐把白玉首饰替沉小主收好了。只是奴婢想着还是要对沉小主说一声，免得出什么岔子，惹得皇后娘娘和沉小主都不开心的。”
言笑晏急忙道：“难为姐……佩兰如此费心，果真不愧为皇后娘娘身边得势的人。”
佩兰举袖掩唇一笑道：“这是奴婢的职分所在，再说服侍皇后娘娘的婢女也真不在少数，是沉小主过奖了。皇后娘娘此举其实也是一番好意，不过是希望醉妃娘娘和沉小主把后宫当成家里，把各位主子娘娘们当成姐妹对待。各位新主子若是有什么缺的不好的，或者另外还有需要，只管和我们娘娘说。”
纳兰回雪笑道：“皇后娘娘如此热心，本宫和沉妹妹心中自是感动不提，只盼着佩兰能向皇后娘娘转达了这情谊，让皇后娘娘知道了才好。”
佩兰心中理解纳兰回雪话语下掩着的深意，于是脸上带着笑答应了。纳兰回雪便和她又客气了几句话，佩兰也一一应下，这才被送回了凤藻宫。
送走佩兰，苏冉婷眼中波光流转地笑道：“两位妹妹好福气呢，姐姐瞧着都忍不住眼红了。沉妹妹那套白玉首饰不说，至少醉妃娘娘得的赏赐就很稀奇了，正宗的玉檀山香，皇后手里都少的好东西呢。”
纳兰回雪故意嗔道：“瞧这妮子，专挑风凉话说！依我看呀，皇后娘娘之前给你的赏赐也必不见得少了，皇后娘娘这般圆滑的人，怎会故意留话柄子给人说。”
言笑晏听了便忍笑帮着苏冉婷道：“这也怨不得苏姐姐不是么？玉檀香是极其难得的，宫里寻常的香放在民间里算是极好的，不过和这玉檀香一比也就黯然失色了。妹妹曾听母亲开玩笑说，用玉檀香祈福求愿，可比用普通香上灵验。不要说苏姐姐，妹妹也眼馋得紧。”
纳兰回雪想一想便道：“这玉檀香是好东西，只不过精而不多。如果姐妹们喜欢，我让出一些便是。”越想越觉得可行，于是朝屋外喊道，“含月！”
含月听得，急忙走了进来，向纳兰回雪、苏冉婷和言笑晏行礼。纳兰回雪道：“都是自家姐妹呢，含月在她们面前也不必这么中规中矩的。你做事一向比素烟仔细，本宫也放心，玉檀香可是好东西，别白白费掉了。你把那香分一些出来，亲自给苏姐姐和沉妹妹的宫里送去。”含月自是应下不提。
纳兰回雪所住的寝宫外种满了红光潋滟的海棠，只是花期已过，再难回复曾经的容颜了。苏冉婷盯着那片有了些颓唐色调的残红看了半晌，道：“醉妃娘娘宫里种的海棠花好别致，虽然开过了，却比盛开时别有一番风味呢。李商隐有诗说‘留得残荷听雨声’，可见不是什么事都要圆圆满满了才好，我们不如就绣着开过了的海棠花，好不好？”
纳兰回雪笑道：“我知道苏姐姐向来心思玲珑。不过只绣花却是没有什么趣味可说的，要加些奖惩才好。不如待会我们随意叫一个宫女来评评我们的成品，宫女认为最次的那个要罚烈酒三杯。”
言笑晏在听到“奖惩”二字时已有些坐不住，待她听完后更是急切地嚷道：“纳兰姐姐这方法不合理，我不善女红，这不是要我喝定了酒不可吗？想必纳兰姐姐一定绣得极好，这才敢拿出来比一比。”
“沉妹妹真是什么话都敢说。”苏冉婷记着之前言笑晏的帮腔让自己平白得到了些玉檀香，于是眼下也帮着言笑晏道，“嫔妾是同醉妃娘娘一起长大的，醉妃娘娘手巧，嫔妾也知道，这对沉妹妹可能就不公平了。”
纳兰回雪只好道：“如此，最好的那个人也有惩罚好不好？这样总是好了。”
苏冉婷略略一想，便微笑道：“这个提议不错，可是最好和最次是有差别的，这惩罚也应该有雅俗之别了，不能都罚烈酒三杯。”
“我在《红楼梦》里读到，宝玉和那些小姐们结的诗社斗诗，宝玉输了，便是被罚去向性子最是刁钻古怪的妙玉讨红梅的。眼下不是红梅花开的季节，我们就不讨红梅花罢。我上次去那林采女所居的偏殿时，看见她的屋里贴着她自己剪的花，都是栩栩如生的，美得很。拔得头筹的那位不如去向林采女讨她剪的纸梅花，如此，可就能算是‘雅’了么？”纳兰回雪说着说着，见苏、言二人一脸赞同便“噗嗤”一笑，“我宫里的可都是好酒，就是烈了些，倒便宜了那个输家，而林采女的性格我也见识过，不服帖的。老实说，第一的惩罚未必更轻松。”
苏冉婷打趣道：“嫔妾可是为了酒都不愿再好好绣花了。”三人又是一阵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