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芫愣了半晌,慢慢地绽放出笑容来。
她重重地应了一声,几步追上去,刚伸出手,撞见阮维东冰冷的目光,又讪讪地垂了下去。
老太太一指弹功落在她的额上,咬着牙齿道,“你啊!”
是又叹又气又疼着的语气,然后胳膊肘曲起,微留空隙。
苏芫会意过来,惶恐又欢喜地挽上了老太太的手臂。
许多年前,有人说,她们更像一对母女。不知日后,是否还有这个机会与荣幸去弥补那些遗憾。
许多事情好像出乎意料,原以为有的阻力,突然地消失无形,仿佛一场错觉。
除去儿子的脸依旧冷然。
老太太微微地叹了口气,轻不可闻。那么大的事,居然一声不吭烂在肚子里。
当年儿子与她恋爱,并不被外人看好,包括自己的丈夫,多少也带了点有色眼神。
但自己却喜欢。
大富人家的千金小姐,虽然优雅,却是娇纵任性,以自我为中心。
儿子看中的女人,尽管出自孤儿院,却是举止大方。第一次见家长,就不卑不亢,却又不失礼貌,谈吐之间并无小家子气。
虽然她玩的是艺术,却并无艺术青年的一些出格行为。难得的是,自中学起半独立,到大学时已是完全不依靠任何地资助。
老太太喜欢的是就她的这股韧劲与自强,而她的体贴与温柔以及一手好菜,在嫁入阮家后,也渐渐地改变了老爷子的看法。
后来,阮维东的出生,一家人,祖孙三代,住在阮家数代的老宅子里。虽然他们夫妻大有能力在外置房,却也从未提过要分家,生活平静而温馨。
有时候想,是不是幸福太完美,就会遭至天遣。
当年家变,在墨城引起哗然。乖巧孝顺的儿媳,眨眼便成了家贼,风云变化不过一瞬间。
不相信,却又想不通背叛的原因。
苏芫这个名字,从那时起,成了家族的笑柄。
儿子一直努力地寻找着证据证明她的清白,直至搭上性命。
是的,在那一时刻,所有的人都以为,阮慕天死于意外,飞机失事。
所有关于苏芫的话题,在那一刻,成为阮家禁忌的话题。
从此无人再提,是生是死,已无关。
在阮维东的成长岁月里,老太太并没有唆使他去恨,但也没有教他如何去原谅,于是造成了他后来极端的性子。
直到他年纪渐大,仍不肯正经地交个女朋友,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总不能因为一个人,一棒子打死所有的人。想改变他,却是有心无力。
好在,安槿的出现,成了他的救赎。其实,也是她的。
原以为,如果能等到曾孙出世,这辈子也算是功德圆满了。其他的,也不多作奢想,只想他们这对小夫妻能够彼此相爱下去。
人老了,对于生活的要求也少了,平安是福。
却不想,生活总是意外连连。
如果不是孟冬华的造访,想必这么大件事情,他的孙子还将隐瞒着她,直到真相查清的那一天。
她懂他的心思,怕结果不如人意,让她失望。毕竟现在的她,生活惬意得很,早从丧子失夫之痛里走出来。
只是,她也年纪一大把了,什么样的风浪没有经历过。
孟冬华的述说,平缓而又有条理,都是推翻二十年来的认知的。
她姑且不论苏芫所说的苦衷是否属实,夏天父母与她之间的渊源却是真的。
那是慕天都不知道的,在慕天出生之前,夏乔生,已离开墨城,带着于菲。
她爱的人,从来没有夏乔生的影子,他们从生活里消失,她也就没有再提过。
苏芫却知晓,之前与之后的。是不是说,当年的事,他们只观了表面,冤屈了一个用了心来维护阮家的女人。
想及此,老太太的心生生地疼了一下。
说到底,一切都是自己种下的因。
那是差不多都忘了的往事,她记得彼时在街头,偶然地遇上于菲,那般恨之入骨的眼神,险不能将她盯出一个洞来。
那是爱至极至的恨,在她后来的一段日子,总能想起,有胆颤心惊感。
她不爱夏乔生,夏乔生却为她痴。于菲的付出,被打入隐形,他视而不见。虽然于菲最终得到了他的人,却无法抓住他的心。
当情爱生出恨来时,母性的光辉变得苍白,不再圣洁。
张云夏她见过,到家里来吃过几次饭,谈吐风趣,彬彬有礼,完全看不出与黑社会有染。也没有人会想到,他是夏乔生的儿子。
也是,人若深怀目的,又怎会让人看出本来的面目。
但是,知道又会怎样?谁会从一开始就会连想到报复。
大概这就是躲不过去的一劫。
老太太的掌心,拍在苏芫的手背上,隐隐有了粗砾感。
都老了。
姜恒走在最前头,将车门打开。商务车,七座。
来时,孟冬华已提醒,准备辆大点的车。
这一行人,回来的加接机的,有上十个。孟冬华的车,也可以稍上几个。
只是,临上车时,阮维东却开了口,“姜恒,你把老太太他们安全送回家。”
老太太一听这话,转了身,“你不回?”
“我与安槿还有点事。”阮维东淡淡道,尽量地不漏痕迹。
“有什么事不能改天再办吗?”老太太不乐了,这般特殊时刻,他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