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遗憾的是，当拥有时，你未发觉，当失去时，你才后悔。
时值午夜一点，窗外还有人低声细语，我坐在沙发上突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寒意。离家已经很久，正是寒冬时节，我竟不知何去何从。偶尔袭来的忧郁让我想起过去的很多事，很多曾经相遇的人，以及很多曾经感同身受的情感。
“爱情就像柴米油盐酱醋茶，你每次炒菜都能想到它们，可是等酒足饭饱却又抛诸脑后。”我还记得他当时斜倚在窗前，仿佛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我的到来。窗帘遮住他的大半张脸，并不能十分清晰地看到他的容貌。
“每天这个时候，她都会回来，给我做一顿好吃的。我们一起吃饭，然后划拳看谁要收拾洗碗。每次我都让着她。她傻笑着看我收拾洗碗，最后一定会忍不住跑到厨房陪我洗碗。她一脸担忧地说：‘让你一个人洗碗，估计明天我必须要换新的餐具了，还是我来吧。’然后，安静地挽起袖子洗碗。我站在旁边看她，她不好意思，就让我走开。我走开，她又一直在回头张望。我干脆每次都站在门口，她一回头，我就对她笑。我觉得，那就是我能给她的最大的幸福。我本来想就这么下去的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自言自语，我又不能走开，因为答应朋友过来照顾他。我讨厌沉湎于过往的人，尤其是男人，只有懦弱的人才会把过去当成现在的全部。“与其向一个陌生人陈述一段过往的甜蜜，还不如思考一下你为什么没有抓住她。”我大声地搭上话，试图让他注意到我，一个临时兼职照顾他的人。
“嗯，你说得对。那么，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呢？”他站在我面前，仿佛有风吹开了窗帘的一角，我方才看清他的样貌。他穿着一件褐色的大衣，里面是一件白衬衫，黑色长裤，还打了领结。从身材相貌上看来，他是一个长相端正的中年男人，或许年轻时候会是少女们青睐的爱人，但到了中年如果还有这种感怀就难免显得有些幼稚。他双唇紧闭，眼光凌厉地审视着我，就好似一个上司审问犯错的下属一般。
“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双方父母都把我们视为陪伴彼此一生的对象，她顺从所谓命运的安排，但我并不这么认为。她不聪明，不喜欢哲学，不会化妆，不爱说话，有时候安静得要命，有时候又会像男孩子一样多动。我们都叫她矛盾体，什么样的东西都能从她身上找到，可那些往往是年轻的我所讨厌的。”
他走到茶几前，伸出手拿起茶几上的茶杯准备喝茶。他有一双很漂亮的手，修长纤细，如果朋友没有事先交代，或许我会认为他是一个画家。他所拥有的，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都能让绝大多数女孩子动心。
“她喜欢把爸妈的思想强加给自己，偶尔会表现得特别没有主见，因此我不喜欢带着她见朋友。后来，我和爸妈说，不喜欢这个未婚妻，让他们不要妄想让我娶她。或许是年轻时候的任性，虽然不愿意娶她，但却一直拖着她。她年近30，还要经常到我这里来给我打扫卫生、做家务，希望成为我父母所期待的贤妻良母。但她不适合，因为我不喜欢她。”他自顾自地说着话，我讨厌这种自我的人，可想到兼职的工钱，又强忍着没说话。
“她很俗气，满脑子就想结婚生子，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浪漫。你知道吗？有一次我问她，什么才是浪漫。她竟然说：‘我们两个人坐在一起，你看报纸，我做饭，孩子在房间里写作业，就是浪漫。’我简直不能想象那样的生活，我喜欢到各地旅游，她更喜欢宅在家里看书、画画。我给她拍照，她一定会傻笑，看着镜头。她就好像活在上世纪50年代的中年妇女，不会生活，不懂情趣。每天回来喜欢和我唠叨看了几本书，让她说上几句简评，又支吾半天，没什么新奇的感悟。”
他接着说：“我年轻的时候喜欢美术，喜欢到各种地方采风，素描、水彩、国画，样样都会。她也会素描，偶尔也画水彩，但你根本没办法看出来有半点意境。你看，那面墙上她画的画，是不是像小学生画的一样？哈哈。”他大笑着，用手指向我背后墙壁上的一幅画。那是一副临摹的作品，梵高的《向日葵》，颜色鲜艳。因为用水彩画出来的，因此又显得有几分秀气和淡雅。当然，在我这个门外汉看来，那已经很好了。我悄悄地看向他的侧脸，棱角分明，或许年轻的时候很帅气，难怪那个女孩会一直钟情于他。
我轻叹一口气，说道：“我做饭去了，您晚上要吃些什么？”
“你随便吧，我现在不挑食。”说完，他又靠在窗前的沙发上闭目养神。
“今天是周末，你们不用上班是吧？”
“嗯，我们周末是不上班的，所以我才来代她做兼职。您看烧几样家常菜吧，太难的我也不会。”
“好的，你随便，我很久没吃过家常菜了。”说完，似乎想到什么，离开客厅往书房走去。朋友说他很忙，基本上只有周末才会到这里来休息一两天。这里曾是他年轻时办的画室，后来经营不下去，就转租了出去。他凭借着自己在这方面的才华，做起了画廊的生意，赚了钱又买了回来，布置成过去的样子。当初听说他的时候，还以为会是怎样一个品位高雅的中年男士，没想到却是一个颓废的文艺老青年，一直沉湎在过往欲而不得的事中难以自拔。随后，我速速做好饭，等他出来吃饭，打算早点儿溜掉。
饭桌上，他就坐在我面前，严肃庄严，那种气势让我不得不把本来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他吃好饭，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摇了摇头，准备回去。我似乎意识到什么，立马站起来，傻笑着对他说：“要不我们猜拳，谁输了谁收拾洗碗，好吗？”他兴奋地迅速走回来，伸出手。
最后，他输了，必须要去洗碗，我就站在门口看这个着装优雅的男人在厨房里乱作一团。
“你知道吗，如果是我，早就放弃了。”我一边把他挤到水池旁边，一边说，“你果然比她还要笨，笨到根本没发觉她那么爱你。”
“所以十年前我参加完她的婚礼后就下定决心，要重新找一个像她那么聪明的。”他站在那里，苦笑着，“可是，直到她成为别人孩子的母亲，我也没能找到像她一样爱我的。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不爱他，根本不必绞尽脑汁回答这样的难题。所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人生，难得几回错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