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阴暗的树林中,影影绰绰地,逐渐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似是有什么正由远及近而来,隐约还能听到含糊不清的低咆,却只见得林间黑黢黢的身影闪过,不知究竟是些什么。林中一阵树影摇曳婆娑,已经可以看见有数十点红光亮起,渐渐逼近,于是众人终于在火光照映下看清,那数十点红光竟是十数双眼睛,眼睛的主人约有六尺高,猿臂狼腰,脸长得类似猿猴,毛发却呈白色,露着四颗尖利的獠牙在唇外,双目血红如灯,人立而站,腰间围着兽皮,手中竟持着粗大的骨棒做武器。
“这是什么?”紫城子看着缓缓逼近的这些古怪的猿类,“难道是传说中的山鬼?”
“非也。”欢颜真人看了冷笑一声,手一指,道:“你们看此物白首红尾,其名为朱厌,力大无穷,生性暴虐。”
霍病虎顺着欢颜真人所指看去,果然这些白头猿猴一般的家伙身后翘着一条朱红色的尾巴,说话间,十数只朱厌长大了利牙遍布的嘴怒吼一声,纷纷扑了上来,一跃足有丈高,手中骨棒呼呼作响地挥舞着砸向众人。霍病虎狞笑着道:“来得好!”手中风雷棍声势更猛地挥出,硬抗数根齐齐砸下的骨棒,那骨棒不知是什么异兽的骨骸,砸在风雷棍上竟激起火星四溅,声如金铁,竟没有被风雷棍一击而碎,只是出现了些许裂痕而已,这数只朱厌骨棒被霍病虎一棍拦住,反震之势震得它们不由翻身往后跃去。
紫城子眼见朱厌扑来,不由见猎心喜,双手自酒坛中吸起酒液,蓬地化作两柄水火刀,迎面截向砸下的骨棒,原本心想这些朱厌手中骨棒轻易就能被水火刀斩断,不料这些骨棒竟一个照面就将紫城子手中水火刀击散,火花四下飞射,紫城子不由一惊,仓促之间侧身一个骨碌滚了开去,紧接着就是一个鹞子翻身扑回来,手中已多出一柄寒光闪闪的软钢剑,摇摆不定地刺出,眨眼间便刺在身旁最近一头朱厌的咽喉处,登时血花飚射委顿倒地,旁边数只朱厌见状大怒,纷纷咆哮起来,骨棒一挥便又砸来,紫城子手中软钢剑一抖,剑影重重,刷向朱厌持骨棒的手,却无奈五六只朱厌齐齐扑前来,紫城子退无可退,口中长啸一声,再不留手,终于使出压箱底的一本道剑招绝学,腾身一跃,整个人不退反进,身前无数道剑光闪起,直如万道雪练起舞,只听得金铁交鸣血肉横飞,紫城子的身影都被漫天剑光所掩,面前朱厌纷纷肢断筋折,溅射出大片污血,空气中顿时血腥气大作。
“好一招百川灌河!”那边欢颜真人轻笑道,紫城子这招正是一本道秋水剑法中起手的百川灌河,出自南华经秋水篇,无数剑罡激起,正如汇流的众多大川,其势雄而剑意浩荡。
此时却听金铁交鸣中,一声刺耳无比的剑裂声响起,那柄只能算一般利器的软钢剑受不住紫城子猛烈的内力灌输和与朱厌骨棒的相撞,竟当场炸裂开来,雪亮的剑身碎片四下飞射。
紫城子暗骂一声,此时身前数只朱厌却变本加厉地趁势反袭,大张其口,獠牙外翻,手中骨棒齐齐抡来。说是迟那时快,紫城子猛吸一口气,陡然吼出惊天动的一句……“师祖救我!!”竟是就势往后一倒,仰躺在地上却如游蛇一般背足发力,七扭八歪又奇快无比地退向欢颜真人所在的位置。
欢颜真人见状既好气又好笑,芊芊素手微挑十指,轻飘飘地往前一推,却是风声大作,一道青色风柱凭空而生,夹杂着道道雷光,直击向那数只朱厌,顿时将它们搅入风柱,欢颜真人素手轻摆,那道风柱便随着她的手摇摆甩动起来,被搅在其内的三四只朱厌痛嚎咆哮着,不过片刻便声息全无,随即风柱也缓缓消散,三四具有如被拧破的布袋一般的朱厌尸体自空中坠下,跌落尘土中。
紫城子看得叹为观止,连连赞叹道:“师祖神功盖世,真乃神人也!”
欢颜真人没好气地道:“若是一开始便使出秋水剑法,那几个畜生早就死了,偏偏用那劳什子的半吊子水火刀,恁地给一本道丢脸。”
紫城子赧颜哂笑了两声,看着欢颜真人身后不远处无声无息的五具朱厌尸体又奉承了几句,再看霍病虎那边,早已是一地的残躯肉碎,就像是打破了一地的西瓜一般,霍病虎肩扛风雷棍,站在一地血肉模糊之中,面带冷笑自言自语道:“闹半天就是一群猴子,不过力气倒是确实大得很。”紫城子眼尖,却看见混若无事的霍病虎握棍的虎口都被震裂开来,手微微打着颤。
紫城子坐在地上索性懒得起身,朝一直紧紧跟在欢颜真人身旁的小笑残道:“丫头,怕不怕?”
小笑残摇摇头道:“不怕,师父一下就把那些怪物打飞了。”然后又看向霍病虎,怯怯地道:“大叔这个样子更可怕……”
霍病虎满脸的血污,身上落了不少朱厌的内脏和肉块,衬着他略带狰狞的面容,在火光照映下闪耀着寒光的双眼,浑身上下着实透出一股令人胆寒的气息,只见他忽而望向这边,对三人笑道:“还有迟来的恶客。”说着手中风雷棍缓缓抬起,棍梢上滴答滴答地往下滴着血水,而他脸颊上的绿色伤疤,仍然在淌血。
树影摇曳间,似乎大片的黑暗自树林阴暗处渗出,蔓延向火光照映下的地方,欢颜真人冷哼一声,道:“孤魂野鬼也胆敢来打秋风,滚!”说着双手猛地一挥,自空中骤然降下数十道赤雷,如赤练一般击打在不停蔓延而来的黑影之中,只听啾啾有声,雷击火光之间,可见那被映亮的黑暗之中重重鬼影挣扎着魂飞魄散,只见篝火周围方圆十丈间火光闪耀电蛇四射,那数十道赤雷尽数劈在纷纷杂杂的鬼影身上,毫无偏差,那一层雾罩般的黑暗散开,潮水般涌来的鬼影顿时现出身形,无不形容凄厉可怖,尽管被欢颜真人施展雷法披散无数,却仍旧似乎无穷无尽地涌来。
霍病虎哼哼冷笑,大步上前舞棍迎击。
夜空中无星无月,漆黑的一片。
似乎整个邙山山脉中的孤魂野鬼都被引出来一般,前赴后继无穷无尽地涌向那对它们来说犹如夜路明灯一般的霍病虎,不断地龇牙咧嘴伸出生前便已朽烂的手臂,意图将这日蚀献祭中漏网的祭品拉入黑暗之中。
直到天明。
最后一只厉鬼在霍病虎棍下消散,霍病虎赤着双眼,抬头看去,所有鬼魂都如烟消散在阳光照耀下。
紫城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苦着脸道:“这些东西非要等太阳出来才肯消失么?颇能折腾!”
欢颜真人也是面露疲色,一夜的战斗,她都无法记清自己施放过多少次雷法,多年未与人争斗动手,骤然间激战一夜,饶是她修为几近天人,却也不禁觉得心生疲意。
小笑残早已熬不住,在众人的庇护下沉沉地睡了,此时不知梦见什么,眉间微微皱起。霍病虎疲态尽显地走到早已熄灭的篝火堆前,看了看小笑残微皱的眉头,忍不住弯腰伸出手想抚平,却骤然停住,他手上满是污血,血渍干涸成痂,依旧散发出难闻的血腥味,霍病虎摇摇头,收回手,径直走到一旁树下,背靠着树干和衣而眠。
紫城子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嘟囔了一句:“师祖见谅,弟子先睡一觉再说……”话音未落便已仰面瘫在地上,就这样睡了。
欢颜真人摇摇头,看着满地狼藉,自言自语道:“天意如此……”说着在不远处大威德禅院的废墟中寻了块大石,盘腿坐于其上,双手掐印打坐入定。
山林间开始热闹起来,鸟语兽鸣,四人却静静地各自休息着。
过了约摸两个时辰,霍病虎猛地睁开眼,环视四周,这才慢里斯条地站起身来。这种夜不能寐、时刻处于生死边缘的生活,这两年来他早已习惯,是以只要休憩一阵,他便又能生龙活虎地。
“是时候继续了。”霍病虎喃喃道,看着依旧睡得香甜的小笑残和鼾声阵阵的紫城子,“这是贫僧自己的战争,由贫僧自己面对便足够,你们还是莫卷进来的好。”说着他朝远处在废墟间打坐的欢颜真人遥遥一躬,竖礼道:“承蒙照拂,后会有期。”言罢便提着风雷棍转身往山下大步而去。
林间隐隐有凉风拂面,霍病虎将风雷棍扛在肩上,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该往何处,耳中隐隐听见身后有人跟来,扭头一看,却是蓬头乱发的紫城子,肋下夹着一坛子酒,在山路上疾步纵跃着追了上来,口中叫道:“秃驴!等等我!”
霍病虎嘴角不由翘起,笑道:“你这牛鼻子怎地跟上来了?”
紫城子追至跟前,斜眼看着霍病虎,道:“说好同行,岂能戏言?”说着举起那坛酒咕咚喝了一大口,道:“来来来,先喝口酒,快意江湖岂能无酒?”
霍病虎大笑着接过酒坛子,张大嘴灌了满口,咕嘟嘟咽下,长出一口酒气。
“前面带路,贫道随你斩妖除魔去!”紫城子伸手一指山下,豪气顿生。
霍病虎哈哈笑着,叫了声痛快,大步流星地当先往山下去了。
霍病虎和紫城子两人下得山来,过了青沔江,一路不紧不慢地走,渐渐的日薄西山,两人却仍在荒野丘陵中走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霍病虎细看之下,却发现正是原来明仁堂打着护卫的幌子护送通虞商会的车队走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