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一栋深色外观的低层小屋，在路边高大榆树的掩衬下，不起眼地立在那儿，屋子里有的是一颗伤感的心。和房子一样娇小的罗伯老太太却觉得自己一个人居住太过宽敞，她只要直通屋外的厨房和一间小小的卧室便足够了，剩下的还有一间最豪华的房间，以及另一间连着矮阁楼的卧室。
房子里只剩她孤身一人之后，有那么一段时间罗伯夫人总是给予那些比她穷困的人们帮助。身强力壮的她不光能在自个家里做女人的活，就连屋外花园里男人干的活她几乎也能胜任。随着时间的推移，穷人的两大顽敌——疾病和年龄接踵而来，耗尽了她的健康和精力。在邻居眼中一直很独立的她，现在却落得跛手跛脚，满身债务，只剩荒废的土地和饱受时间摧残的旧房子。
她试着抗争过一会儿，但最终人们议论纷纷，对于一个自尊心那么强的人而言，这么做无疑是徒劳的，让整个小镇照顾她总比几个邻居照顾她来得好，而且罗伯太太最好在冬天来临之前就去济贫院，得把这事解决了。听闻这个糟糕的建议，她的心脏停跳了一拍。那些她照顾过的人们大多都是穷人，而且她再也无法去他们家里派上用场了。头顶的榆树们似乎在说，“哦，不！”，它们在晚秋的风中发出叹息，就连过路的生人也不由察觉到小灰房子的窗前，罗伯太太那张写满忧愁的苍白面孔。
II.
有人说，节日是高高兴兴迎接别人来访的日子，但有时节日的来临却显得愁云密布，那些带给别人快乐的力量，那些应当点亮悲伤心灵的专属权利，有时，甚至连最最基本的同情心也似乎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于是可怜的玛丽·安·罗伯老太太在感恩节前一天的下午坐在窗边，越发感到自己的无助和悲伤。她的视线越过结冰的道路，落在东面一大片冰冷的牧草地上，这片被狂风席卷过的棕色土地爬过了冰封的沟渠。在这以前，似乎所有她经历过的困难都有希望在支撑着，她的脸上似乎从没有写满过贫困和凄惨。她焦急地注视着路面，瑟瑟发抖，诚惶诚恐地想着会被邀请参加感恩节的盛宴，但是没有人提着礼物到来。不管在家还是出门在外，她曾经有过一段被爱包围的日子，但现在她的内心却被冰冷刺痛着。
离她最近的邻居是最早希望她搬去镇上农场的人，他不止一次地说过这是最合情合理的方法了。不过约翰·曼德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把她的小小农场弄到手，他向极端窘境中的罗伯太太预付了点钱，把她那些圆木统统变卖还给自己后，还伪装出仍有债务的样子。他推倒了田野角落的墓碑，砍倒了枝繁叶茂的榆树，像蜘蛛一样守候着自己那可怜的猎物。他常常谴责她在过去无私帮助那些没有价值的人，以至于自己现在变成了别人的包袱。噢，只要她能在自己的小窝里离世，不用忍受无家可归和依附他人的痛苦就好了！
夕阳正在西下，她无助地望着灰色田野的尽头，突然，从远处的小山丘那边传来一束光芒，西面云破天开，阳光直洒而下。那束可爱的光线像离弦之箭一般射了下来，照亮了远方冰冷的山坡，与此同时，她内心的冰天雪地也被一阵突然的希望所点亮。
“一定约翰尼·哈里斯来了，”玛丽·安·罗伯温柔地念叨着，“他是战士遗孤，过着孤苦伶仃的生活。老约翰·曼德曾经为这事骂过我，但我没法对需要帮助的可怜孩子熟视无睹。我不管他人怎么说，从他遭遇变故的那年起就一直抚养着他，而他也尽己所能地帮助着我。他说我是他唯一的母亲。‘罗伯妈妈，我要去西方的国家了，’他说，‘等我变有钱人了再回来，’然后他看着我，笑了，是那么甜蜜又孩子气的笑容。他不爱写信，我得知他消息时他过得不是很好——那也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我总是在想他是不是病了，或者有其他什么麻烦，我应该把家里收拾得妥妥帖帖等他回来的。来者也有可能是可怜的以斯拉·布莱克，他耳朵听不见——没有地方欢迎他。”
门外的亮光渐渐暗了下去，罗伯太太再次面临着困扰。不过她忧伤的心灵不再那么黑暗。她依旧坐在窗边，期盼的心情大过恐惧，一种希望临近的迫切感并没有让她轻松起来，而是令她感到头晕目眩。
“我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了，”她说，“可怜的约翰尼·哈里斯，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也许会惦记着我。”
外面完全黑了下来，窗边传来轻轻的敲打声。天空开始飘雪，榆树在漫天大风中咯吱摇曳着。
III.
那年秋天，一节枯死的树枝从老树上掉了下来，也许它会成为卑微的柴火——是罗伯太太自己的柴火，她多以感恩的心态燃尽了它。虽然只有小小的一捧，但至少这份火光能让她小小地奢侈一下。她有种这是在家度过最后一夜的感觉，她以别样的心情，义无反顾地朝壁炉里添着柴火，一如她境遇尚可的时候做的那样。
“这样我就会又暖和又舒服了，”她依旧像孤独的人们一样自言自语道，“我今天要早点上床睡觉。暴风雨要来了。”
飞雪拍打窗户的节奏越来越快，她一个人坐在黑暗中深思。
“我爱的人何其多，”她这么说过，“我谁都没邀请，也没准备感恩节前夜的晚餐，他们一定倍感遗憾。幸好他们不知情，我甚感欣慰。”她往火堆边靠了靠，懒洋洋地把头枕在了老摇椅上。
门口传来了重重的敲门声，似乎片刻之后有人拉起了门闩。明亮的火焰在壁炉里跳跃，把房间映衬得稍稍亮堂了一些。玛丽·安·罗伯一下子惊醒了，变得不知所措。
“来人是谁？”她喊道，一边摸到了拐杖，向门口走去。她心里只被强烈的恐惧所占领。“他们要把我抓到济贫院去！”她声泪俱下。
来者是个子高高的男人，不是什么约翰·曼德，狭窄的门阶都快要被他撑爆了。
“来，让我进去！”他兴致勃勃地说道，“今晚好冷。罗伯妈妈，你没想到会是我吧？”
“天哪，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的声音打着颤，后退一步迎着进门的他，拐杖也脱手掉到了地上。“我是在做梦吗？我梦见的这一切——噢，天哪！我到底在说什么？这不是真的！不！我一定是搞错了！”
对，这一定是济贫院的负责人，她会乖乖地跟他走。他们应该事先通知她的，她不必烦躁。
“坐吧，先生，”她对来者露出了无与伦比的耐心，“给我一点点时间就好。如果我早点得到通知，我就不会让你在这种暴风雨之夜等我这会儿了。”
这才不是济贫院的负责人。门口的男人上前一步，伸出双臂拥吻了她。
“你在说什么啊？”约翰尼·哈里斯说道，“别搞得我像个陌生人似的，好么？我一路从达科他过来欢度感恩节。门外的马车上已经万事俱全，有人会帮我们拿进来。怎么了，别哭成这样，罗伯妈妈。我想你看到我过来给你的这个惊喜，应该开怀大笑才对。你还记得我一直说我会回来的吗？”
没错，他就是约翰尼·哈里斯。她的心情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她觉得自己快乐得像要爆炸了。他扶她坐回摇椅上，还是像以前一样孩子气地忙进忙出，把礼物和生活用品都搬了进来。这一切比任何梦境都要美好。他谈笑风生，出门送别了从约翰·曼德住处运来一马车柴火的男子，同时又顺手带了几根最近的篱笆进来生火。他们得马上准备晚饭要吃的牛排，他们得从一大捆东西里找到茶叶，他们得在彼此冰冷的卧室里生火取暖。怎么，罗伯妈妈貌似还不习惯西部来的客人作伴么！好一个愉快的小伙子在小屋里忙得团团转，矮小的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跟在他后面，她忘了一切，只想好好招待他。她没有打理好小家等待约翰的归来吗？她的旧椅子和旧桌子还在老地方吗？这些他都记得，他在火光的映衬下，吻了她，仿佛她还是个小女孩一样。
他经历了千辛万苦，最终迎来了圆满结局。在这不平凡一年的末尾时，他走了大运。
“不，我连写信都无法提笔，抱怨那些最糟糕的日子也没用，而且我想在来的时候告诉你最好的一切，”他在她准备晚饭时说道，“不，我不想写什么无聊的信，”约翰重申道。他怕回忆起那些可怕经历时会潸然泪下。他们坐下来共进晚餐，在他无家可归的孤儿时期他们就常常这样一起吃饭，那时候的冬天，没有地方接纳跛脚又没有工作能力的他。她永远都是那么亲切，但如今的她却看上去又穷又老！他注视着她浅尝一口茶，又颤巍巍地放下杯子并看着自己。“不，是我自己想来的，”他叫着，擦干眼睛努力露出笑容，“罗伯妈妈，只要你活着，你就能拥有一切，享尽一切！”
再次相望之后，她点点头，但她的心情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热气腾腾的晚饭已经上桌，满心欢喜的客人远道而来，是这样一个感恩节前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