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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看我们并没有动心,Sky开始把摊在桌子上的钻石一一收起来。收着收着,他突然紧张了起来,问我们那颗绿钻哪儿去了。我没留意,只记得把它还给了Sky。博文说Sky明明自己把它包在纸里了。Sky将桌上的每个纸包一一摊开,都没有那颗绿钻的影子,而且眉头一挑,脸上一副“你们有什么可交代”的表情。我心里“咯噔”一下,和博文对视了一眼,她眼里流露出的神情分明和我想的一样:莫非遇上了碰瓷儿的想敲诈我们?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身后沙发上的两个大块头,他们都伸长了脖子向这边张望,双手放在膝盖上,大有随时走过来,一手按在我们肩头的可能。我开始努力回忆,Sky给这颗绿钻的报价大概多少万美元。

Sky这张巨大的办公桌上摆着计算器、台灯、烟灰缸、各种水晶、蛋白石、一根象牙和一个超级夸张大的假钻石戒指,还有各种散放的文件、单据、票证,与“井井有条”这四个字毫无瓜葛,倒是很符合他不羁的气质。Sky又在桌子上摸了一遍,终于想起装错袋这种可能性,他把已经放进自封袋的纸包也打开,发现小米粒绿钻正和那颗微黄的裸钻静静地躺在一起。我吁了一口气。

Sky耸耸肩膀,一脸轻松地说,我就知道是自己放错了地方,像您二位如此美丽的女士一定不会是贼。哼,真会给自己找台阶下。我们脸上带着勉强的笑意被Sky和两个黑人保镖送出门。

再次走在科诺的大街上,发现很多钻石店铺外墙都涂着鹰的标志和Sky Kay的字样,我心里嘀咕,莫非这是家钻石连锁店?后来在Facebook上,我竟然无意中遇到了Sky,于是搜索了一下关于他的信息。原来这个黎巴嫩家族不仅做钻石生意,还涉足超市、进出口贸易领域,是个十足的塞拉利昂地头蛇。而我们遇到的这位Sky先生,正是目前Sky家族企业的掌门人,难怪他对自己家族的财产那么紧张。

卫生巾的英文怎么说?

从科诺市回到矿区后,我发现自己“大姨妈”来了。从国内出发前,往行李箱里塞了不少卫生巾。根据我算的日子,距离“大姨妈”驾到的时间还有十天之久,那时肯定早已回到了弗里敦,所以来科诺时,一个卫生巾也没带。

在热带生活的这段日子,水喝得明显比原来多了,排尿却减少了,身体内代谢的废水都以汗的形式排泄了出来。每天即使没走太多路,肚子也会饿上四次,饭量也跟着噌噌猛涨,没几天就轻而易举地迈入了水桶和饭桶的行列。万万没想到,炎热的天气让新陈代谢变快的同时,连“大姨妈”都提前驾到。

为了买卫生巾,下午不得不让司机又载我去了一趟科诺。

进入市区后,直奔杂货铺。杂货铺十分狭小,只留了一扇窗户,上面还覆盖了一层密密的铁丝网。铺子里除了一位大爷坐着的地方,到处堆满了小零食,连门都找不到。大爷问我要买什么时,我顿时变成了哑巴。才发现,从小学到大学,学了十几年英语,竟然连卫生巾都不会说。还好该铺商品单一,只卖吃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没有卫生巾。

回到车里,我用手机里的词典查了一下,翻译出来的词是sanitary towel。我念给Gallo听,问他哪里卖这玩意儿。他一头雾水,连连摇头,我以为是自己发音不准,干脆给他看手机。他看了之后,依然不知道我想买什么。我顾不上难为情,启发他,女性每个月都要用的东西,他立刻明白了,但是他也不知道那东西叫什么。

Gallo把车停在另一家稍微大一点儿的铺子门前。这家铺子比刚才那间强了不少,空间大到可以容一个客人走进店里购物。面对店铺老板的热心询问,我依然哑口无言,只好一边用手撑着柜台,一边自顾自地用眼睛四处搜寻。遍寻无果,甚为失望。就在我要离开时,一眼瞥见,刚刚我用手撑的玻璃柜台里,满满一柜子全是卫生巾。我欣喜若狂地指了指柜台,老板随即拿出一包。我上下左右翻看了半天,发现上面既没标长度,也没标有没有护翼。再仔细打量柜中的卫生巾,只有这一种。算了,有总比没有强。

付完钱后,我问老板管这东西叫什么。老板说了一个我做梦也想不到的词——pad。好吧,我估计一辈子也忘不掉这词了。

问:怎样才能最快速地学好英语?

答:放在情景里学,想不会都难!

回到矿区时,该吃晚饭了。我和博文会合后,把自己的包放在宿舍里,锁好门后,向飘着久违的中国美食之香的食堂奔去。

一个小时后,我和博文挺着肚子返回宿舍。门锁依然完好,可是一进屋,我却发现门旁的纱窗开着,我明明记得纱窗一直是关着的,而窗前的椅子上就放着我的背包。我赶紧看了它一眼,双头拉锁的位置变了(好吧,我承认我有强迫症,每次都要将两个锁头拉到中间的位置)。我迅速检查了一遍我的背包,还好,相机、电脑、美元和利昂都在。

紧接着,博文发现后窗的纱窗也开着,我让她也检查一下自己包里的东西有没有少。她就没那么幸运了,两摞利昂,一摞放在钱包里,一摞直接放在单肩包里,都少了好几张。我开始暗自庆幸自己把现金夹在了电脑里。

我们立刻把这个遭窃的不幸消息告诉了东华。东华说这是典型的当地人偷窃的习惯,不一次性偷完,只拿一点儿,寄希望于被偷者粗心大意,没有发现。这次这个小偷算倒霉,遇上了我这么个强迫症患者。

我在准备这趟西非之旅时,曾经做过一个梦,梦到自己被绑架。当我被蒙着双眼带到绑匪的老窝时,听到绑匪嫌国际长途话费太贵,又不会说中文,不得不放弃了这个不够周全的计划,然后把我丢弃在那里,不管死活。最后我觉得自己是被饿醒的。眼前这种情形比起梦里的境遇强过百倍,起码我没丢东西,博文的损失也不大,但是多少有些后怕。若是夜里,有人趁我们睡着了,潜进来,不止偷东西,顺便抹个脖子什么的同样也是很方便的。

冷静了一会儿后,博文突然想起,刚回来的时候,保安队长曾经走过来打听,我们什么时候回弗里敦,她说还没定。也许是因为这样,对方怕夜长梦多,迫不及待地下手了。经过东华和老张的排查,当时在矿上没有事做的只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恰好是保安队长,另外两个是保安队的队员,看来又是一起监守自盗型案件。东华让他们三个把钱吐出来,即使不是他们偷的,他们是保安,也推卸不了责任。他们三个倒是挺痛快,虽然嘴上死不承认,但还是把钱交了回来。

东华说,就冲他们能够拿得出这么多现金,就可以断定他们是小偷无疑了。因为距离上一个发工资的日子已经过去两个礼拜了,按照他们花钱的方式,怎么可能手里还有那么多钱。

坐一条漏水的船航行在大西洋上

香蕉群岛是离弗里敦最近的一个度假岛屿。想去香蕉群岛,先要到肯特(Kent)。从弗里敦去肯特的路有东西两条,东边的一条比较平坦,但是有些绕远;西边的那条,更近一些,却很少有人走,因为那条根本不能算是“路”。

我们找到另一个Gallo当司机,此Gallo比带我们去科诺的Gallo发型疯狂很多,但是开车稳了不少,他理智地挑选了较平坦的那条远路。

肯特的沙滩旁有处小小的港湾,停着五六只小船,船的尾部都有一个小型马达,船的宽窄可参照独木舟。我说想去香蕉群岛,当地人指指那些小船。一直到即将出发,我仍然怀疑自己坐着它航行在大西洋上是不是疯了。为了掐断自己对于沉船的各种幻想,我回头跟坐在我后面的一个白人搭讪,我说这船看起来不怎么安全啊。他拿起面前的一个绿色小盆轻松地说,没事,我可以用这个盆往外舀水,接着又说自己不会游泳,问我会不会。我说我会,如果真掉到海里,我会救你的。然后他放心地大笑了起来,这哥们儿真的不是一般的乐观!整个对话过程我都把自己的情绪调节到“特别淡定”这一挡,可是谁又知道其实我心里颤得要命。转念一想,既然人家当地人每天坐着船往返于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上,这些船应该还算靠谱吧。于是我一手扶着遮阳帽,一手抓船帮,稳坐在被船工推离浅滩的小船上。

船离岸后不久,船老大开了马达。随着轰隆的声响,船的前进速度大幅提高,还好,船身摇晃得没有想象中厉害。几分钟后,遇到一个大浪,从船的右前方拍来,“呼”的一下,船身几乎侧倾了四十五度,差点儿被掀翻。船老大立即关闭了马达。我吓得帽子也不管了,双手都牢牢抓住船帮,同时脑中迅速过了遍背包里的东西,除了相机比较值钱,其他东西都可以抛掉。万一真掉海里,现金贴身放着,晒干了还能再用,背包整个不要了,只需要心疼相机,勉强可以接受。船上所有人都惊呼过一声,尤其是我身后那个白人,嗷嗷叫的声音最大。我腹黑地想,好歹你还有个盆,抱着它起码能漂在海上啊,我连个盆都没有,你好意思叫得比我声大吗?船老大赶紧指挥坐在最前面的两个人都往后挪,还让那个又高又壮的白人从座位降坐到船板上,这才稳住了脆弱易覆的小船。

开了大概20分钟,前方望不到香蕉岛,回首也找不到肯特了,四周皆是茫茫的大西洋的海水,要是在这里翻船,恐怕我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游。这时,听到身后有哗哗的水声,我回头看到,那个白人正在兑现承诺——拿着刚才向我展示过的小绿盆努力地往船外舀水。再低头看看自己脚下,不知何时,船底渗进的海水已经没过了脚面。我完全无暇欣赏海上美景,除了担心船沉外,同时被船板缝隙间乱窜的几只海虱子搞得几乎精神分裂。

在前往香蕉群岛这整整40分钟的时间里,我心里不止一次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坐这条破船了。只不过当时我完全没想起来,回肯特除了坐它,别无选择。

我刚从船上下来,一位热情的向导就走过来招揽生意。我望了一眼不远处的丛林,觉得还是雇个向导比较靠谱。

向导名叫Osmen,脸上总是挂着当地人常见的朴实微笑,胸前挂着一个小手机,屏幕已经裂了。在Osmen的带领下,我们穿过几幢蓝色的度假小屋,走入密林之中。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Osmen身后,周围被浓重的绿色包围着,遮天蔽日,却感觉不到凉爽。热带植物长得很快,有些地方几乎看不到出路,刚走过的路,让我往回走,我都不一定能找到原路。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设计观光游览路线的,也许每次都是随意走吧。

由于前几天,蚊子一直对我十分客气,我就放松了警惕,没有穿长衣长裤,不一会儿就被咬了好几个包。于是顾不得一身混合着防晒霜的汗,又往身上糊了一层军用驱蚊乳,但是没走多远,驱蚊乳又被汗水裹着往下淌。在这么湿热的环境下,我常常用防晒霜和驱蚊乳给自己捂好几层“衣服”,以至于几天前,手上长出了不少湿疹。为了祛湿,我拿出两颗从国内带的姜糖,顺便给了Osmen一颗。他接过糖,撕开糖纸,将糖放进嘴里,把糖纸随手扔到地上。

在密林中,我们找到了稀稀疏疏散布的一些遗迹,有生锈的炮筒、奴隶交易中心和一座1881年建的教堂,它们都是当年的英国殖民者留下的。几个世纪以前,英国殖民者把一批批黑人押运到这座岛上,塞进远赴欧洲的船里。在等待船舶到达的时间里,不够强壮的黑奴如果生病,会直接埋在岛上。Osmen说,也许此刻我们的脚下,就是堆积如山的累累白骨。

岛上唯一的村子叫Dublin。我们刚走到村口,就听见一声清脆的“Daddy”(爸爸)。远处奔来一个小朋友,只穿着一条小短裤,脚下趿拉着小拖鞋,直奔向Osmen,一把抱住他的大腿,仰头看着Osmen笑。Osmen像大鸟喂小鸟似的,吐出嘴里已经被含小一圈的姜糖,放进儿子的口中。小鸟咂摸咂摸嘴里的甜味,满足地飞走玩去了。

我八卦地问Osmen娶了几个老婆。Osmen说只娶了一个,然后高举双手做投降状:“我怕吵,女人都是麻烦。”说完一边摇头一边接着往村子里走,丝毫没有意识到,问他这个问题的人也是女人。

村里也到处是树,好一些的房子是夯土建成的,差一点儿的是用瓦楞铁板胡乱拼在一起搭成的。树和房子围起的一块空地是孩子们的游乐场,他们的玩具只有石子、叶子和一张破得没法用的桌子。

当我们的脚下再次踏上厚厚的落叶时,Osmen从地上捡起一个长得很丑的东西,像根没长开的苦瓜一样,表面坑坑洼洼。Osmen剥开它的外壳,将里面一颗颗白色的果实抠下来递给我,示意我尝尝。我咬下一小口,露出里面粉红色的果仁。果实很脆,有一丝甜,更多的是涩,但是越嚼涩味越淡,甜味越浓。我看Osmen吃得津津有味,可是嘴里的果子直嚼到没味了,也咽不下去,实在是渣滓太多了。我趁Osmen不注意的时候,把渣滓吐掉。Osmen又在周围的地上拣了几个果子,说自己的妈妈最喜欢吃可乐果了。原来这就是传说中可乐的原料。

Osmen手捧着四五个可乐果,带我找到他妈妈的家——一间很小的夯土房,房子没有锁,因为它压根儿就没有门。屋里什么都没有,真的是什么都没有——没人、没家具、没衣服,甚至没被褥,只有最里面的地上铺着一张草席。Osmen将可乐果放在席子上,正巧他妈妈回来了。

趁着Osmen母子俩唠嗑的工夫儿,我跑去斜对面那户人家。那边的树下系着一个大吊床,正好可以歇歇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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