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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林冲水寨大并火晁盖梁山小夺泊

诗曰:

独据梁山志可羞,嫉贤傲士少优柔。

只将富贵为身有,却把英雄作寇仇。

花竹水亭生杀气,鹭鸥沙渚落人头。

规模卑狭真堪笑,性命终须一旦休。

话说当下何观察领了知府台旨下厅来,随即到机密房里与众人商议。众多做公的道:“若说这个石碣村湖荡,紧靠着梁山泊,都是茫茫荡荡芦苇水港,若不得大队官军、舟船人马,谁敢去那里捕捉贼人?”何涛听罢,说道:“这一论也是。”再到厅上禀复府尹道:“原来这石碣村湖泊,正傍着梁山水泊,周回尽是深港水汊、芦苇草荡,闲常时也兀自劫了人,莫说如今又添了那一伙强人在里面,若不起得大队人马,如何敢去那里捕获得人?”府尹道:“既是如此说时,再差一员了得事的捕盗巡检,点与五百官兵人马,和你一处去缉捕。”何观察领了台旨,再回机密房来,唤集这众多做公的,整选了五百余人,各各自去准备什物器械。

次日,那捕盗巡检领了济州府帖文,与同何观察两个点起五百军兵,同众多做公的一齐奔石碣村来。

且说晁盖、公孙胜自从把火烧了庄院,带同十数个庄客来到石碣村,半路上撞见三阮弟兄,各执器械,却来接应到家。七个人都在阮小五庄上。那时阮小五已把老小搬入湖泊里。七人商议要去投梁山泊一事,吴用道:“现今李家道口有那旱地忽律朱贵在那里开酒店,招接四方好汉。但要入伙的,须是先投奔他。我们如今安排了船只,把一应的物件装在船里,将些人情送与他引进。”

大家正在那里商议投奔梁山泊,只见几个打鱼的来报道:“官军人马飞奔村里来也!”晁盖便起身叫道:“这厮们赶来,我等休走!”阮小二道:“不妨!我自对付他!叫那厮大半下水里去死,小半都搠杀他。”公孙胜道:“休慌,且看贫道的本事。”晁盖道:“刘唐兄弟,你和学究先生且把财赋老小装载船里,径撑去李家道口左侧相等。我们看些头势,随后便到。”阮小二选两只棹船,把娘和老小,家中财赋,都装下船里;吴用、刘唐各押着一只,叫七八个伴当摇了船,先到李家道口去等。又吩咐阮小五、阮小七:“撑驾小船……如此迎敌。”两个各棹船去了。

且说何涛并捕盗巡检,带领官兵渐近石碣村,但见河埠有船,尽数夺了,便使会水的官兵且下船里进发,岸上的骑马。船骑相迎,水陆并进。到阮小二家,一齐呐喊,人马并起,扑将入去,早是一所空屋,里面只有些粗重家伙。何涛道:“且去拿几家附近渔户。”问时,说道:“他的两个兄弟阮小五、阮小七,都在湖泊里住,非船不能去。”何涛与巡检商议道:“这湖泊里港汊又多,路径甚杂,抑且水荡坡塘,不知深浅。若是四分五落去捉时,又怕中了这贼人奸计。我们把马匹都教人看守在这村里,一发都下船里去。”当时捕盗巡检并何观察一同做公的人等,都下了船。那时捉的船非止百十只,也有撑的,亦有摇的,一齐都望阮小五打鱼庄上来。

不到五六里水面,只听得芦苇中间有人嘲歌。众人且住了船听时,那歌道:打鱼一世蓼儿洼,不种青苗不种麻。酷吏赃官都杀尽,忠心报答赵官家。何观察并众人听了,尽吃一惊。只见远远地一个人,独棹一只小船儿唱将来。有认得的,指道:“这个便是阮小五!”何涛把手一招,众人并力向前,各执器械迎将去。只见阮小五大笑,骂道:“你这等虐害百姓的贼官,直如此大胆,敢来引老爷做甚么?却不是来捋虎须!”何涛背后有会射弓箭的,搭上箭,拽满弓,一齐放箭。阮小五见放箭来,拿着划楸,翻筋斗钻下水里去。众人赶到跟前,拿个空。

又行不到两条港汊,只听得芦花荡里打唿哨,众人把船摆开,见前面两个人棹着一只船来。船头上立着一个人,头戴青箬笠,身披绿蓑衣,手里捻着条笔管枪,口里也唱着道:老爷生长石碣村,禀性生来要杀人。先斩何涛巡检首,京师献与赵王君!何观察并众人听了,又吃一惊。一齐看时,前面那个人捻着枪,唱着歌,背后这个摇着橹。有认得的说道:“这个正是阮小七!”何涛喝道:“众人拼力向前,先拿住这个贼,休教走了!”阮小七听得,笑道:“泼贼!”便把枪只一点,那船便使转来,望小港里串着走。众人发着喊赶将去。这阮小七和那摇船的飞也似摇着橹,口里打着唿哨,串着小港汊只顾走。

众官兵赶来赶去,看见那水港窄狭了,何涛道:“且住!把船且泊了,都傍岸边。”上岸看时,只见茫茫荡荡都是芦苇,正不见一些旱路。何涛心内疑惑,却商议不定,便问那当村住的人。说道:“小人们虽是在此居住,也不知道这里有许多去处。”何涛便教划着两只小船,船上各带三两个做公的,去前面探路。去了两个时辰有余,不见回报。何涛道:“这厮们好不了事!”再差五个做公的,又划两只船去探路。这几个做公的划了两只船,又去了一个多时辰,并不见些回报。何涛道:“这几个都是久惯做公的,四清六活四清六活:头脑清楚,办事机敏。的人,却怎地也不晓事?如何不着一只船转来回报?”不想这些带来的官兵,人人亦不知颠倒颠倒:要倒霉。天色又看看晚了,何涛思想:“在此不着边际,怎生奈何?我须用自去走一遭。”拣一只疾快小船,选了几个老郎做公的,各拿了器械,桨起五六把划楫,何涛坐在船头上,望这个芦苇港里荡将去。

那时已是日没沉西。划得船开,约行了五六里水面,看见侧边岸上一个人提着把锄头走将来。何涛问道:“兀那汉子,你是甚人?这里是甚么去处?”那人应道:“我是这村里庄家。这里唤做断头沟,没路了。”何涛道:“你曾见两只船过来么?”那人道:“不是来捉阮小五的?”何涛道:“你怎地知得是来捉阮小五的?”那人道:“他们只在前面乌林里厮打。”何涛道:“离这里还有多少路?”那人道:“只在前面,望得见便是。”何涛听得,便叫拢船,前去接应,便差两个做公的拿了木党叉上岸来。只见那汉提起锄头来,手到,把这两个做公的一锄头一个,翻筋斗都打下水里去。何涛见了,吃一惊,急跳起身来时,却待奔上岸。只见那只船忽地搪将开去,水底下钻起一个人来,把何涛两腿只一扯,扑通地倒撞下水里去。那几个船里的却待要走,被这提锄头的赶将上船来,一锄头一个,排头打下去,脑浆也打出来。

这何涛被水底下这人倒拖上岸来,就解下他的搭膊来捆了。看水底下这人,却是阮小七;岸上提锄头的那汉,便是阮小二。弟兄两个看着何涛骂道:“老爷弟兄三个,从来爱杀人放火,量你这厮直得甚么?你如何大胆,特地引着官兵来捉我们?”何涛道:“好汉!小人奉上命差遣,盖不由己。小人怎敢大胆要来捉好汉?望好汉可怜见,家中有个八十岁的老娘,无人养赡,望乞饶恕性命则个!”阮家弟兄道:“且把他来捆做个粽子,撇在船舱里。”把那几个尸首都撺去水里去了。两个胡哨一声,芦苇丛中钻出四五个打鱼的人来,都上了船。阮小二、阮小七各驾了一只船出来。

且说这捕盗巡检领着官兵都在那船里,说道:“何观察他道做公的不了事,自去探路,也去了许多时不见回来。”那时正是初更左右,星光满天,众人都在船上歇凉。忽然只见一阵怪风起处,那风,但见:

飞沙走石,卷水摇天。黑漫漫堆起乌云,昏邓邓催来急雨。满川荷叶,半空中翠盖交加;遍水芦花,绕湖面白旗缭乱。吹折昆仑山顶树,唤醒东海老龙君。

那一阵怪风从背后吹将来,吹得众人掩面大惊,只叫得苦,把那缆船索都刮断了。正没摆布处,只听得后面胡哨响。迎着风看时,只见芦花侧畔射出一派火光来。众人道:“今番却休了!”那大船小船约有四五十只,正被这大风刮得你撞我磕捉摸不住,那火光却早来到面前——原来都是一丛小船,两只价帮住,上面满满堆着芦苇柴草,刮刮杂杂烧着,乘着顺风直冲将来。那四五十只官船屯塞做一块,港汊又狭,又没回避处。那头等大船也有十数只,却被他火船推来,钻在大船队里一烧,水底下原来又有人扶助着船烧将来,烧得大船上官兵都跳上岸来逃命奔走。不想四边尽是芦苇野港,又没旱路。只见岸上芦苇又刮刮杂杂也烧将起来,那捕盗官兵两头没处走。风又紧,火又猛,众官兵只得钻去,都奔烂泥里立地。

火光丛中,只见一只小快船,船尾上一个摇着船,船头上坐着一个先生,手里明晃晃地拿着一口宝剑,口里喝道:“休教走了一个!”众兵都在烂泥里,只得忍气。说犹未了,只见芦苇东岸,两个人引着四五个打鱼的,都手里明晃晃拿着刀枪走来;这边芦苇西岸,又是两个人,也引着四五个打鱼的,手里也明晃晃拿着飞鱼钩走来。东西两岸四个好汉并这伙人一齐动手,排头儿搠将来。无移时,把许多官兵都搠死在烂泥里。

东岸两个是晁盖、阮小五;西岸两个是阮小二,阮小七;船上那个先生,便是祭风的公孙胜。五位好汉引着十数个打鱼的庄家,把这伙官兵都搠死在芦苇荡里,单单只剩得一个何观察,捆做粽子也似丢在船舱里。阮小二提将上岸来,指着骂道:“你这厮是济州一个诈害百姓的蠢虫!我本待把你碎尸万段,却要你回去对那济州府管事的贼驴说:俺这石碣村阮氏三雄、东溪村天王晁盖,都不是好撩拨的。我也不来你城里借粮,他也休要来我这村中讨死!倘或正眼儿觑着,休道你是一个小小州尹,也莫说蔡太师差干人来要拿我们,便是蔡京亲自来时,我也搠他三二十个透明的窟窿!俺们放你回去,休得再来!传与你的那个鸟官人,教他休要讨死!这里没大路,我着兄弟送你出路口去。”当时阮小七把一只小快船载了何涛,直送他到大路口,喝道:“这里一直去,便有寻路处。别的众人都杀了,难道只恁地好好放了你去?也吃你那州尹贼驴笑。且请下你两个耳朵来做表证!”阮小七身边拔起尖刀,把何观察两个耳朵割下来,鲜血淋漓。插了刀,解了搭膊,放上岸去。何涛得了性命,自寻路回济州去了。

且说晁盖、公孙胜和阮家三弟兄并十数个打鱼的,一发都驾了五七只小船,离了石碣村湖泊,径投李家道口来。到得那里,相寻着吴用、刘唐船只,合做一处。吴用问起拒敌官兵一事,晁盖备细说了。吴用众人大喜。整顿船只齐了,一同来到旱地忽律朱贵酒店里来相投。朱贵见了许多人来,说投托入伙,慌忙迎接。吴用将来历实说与朱贵听了,大喜,逐一都相见了,请入厅上坐定,忙叫酒保安排分例酒来管待众人。随即取出一张皮靶弓来,搭上一枝响箭,望着那对港芦苇中射去。响箭到处,早见有小喽啰摇出一只船来。朱贵急写了一封书呈,备细说众豪杰入伙来历缘由,先付与小喽啰赍了,教去寨里报知。一面又杀羊管待众好汉。

过了一夜。次日早起,朱贵唤一只大船,请众多好汉下船,就同带了晁盖等来的船只,一齐望山寨里来。行了多时,早来到一处水口,只听的岸上鼓响锣鸣。晁盖看时,只见七八个小喽啰划出四只哨船来,见了朱贵,都声了喏,自依旧先去了。

再说一行人来到金沙滩上岸,便留老小船只并打鱼的人在此伺候。又见数十个小喽啰下山来,接引到关上。王伦领着一班头领出关迎接,晃盖等慌忙施礼。王伦答礼道:“小可王伦,久闻晁天王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且喜光临草寨。”晃盖道:“晁某是个不读书史的人,甚是粗卤。今日事在藏拙,甘心与头领帐下做一小卒,不弃幸甚。”王伦道:“休如此说。且请到小寨再有计议。”一行从人都跟着两个头领上山来。到得大寨聚义厅上,王伦再三谦让晁盖一行人上阶。晁盖等七人在右边一字儿立下,王伦与众头领在左边一字儿立下。一个个都讲礼罢,分宾主对席坐下。王伦唤阶下众小头目,声喏已毕。一壁厢动起山寨中鼓乐。先叫小头目去山下管待来的从人,关下另有客馆安歇。

诗曰:

西奔东投竟莫容,那堪造物挫英雄。

敝袍长铗飘蓬客,特地来依水泊中。

且说山寨里宰了两头黄牛、十个羊、五个猪,大吹大擂筵席。众头领饮酒中间,晁盖把胸中之事,从头至尾都告诉王伦等众位。王伦听罢,骇然了半晌,心内踌躇,做声不得,自己沉吟,虚作应答。筵宴至晚席散,众头领送晁盖等众人关下客馆内安歇,自有来的人伏侍。

晁盖心中欢喜,对吴用等六人说道:“我们造下这等迷天大罪,那里去安身?不是这王头领如此错爱,我等皆已失所,此恩不可忘报!”吴用只是冷笑。晁盖道:“先生何故只是冷笑?有事可以通知。”吴用道:“兄长性直。你道王伦肯收留我们?兄长不看他的心,只观他的颜色、动静规模动静规模:举止模样。”晁盖道:“观他颜色怎地?”吴用道:“兄长不见他早间席上,王伦与兄长说话,倒有交情。次后因兄长说出杀了许多官兵捕盗巡检,放了何涛,阮氏三雄如此豪杰,他便有些颜色变了,虽是口中应答,动静规模心里好生不然。若是他有心收留我们,只就早上便议定了座位。杜迁、宋万这两个,自是粗卤的人,待客之事如何省得?只有林冲那人,原是京师禁军教头,大郡的人,诸事晓得,今不得已而坐了第四位。日间见林冲看王伦答应兄长模样,他自便有些不平之气,频频把眼瞅这王伦,心内自己踌躇。我看这人,倒有顾眄顾眄:照应、看顾。之心,只是不得已。小生略放片言,教他本寨自相火拼。”晁盖道:“全仗先生妙策良谋可以容身。”当夜七人安歇了。

次早天明,只见人报道:“林教头相访。”吴用便对晁盖道:“这人来相探,中俺计了。”七个人慌忙起来迎接,邀请林冲入到客馆里面。吴用向前称谢道:“夜来重蒙恩赐,拜扰不当。”林冲道:“小可有失恭敬。虽有奉承之心,奈缘不在其位。望乞恕罪。”吴学究道:“我等虽是不才,非为草木,岂不见头领错爱之心,顾眄之意?感恩不浅。”晁盖再三谦让林冲上坐,林冲那里肯?推晁盖上首坐了,林冲便在下首坐定。吴用等六人一带坐下。晁盖道:“久闻教头大名,不想今日得会。”林冲道:“小人旧在东京时,与朋友交,礼节不曾有误。虽然今日能勾得见尊颜,不得遂平生之愿,特地径来陪话。”晁盖称谢道:“深感厚意。”

吴用便动问道:“小生旧日久闻头领在东京时,十分豪杰,不知缘何与高俅不睦,致被陷害?后闻在沧州亦被火烧了大军草料场,又是他的计策。向后不知谁荐头领上山?”林冲道:“若说高俅这贼陷害一节,但提起,毛发直立,又不能报得此仇!来此容身,皆是柴大官人举荐到此。”吴用道:“柴大官人,莫非是江湖上人称为小旋风柴进的么?”林冲道:“正是此人。”晁盖道:“小可多闻人说,柴大官人仗义疏财,接纳四方豪杰,说是大周皇帝嫡派子孙,如何能勾会他一面也好。”吴用又对林冲道:“据这柴大官人,名闻寰海、声播天下的人,教头若非武艺超群,他如何肯荐上山?非是吴用过称,理合王伦让这第一位头领坐。此合天下之公论,也不负了柴大官人之书信。”林冲道:“承先生高谈。只因小可犯下大罪,投奔柴大官人,非他不留林冲,诚恐负累他不便,自愿上山。不想今日去住无门,非在位次低微。且王伦心术不定,语言不准,失信于人,难以相聚。”吴用道:“王头领待人接物一团和气,如何心地倒恁窄狭?”林冲道:“今日山寨天幸得众多豪杰到此相扶相助,似锦上添花,如旱苗得雨。此人只怀妒贤嫉能之心,但恐众豪杰势力相压。夜来因见兄长所说众位杀死官兵一节,他便有些不然,就怀不肯相留的模样,以此请众豪杰来关下安歇。”吴用便道:“既然王头领有这般之心,我等休要待他发付发付:打发。自投别处去便了。”林冲道:“众豪杰休生见外之心,林冲自有分晓。小可只恐众豪杰生退去之意,特来早早说知。今日看他如何相待。若这厮语言有理,不似昨日,万事罢论;倘若这厮今朝有半句话参差参差:错落不齐。这里不合情理、支吾推托的意思。时,尽在林冲身上!”晁盖道:“头领如此错爱,俺兄弟皆感厚恩。”吴用便道:“头领为我弟兄面上,倒教头领与旧弟兄分颜分颜:翻脸。若是可容即容,不可容时,小生等登时告退。”林冲道:“先生差矣!古人有言: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量这一个泼男女、腌臜畜生,终作何用?众豪杰且请宽心。”林冲起身别了众人,说道:“少间相会。”众人相送出来,林冲自上山去了。正是:

惺惺自古惜惺惺,谈笑相逢眼更青。

可恨王伦心量狭,直教魂魄丧幽冥。

当日,没多时,只见小喽啰到来相请,说道:“今日山寨里头领,相请众好汉去山南水寨亭上筵会。”晁盖道:“上复头领:少间便到。”小喽啰去了,晁盖问吴用道:“先生,此一会如何?”吴学究笑道:“兄长放心,此一会倒有分做山寨之主。今日林教头必然有火并王伦之意,他若有些心懒,小生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不由他不火并。兄长身边各藏了暗器,只看小生把手来捻须为号,兄长便可协力。”晁盖等众人暗喜。

辰牌已后,三四次人来催请。晁盖和众头领身边各各带了器械,暗藏在身上,结束结束:打扮。得端正,却来赴席。只见宋万亲自骑马又来相请,小喽啰抬过七乘山轿,七个人都上轿子,一径投山南水寨里来。到得山南看时,端的景物非常。直到寨后水亭子前下了轿,王伦、杜迁、林冲、朱贵都出来相接,邀请到那水亭子上,分宾主坐定。看那水亭一遭景致时,但见:

四面水帘高卷,周回花压朱阑。满目香风,万朵芙蓉铺绿水;迎眸翠色,千枝荷叶绕芳塘。华檐外阴阴柳影,琐窗前细细松声。一行野鹭立滩头,数点沙鸥浮水面。盆中水浸,无非是沉李浮瓜;壶内馨香,盛贮着琼浆玉液。江山秀气满亭台,明月清风自无价。

当下王伦与四个头领——杜迁、宋万、林冲、朱贵坐在左边主位上,晁盖与六个好汉——吴用、公孙胜、刘唐、三阮坐在右边客席。阶下小喽啰轮番把盏。酒至数巡,食供两次,晁盖和王伦盘话盘话:问答交谈。但提起聚义一事,王伦便把闲话支吾开去。吴用把眼来看林冲时,只见林冲侧坐交椅上,把眼瞅王伦身上。

看看饮酒至午后,王伦回头叫小喽啰:“取来。”三四个人去不多时,只见一人捧个大盘子里放着五锭大银。王伦便起身把盏,对晁盖说道:“感蒙众豪杰到此聚义。只恨敝山小寨是一洼之水,如何安得许多真龙?聊备些小薄礼,万望笑留。烦投大寨歇马,小可使人亲到麾下纳降。”晁盖道:“小子久闻大山招贤纳士,一径地特来投托入伙。若是不能相容,我等众人自行告退。重蒙所赐白金,决不敢领!非敢自夸丰富,小可聊有些盘缠使用。速请纳回厚礼,只此告别。”王伦道:“何故推却?非是敝山不纳众位豪杰,奈缘只为粮少房稀,恐日后误了足下,众位面皮不好,因此不敢相留。”

说言未了,只见林冲双眉剔起,两眼圆睁,坐在交椅上大喝道:“你前番我上山来时,也推道粮少房稀;今日晁兄与众豪杰到此山寨,你又发出这等言语来,是何道理?”吴用便说道:“头领息怒。自是我等来的不是,倒坏了你山寨情分。今日王头领以礼发付我们下山,送与盘缠,又不曾热赶热赶:立即驱赶。将去。请头领息怒,我等自去罢休。”林冲道:“这是笑里藏刀、言清行浊的人!我其实今日放他不过!”王伦喝道:“你看这畜生!又不醉了,倒把言语来伤触我,却不是反失上下?”林冲大怒道:“量你是个落第穷儒,胸中又没文学文学:文章学问。怎做得山寨之主?”吴用便道:“晁兄,只因我等上山相投,反坏了头领面皮。只今办了船只,便当告退。”

晁盖等七人便起身要下亭子,王伦留道:“且请席终了去。”林冲把桌子只一脚踢在一边,抢起身来,衣襟底下掣出一把明晃晃刀来,掿掿(nuò):持、握。的火杂杂火杂杂:十分有力的样子。吴用便把手将髭须一摸,晁盖、刘唐便上亭子来,虚拦住王伦,叫道:“不要火并!”吴用一手扯住林冲,便道:“头领,不可造次!”公孙胜假意劝道:“休为我等坏了大义!”阮小二便去帮住杜迁,阮小五帮住宋万,阮小七帮住朱贵,吓得小喽啰们目瞪口呆。

林冲拿住王伦,骂道:“你是一个村野穷儒,亏了杜迁得到这里。柴大官人这等资助你,赒给盘缠,与你相交,举荐我来,尚且许多推却;今日众豪杰特来相聚,又要发付他下山去。这梁山泊便是你的?你这嫉贤妒能的贼,不杀了要你何用?你也无大量大才,也做不得山寨之主!”杜迁、宋万、朱贵本待要向前来劝,被这几个紧紧帮着,那里敢动?王伦那时也要寻路走,却被晁盖、刘唐两个拦住。王伦见头势不好,口里叫道:“我的心腹都在那里?”虽有几个身边知心腹的人本待要来救,见了林冲这般凶猛头势,谁敢向前?林冲拿住王伦骂了一顿,去心窝里只一刀,肐察地搠倒在亭上。可怜王伦做了半世强人,今日死在林冲之手。正应古人言:“量大福也大,机深祸亦深。”

晁盖见杀了王伦,各掣刀在手。林冲早把王伦首级割下来,提在手里。吓得那杜迁、宋万、朱贵都跪下说道:“愿随哥哥执鞭坠镫!”晁盖等慌忙扶起三人来。吴用就血泊里拽过一把交椅来,便纳林冲坐地,叫道:“如有不伏者,将王伦为例!今日扶林教头为山寨之主。”林冲大叫道:“差矣!先生,我今日只为众豪杰义气为重上头,火并了这不仁之贼,实无心要谋此位。今日吴兄却让此第一位与林冲坐,岂不惹天下英雄耻笑?若欲相逼,宁死而不坐。我有片言,不知众位肯依我么?”众人道:“头领所言,谁敢不依?愿闻其言。”

林冲言无数句,话不一席,有分教:聚义厅上,列三十六员天上星辰;断金亭前,摆七十二位世间豪杰。正是:

替天行道人将至,仗义疏财汉便来。

毕竟林冲对吴用说出甚言语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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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把天地打得稀烂,以致天道有缺,仙道文明埋葬在时空深海。后世的人再也走不上仙路,只能从故老相传的直言片语中推测一点修炼的法门。这样的人就叫修行者,一群把筋与骨打熬得比铁硬,让气血旺盛如潮水的人。他们达到了凡体的极致,但放眼于仙路,只不过是刚刚筑基的蝼蚁。
  • 判官也疯狂

    判官也疯狂

    陈追,一个普通大学生,却因为十世好人的身份被地府聘为人间判官,成为了地府公务员。从此和龙王论哥们,和月老做邻居,和财神做兄弟……白天他只是一个普通学生,晚上专门负责审鬼。是投胎到大富大贵之家,还是上刀山下火海坠入十八层地狱,全凭我做主。陈追说:你活着我奈何不了你,可你千万别死!本书qq群:484581072
  • 终将为你病入膏肓

    终将为你病入膏肓

    爱上一个人,就像喝了你酿的爱情的酒,如果没有续杯,情愿渴一辈子。在海城,流传着这样一段无人敢提的过往,百年家族慕家继承人慕先生曾偏执的爱过一个女人。有人说,慕先生曾为那个女人,一夜间毁掉海城最大的酒店。有人说,慕先生曾为那个女人,一掷千金在海城建起一个城堡。还有人说,慕先生爱那个女人爱到疯狂如火,不惜赌上所有身家性命寄托于她,只为换她一个……笑靥。而那个夜晚,他说,“你有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在我身边,要么……消失得彻彻底底。”她转身离去,消失在大雨倾盆的雨幕里。于是后来,这个世界有座城,多了一个坟,坟墓里葬着一个叫唐盛夏的女人。两年后光阴荏苒,两年后物是人非。
  • 隐情:100个男女的人生操练

    隐情:100个男女的人生操练

    任何人都有选择自己生存方式的权利,于是世界上就有了各式各样的人,有了各式各样的人生。通过这本书,我们可以看到,世界上的男男女女是如何选择自己的道路,在选择之后,他们又是如何的坚持,如何的对自己的生活负责。
  • 得成比目何辞微澜

    得成比目何辞微澜

    这是一个关于治愈的故事,筚路蓝缕山林終启,结束所有的颠沛流离,许微澜终于痊愈。有些记忆,就像血肉一般,生长在体内,生生剜去也还是留有痕迹,只不过年岁渐远疼痛渐消,落下有故事的痂。或许,只有当我所有的骄傲都溃不成军,当积攒的情绪都被一一道明,那个时候,我才会明白,书被催成墨未浓的那份欣喜该是谁的专属,也只有那个时候,我才能理直气壮的和盘踞在记忆里的顽固告别,向全世界昭告自己的涅槃……
  • 都市食尸鬼

    都市食尸鬼

    白天,他是缅甸羞涩的青年。夜晚,他是手拿镰刀的死神。在善与恶之间徘徊,百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凡是打我肉体主意的,统统乱棍打死。
  • 乱入红颜

    乱入红颜

    大学生宅男杨落偶然邂逅了落入凡间的精灵,稀里糊涂地获得了来自上天的超能力,恣意纵横于华夏五千年历史,拯救众红颜于战乱漩涡之中,为自己书写了一段不可思议的11佳丽传说……
  • 天残七殇

    天残七殇

    眼中有日月,一日一月,生是明!耳中有宇宙,万物运行,仅是振!口中有苍穹,意念识行,终是流!手中有万物,天地人物,方是控!足中有乾坤,时空万里,只是间!骨中有玄黄,脊梁顶天,然是霸!脉中有混沌,不破不立,可是气!然~我只想跟我的兄弟再聚首!
  • 寄杨秘书

    寄杨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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