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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艰难磨砺(3)

高玉彭在各种侥幸心理的自我安慰下,在钱旺财的游说鼓动下,出于无奈的他最后只得向民间借高利贷。而一个企业一旦开始借高利贷之后,一般最多只能撑半年。很多人会认为老板们怎么这么傻,借高利贷就是不归路呀,明明是不归路为何还要去借?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呀。大笔的资金,一直都是银行在借贷的,突然间银行翻脸不认人宣布不借了,此时如果不借高利贷就得马上死。而如果借了高利贷还能多活一段时间,而且还会有概率极低的侥幸复活的机会。

在八年多前激情演讲过的同一个地方,陆一鹏被近千名员工围在当中。虽然大多数员工认为只要陆一鹏还在永盛集团,即使短期停产了也不用过分担心自己的未来,即使公司走到了绝境,靠吵闹也是无济于事的。因此他们不会吵也不会闹,而是选择静静地等待。然而,毕竟众口难调,再卓越的人也总会有人质疑你的能力,总会有人不买你的账。

由于永盛集团全线停产,因此很多来公司上班的一线员工先去菜场买了菜之后,就到公司来打探消息。在这些围着陆一鹏的员工们当中,抱着各种目的的都有:有人只是想打听什么时候能开工?有人想打听什么时候破产?有人想打听破产之后如何安置他们?有人想打听员工的权益如何得到保障……

陆一鹏觉得自己有必要对员工们说几句,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已经无法给员工们做出肯定的承诺了,因为永盛已经陷入“无米之炊”的境地。陆一鹏赶紧示意一起过来打探消息的胡三郎、曹子昂等去车间办公室搬四张桌子过来,临时拼成一个讲坛。

当陆一鹏登上临时拼凑的讲坛准备对员工们进行安抚演讲时,台下一片哗然,各种各样的责备之声此起彼伏。

“陆一鹏,你这饭桶,滚出永盛去!”

“陆一鹏,你这总经理是怎么当的,你不来的时候,我们虽然没吃饱饭,但也不至于饿死,你一来,就把永盛整倒闭了!”

“陆一鹏,你这混蛋,永盛停工了,我一大家靠谁养活呀!”

“陆一鹏,你没能力当初就别来我们永盛!”

“别听陆一鹏胡说八道,我们集体去市政府门口静坐!”

……

陆一鹏听到这些话之后,真是感慨万千。一个人昨天因为能让人赚足了钱而成为人人称道与景仰的英雄,今天就因为自己无法左右的原因让人赚不到钱而成为人人唾弃的饭桶。人生只有真正亲历了才知道什么是人心的永不知足。

正当陆一鹏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下面有几个员工拿起刚从菜场里买回来的鸡蛋就往陆一鹏身上砸去。鸡蛋虽然没有砸到陆一鹏的脸,但是陆一鹏的西装、领带、白衬衣以及西裤与鞋子上沾满了破碎的鸡蛋壳、蛋黄与蛋清。看到平时穿着一丝不苟的陆一鹏的这副狼狈相,有些员工就开始发出了尖叫与嘲笑。

站在下面的综合管理部的杨副总拉了拉陆一鹏的裤脚,对他说道:“陆总,回办公室去吧!跟这些蛮不讲理的员工们没什么话好说的。”

陆一鹏心想现在退下来是最不合时宜的,那样员工们又会追到集团办公楼讨要说法,弄不好员工们情绪失控会把办公楼的办公设施给砸坏,甚至还会搬走电脑等物品,而且很有可能会与集团公司的管理层发生肢体冲突。陆一鹏想到自己作为永盛集团的总经理,无论何时都应确保集团公司的稳定,即使最终破产,也要完完整整地将永盛集团交到清算小组的手上。

面对少数员工的恶意捣乱与嘲弄,底下的胡三郎与曹子昂看不下去了,他们俩相互使了个眼色就分别跳上桌子,一左一右地立在了陆一鹏的两边。

“我胡三郎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大道理,但是在永盛集团里从来没服过谁的我唯独佩服陆总。今天有些员工往陆总身上扔鸡蛋,还骂了一些不堪入耳的粗话,不但不觉得惭愧,反而还认为自己的这种行为很英雄,很了不起。大家想想看,如果没有陆总为永盛集团没日没夜的操劳的话,永盛集团早就垮掉了,而永盛走到今天这一步,并非陆总的过错,而是因为董事长投资房地产项目造成资金链断裂而引起的。如果谁再敢往陆总身上扔东西,我胡三郎第一个不答应。”

站在右边的曹子昂凑到陆一鹏身边对他说道:“陆总,这样的员工队伍,我想您今天就不讲话了吧。”

陆一鹏微微摇了摇头,然后他示意胡三郎。胡三郎心领神会地环顾一下四周,对员工们说道:“下面请陆总给大家讲话。”

胡三郎与曹子昂像是两位保镖一样的立在陆一鹏的左右,陆一鹏觉得面对员工队伍无需这种阵势,于是就示意他们两人跳下临时讲坛。

陆一鹏要开讲了,然而除了杨副总、胡三郎与曹子昂等人稀稀疏疏的掌声之外,就是员工的唏嘘议论声。陆一鹏的身上虽然落满了蛋黄与蛋清,然而一向非常注意仪表的他没做任何清理,而是以他招牌式的微笑为先导开始了演讲。

“员工们,我陆一鹏非常感谢大家以砸鸡蛋的隆重礼仪欢迎我给大家讲话。”陆一鹏随后用手指了指身上的蛋黄与蛋清,然后继续说道:“满身尽是黄金甲那可不是每个演讲者都能有此殊荣的。”

陆一鹏轻松的开场白让下面的喧哗声安静了下来,也让那几位砸鸡蛋的员工们羞愧地低下了头。

“我想无论是永盛集团的董事长高玉彭,还是作为集团总经理的我陆一鹏,以及在场的各位员工都不希望永盛集团垮掉。然而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大家也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我陆一鹏来到永盛已经有八年多了,在这些年的拼搏奋斗中,先后融入永盛团队的员工们都以能成为永盛人而感到自豪。虽然今天永盛集团面临着最为严峻的生死考验,但是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应从容面对,因为在我们每一个永盛人的心里已经注入了责任、担当、团结、包容的文化要素。我们可以赢,但从来都赢得磊落。我们可以输,但要输得有骨气。既然大家都是永盛人,就要做一个有品位有尊严的永盛人,就不要让别人看永盛笑话,更不能自己人看自己人的笑话。在我陆一鹏看来,永盛虽败犹荣,因为我们在永盛相聚的岁月里,灿烂过心灵的美丽,这就是我们一生用之不尽的财富。早在两年前我就预料到了今日的危机,也有很多朋友劝我离开永盛,但是我说不,因为永盛就是我的家,就是我的事业,因为永盛有五千多的兄弟姐妹们需要我陆一鹏。今天,我郑重告诉各位永盛人:请大家安心等待来自永盛集团总部的最后消息,如果公司破产,每一位员工应得的报酬会分文不少地给大家,如果进行重组,我陆一鹏一定会协助安置不愿意离开永盛的员工们。我听到有些员工在私下议论第一个想跑的人就是我陆一鹏。永盛的兄弟姐妹们,在八年多前,也是在这个地方,我陆一鹏曾经说过’一个男人是不能随便当众拍胸脯的,拍了胸脯之后就一定要兑现诺言。‘最后,我陆一鹏再次以一个负责任的男人的名义拍着胸脯向大家保证:我陆一鹏会将所有的人与事安排妥当之后,最后一个离开永盛集团。”

陆一鹏回首往事百感交集,成也永盛,败也永盛。当陆一鹏让濒临倒闭的永盛集团重新焕发生机,真正以身体力行的方式缔造了“责任、担当、团结、包容”的企业文化,并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奇迹之后,他在高级职业经理人的圈子里开始有了名气。国内很多知名的猎头公司与发展中的大中型民企都跟他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他们极力想把陆一鹏从永盛集团挖走,然而,陆一鹏因为非常在乎与高玉彭之间的心灵默契而婉拒了所有可能的机会。

陆一鹏想着再过两年,他将出一本书,将自己在永盛集团惊心动魄的奋斗史改编成一部长篇小说,让更多的企业经营管理者能从他的经营思想中得到启示或帮助。然而,就在他信心满满地想要大展拳脚之时,永盛集团却遗憾地倒在了房地产项目资金链的问题上。

陆一鹏即兴演讲完之后,台下先是一片死一般的静寂,随后就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当陆一鹏再次转身向员工们鞠躬表达谢意之时,他湿润的眼眶里顿时有两行热泪倾泻而下。

陆一鹏跳下讲坛往集团办公楼走去,身后持续不断的掌声,经久不息。陆一鹏知足了,因为那掌声传达着理解与信任,那掌声是在肯定一位战败了的英雄。

当陆一鹏一身狼狈地走进办公室之后,还没来得及换套衣服,就接到了高玉彭打来的电话,高玉彭在电话里几近哽咽地说道:“一鹏,刚才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太委屈您了,我知道您是在代我受过呀!我高玉彭一辈子阅人无数,但是唯独看您最准,可惜我高玉彭没有把您用好,在重用您的过程中我是虎头蛇尾,能善始却不能善终呀!”

在这个时候,高玉彭还能打电话给他,陆一鹏也算没白认识高玉彭一场。陆一鹏曾经问过高玉彭资金缺口有多大,如果不是很大的话,他想去游说张雅茜与阎大成伸伸援手,以解燃眉之急。然而,当高玉彭告诉他至少有三个亿的资金缺口的时候,陆一鹏无计可施了。

高玉彭苦苦支撑三个月之后,不但没有丝毫的好转,反而因为自己借了高利贷还不上钱被人四处追踪。为了躲避债主们逼债,高玉彭不能开自己的车,他将这辆车悄悄寄存在一个亲戚家中,他几乎像一个逃犯一样的每天要打车或让最信得过的朋友接送辗转于滨海各小旅馆之间。大酒店目标太大,另外他身上已经没有什么钱,已经住不起了。然而,最终还是被人追踪到了之后被暴打了一顿。

有一天,陆一鹏接到高玉彭的电话,让陆一鹏带上两万元钱去城东的一家小旅馆见他。陆一鹏感叹世事无常,曾经在滨海市企业家中小有名气的高玉彭竟然会落魄到如此境地。

陆一鹏走进宾馆房间之后,他猛然间看到苍老憔悴的高玉彭。陆一鹏看到高玉彭走路一拐一拐时就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高玉彭只说是不小心摔倒的,陆一鹏认为一定是被人追债给打的。后来在陆一鹏的追问下高玉彭才说出了实情,原来是因为没有按时给民间放贷者还上本息而被放贷者打的。陆一鹏追问打他的到底是谁?高玉彭让陆一鹏别问了,更不能报警。最后陆一鹏答应不报警,高玉彭这才告诉了陆一鹏是借给他五千万元高利贷的李云天干的。陆一鹏做通高玉彭的思想工作,不要苦撑了,赶紧走破产程序。

陆一鹏马上又驱车赶往霸王娱乐城,找到了阎大成。这些年来,阎大成不再涉及违法生意,虽然有时候爱打个擦边球,但总是给人留有余地,他自知不给别人活路就是断了自己后路的道理。

阎大成在滨海市大小也算是企业家,三教九流人脉甚广,所以说话也有一定的分量。陆一鹏告诉他一个叫李云天的放高利贷者把高玉彭的腿给打蹶了,希望阎大成帮忙疏通一下不要再有下次。

阎大成马上让人叫李云天去霸王娱乐城见他,不到四十分钟,李云天就到了。陆一鹏一见李云天在阎大成面前的一副孙子相,觉得既好气又好笑。

“李云天,你是在要人钱呢还是要人命?”阎大成开口说道。

“当然是要钱,现在是法制社会,谁敢要人命呀。”

“听说你把永盛高玉彭的腿给打蹶了?李胖子,给人留后路就是给自己留后路,凡事不要做得太过分。”阎大成边写着毛笔字边对李云天说道。

不一会儿,阎大成放下毛笔对陆一鹏说道:“一鹏兄弟,你看应该如何善后为好?你说了算。”

“对对,一鹏兄弟说了算。”李云天说道。

“李胖子,’一鹏兄弟‘这个称呼是你这样的人有资格叫的吗?”

李云天不再言语,就等着陆一鹏发话。

“李云天,借钱要还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现在银行一收紧,高玉彭实在是没钱,等永盛集团走了破产程序之后,该怎么给就由法律来决定。”

“那我不是拿不到钱了。”

“李云天,你现在即使把高玉彭打死了,也拿不到钱,而且你还得负法律责任。你放心,我已经粗略的算过永盛集团几个房地产项目与永盛集团的资产,如果拍卖价格比较合理的话,应该能偿还这些债务,只是高额的利息部分是不受国家法律保护的,因此你是拿不到的。我希望你能在这几天抽空去看望一下我的老板高玉彭,要不然,他的心理压力很大,晚上睡不着觉。我想如果高玉彭睡不着觉的话,我就睡不着觉,我要是睡不着觉的话,阎老板也会睡不着觉,而阎老板要是睡不着觉的,李云天,你能睡得着觉吗?”陆一鹏接着转向正认真倾听着的阎大成说道:“阎老板,您说我说得对吗?”

“对,我最爱听一鹏兄弟说话了,绵里藏针,柔中带刚。李胖子,多学学一鹏兄弟这样的文化人,文绉绉的一句话里就蕴藏着雄兵千百万,这才是我最为欣赏的将帅之才。”

第二天,李云天买了好多东西去拜会高玉彭,高玉彭一听是李胖子来了,想出门躲避又来不及,在房间里又没处躲藏,最后高玉彭心一横,死就死吧。高玉彭将门打开之后,惊奇地发现李云天堆着一副笑脸,手上提着一大堆东西登门道歉来了。自此,高玉彭就无需东躲西藏了,晚上也能美美地睡上觉了。

半年之后,永盛集团清算结束,员工们的工资与社保一分也没少。高玉彭不但一无所有,还因涉及骗贷被判刑一年。永盛集团则被心狠手辣的张久久等人联手拍下。

那一年的秋天,陆一鹏兑现了承诺,最后一个离开永盛集团。在离开之前,陆一鹏决定重新再走一遍曾经在这里奋斗过八年多的厂区。当然,车间里铁门紧锁着自然是进不去了,所以他只能沿着大路与交错的小路走去。有时候,他会走近车间的玻璃窗看看里面的生产设备、宣传标语,以及自己曾经激情燃烧过的岁月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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