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那沙沙声传来的方向,华老师仔细看去,那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抬起了脑袋,两眼正直直地盯向这边,眼神空洞得没有一丁点儿神采和生气。对视的那一刻,华老师不由自主地抱住双臂打了个寒战,而那沙沙声正是黑衣人的手掌和袖子在地上慢慢地来回摩擦发出的声音。华老师紧张地盯着黑衣人的一举一动,刚才梦里那可怕的场面不停地在脑海中闪过重播,让他的心神一直无法安宁下来,他甚至都做好了回身拿猎枪的准备。
“转身用半秒,冲到身后的墙边用一秒半,抓起猎枪子弹上膛用一秒半,这么近的距离,几乎不需要瞄准,开枪用零点三秒,这样算下来…”华老师仔细盘算着,“你敢乱来,不到四秒我就可以一枪崩掉你的脑袋。”想到这儿,他心里也莫名有了些底气。
可和刚才的梦靥情节不同的是,这黑衣人始终都没有挪动位置离开那个墙角,更别说变成蜘蛛人吐个尖舌头了,只是老老实实地在那儿用双手在地上反复划擦着什么,目光则始终茫然地定在华老师这边。一时间,反倒让华老师有些不知所措。
就这么相持着,紧张带来的口渴感让刚刚睡醒的华老师嘴里那股苦涩的味道更加强烈,他想起了教授放在炉边食品袋子里的烈酒,于是便摸索着伸手拿了出来,与此同时,眼睛则依旧紧紧盯着墙角那边不敢离开。拧开小酒壶,咕咚两大口,从口唇到肠胃,一路火辣辣的灼烧让华老师撇嘴紧皱着眉头,抖了那么一抖彻彻底底精神了过来。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反正这两大口壮胆的烈酒下肚,哈了口热呼呼的酒气出来,华老师心底的好奇心也越来越强烈,竟有了拎枪冲过去问清楚黑衣人底细的冲动。
“喔,是我喝多了吧?”推一推眼镜,华老师右手在嘴边扇了扇酒气。又指着那黑衣人道,“老实呆着,别乱动!”转身走到墙边,抓过了猎枪抱进怀里,又坐回了火炉边。声音或许有点大,那边张斌吧唧着嘴翻了个身,不一会儿就又呼呼睡去。
冬夜荒林的木屋里守着这身边的几人,墙角虎视眈眈的那个不速之客,嘴里呼吸冒出的酒精味道,以及藏在心底不知什么时候就冒出来的不安全感,这场景里的每个元素,都逼着华老师又想起了小时候在大西北农场里的那个噩梦般的晚上:那天的深夜,看农场的父亲和一个叔叔一起抓住了偷粮食的汉子,扭到农场边儿住的那个小木屋里,捆在了墙角,只候着天一亮就送到生产队去。那时才八岁的华老师看着父亲和那个叔叔喝酒到烂醉,趴在桌上睡成了一团。墙角的汉子挣脱了绳子,又摸了把刀走过来。华老师盯着那人竟没哼出一声,或许是害怕,可他至今仍然觉得当时的自己一定是认定了那人或许就会这么走掉,然后日子恢复到之前那样的恬静平和。可接下来他看到了那汉子面无表情地抡刀劈向了桌上沉睡的二人,“噌…噌…噌…”那声音就像极了父亲手把手教他劈柴时砍到那木桩上的声音一样,每一刀下去,带出来喷溅的血和碎肉满天飞舞,“噌…噌…噌…”。
“如果我及时拦住父亲不让他们喝那么多酒,如果我果断些早点叫醒他们,如果我勇敢些抓起板凳挡在父亲身前,如果…”
母亲哭的嗓子都哑了,却抱着告诉他他是孩子,不怪他。而他自己则一直都困在这些如果里无法走出来。那么多年来,他强迫着自己去勇敢去担当去像个男人,可这丝毫无法缓解他对父亲的那份愧疚和思念。
他永远忘不了那汉子离开时转身看他带着嘲讽的那个眼神。想到这儿,华老师握着枪的左手,攥的咯吱作响。“这辈子都不会再别人那样蔑视自己!”从那天起,每一个有关那个夜晚的噩梦里他都会朝那个背影喊出同样的一句话。
墙角黑衣人伸手的一个动作,让华老师从思绪中缓了过来。那老树根般的手,指了指华老师手中的酒壶,又弯回去指了指自己干裂乌黑的嘴。
“你…是要喝酒?”一直把黑衣人当做怪物的华老师对他的这个举动非常意外。看了看熟睡的众人,又看了看手中的猎枪,咬了咬牙他倒出一茶缸酒起身走了过去。
蹲在黑衣人身旁,华老师给枪上了膛,又小心地把茶缸放在地上,用枪筒轻轻推了过去。黑衣人眼巴巴看着半满的茶缸一点点靠近,一直挪到了自己的脚边,却并没有拿起来。
“你不是要喝酒吗?你到底什么意思?”华老师压低了声音问道,“别耍花样!”
黑衣人怔怔看了一眼华老师,低头伸出了一根手指,戳进了茶缸,又在华老师不解的眼光里,用蘸湿的手指在地上歪歪扭扭写下了几个汉字。
“小…心…那…个”华老师扭过头盯着黑衣人的手,一字一字地读了出来,“小心什么?你什么意思?”这黑衣人的一举一动越来越超出了华老师的预料。
“老…头…,小心那个老头!?”华老师读出了黑衣人刚刚写出的最后两个字,可完全不知道这黑衣人到底要向自己表达些什么意思,“你是在告诉我?小心老头?什么老头?”
念叨着,华老师与黑衣人无神的目光交接,又顺着黑衣人的目光转身看向了身后。
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很快便落在了考察队里唯一的老人——索斯科夫教授身上。当华老师再扭回头看黑衣人时,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点头。
这下华老师是彻彻底底迷糊没了头绪了,眼前这个诡异又神秘的不速之客,不但处处都和教授刚才故事里的那个男尸相符,还始终不肯和众人有什么交流,此刻又把自己叫到跟前写出几个字提醒要小心科考队里最重要的索斯科夫教授…,所有的这些情节发展看起来都没了任何逻辑。
“你是谁?”华老师紧盯着黑衣人的眼问道,“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相信你?”
黑衣人的眼光又黯淡了下去,恢复了死人一般的状态,低头一动不动。
“嗨,华老师,你是在和他说话吗?”教授的声音在后面传来,不知什么时候,教授已经站到了自己身后,弓着腰一脸奇怪的笑容凑在华老师脖子后边。
“教授?!”华老师匆忙前迈了一步,踩上了黑衣人写下的几个字,借着转身脚下一碾,心想那几个字应该是抹干净了,脚才迈向索斯科夫,说道:“对啊教授,可是…你看,他还是那个死了一样的鬼样子,太奇怪了。”
教授还是一副笑脸,看了看华老师,又看了看黑衣人,“已经五点多了,来,华老师该你休息了,我来值班吧。”说完,不容华老师多说,便把华老师推到了地铺前,“好好休息吧华老师,你太累了,容易精神紧张。”
躺进被窝,华老师背对着墙角的黑衣人和火炉边守夜的索斯科夫教授。屋里又恢复了安静,可经历了刚才这一幕的华老师,却怎么都无法安心睡下去了。
“黑衣人难道认识教授?不可能,从来到这个地方起,教授的一举一动,我们都能看得到,除了夸大了些科考的依据,用个还没有的成果把我们骗了过来,再没有见到他有什么其他异常。我到底该相信谁?伊万和阿尼西娅以及那沉默寡言只是爱笑的另一个小伙日科夫,他们和教授都是一伙的吧?我要不要把这事告诉子拓他们?”华老师愈发没了头绪,辗转反侧,就是难以入睡。
“华老师睡不着吧?”索斯科夫伸来了酒壶,;“来一口,保你再醒就是明天天明。”
接过酒壶,看着教授不容拒绝的表情,华老师硬头皮又是咕咚几口。只一会儿,华老师便慢慢没了意识,进了梦乡。
再睁眼,那明晃晃的太阳早已经挂上了对面山头,暖洋洋的阳光下众人正收地铺,洗漱聊天,阿尼西娅站在墨子拓身边,一脸崇拜的听他讲着闻鸡起舞的来历,“所谓闻鸡起舞,我们中国古代有位年轻人,每天听见鸡叫,就跑出去跳街舞,恩,从不迟到,招式特全,后人便用闻鸡起舞形容跳舞跳得好又精神不正常的人。”旁边的张斌无奈地拍了莫的脑袋,“你别逗人姑娘了,回去夕铭分分钟把你切成丝儿你信么?”
华老师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第一眼便看向了墙角,可意外的是…墙角空了。
“教授!那人他…”华老师匆忙起身找到教授,还等他问完,教授便笑着打断了他:“华老师睡醒了?那个家伙…怪我,昨天我值班时候不小心睡着了,阿尼西娅再叫醒我的时候,屋门大开着,那人…已经不见了,大概喝饱了暖和够了跑了吧。对了,你快检查下你有没有丢什么东西。怪我怪我,人老了精力就不太好。”
华老师怔怔地站在那里,已经听不清教授在说些什么了,眼下刚刚出现的一点线索,一转眼就没了,接下来该怎么办,他更是想不明白。
“收拾好东西,一定带好自己的工具,阿尼西娅和罗淳良留守木屋。”伊万翻着科考日程表大声向大家喊着。“其余人做好准备,今天目的地,西北方向五公里外山坡下的河谷!”
新一天的探索,启程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