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组长那里听说了15年前发生在自己父亲头上的桃色事件后，程画香便一夜也没睡过好觉。
起先是震惊，后来是为妈妈鸣不平，再后来是好奇，一直想要找出事情的真相。要找出真相，就必须先从源头下手，拿到那篇报道的原刊自然是重中之重。
可是，15年前，在那个还网络不这发达、也没有电子档案的年代，要想拿到原刊，实在是有点难度。
后来，几经周折，拖了一圈的关系后，她终于来到了金陵晚报的资料库。此刻，她正在紧张得翻阅着积了厚厚灰尘的报纸堆儿。
“这么有社会影响力的报道，肯定得是头版头条了……”她嘀咕着，“那我只要把这些报纸的头版看了就行……”
她一份份得卖力翻着，对那被她扬起来的尘灰不管不顾。
“啊，找到了！就是这份了！”她惊叫着，然后连忙拿出手机，把整篇报道完完整整得拍了下来。
然而，当她的视线从“本报记者”这栏略过时，她的小心脏一下又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对的，她几乎当场晕厥过去。
因为，当年报道这篇桃色新闻的记者，居然、竟然是她的亲姑姑——程启华！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可以这样？她瘫坐到了地上。
许久之后，她才缓过神来，“不行，我得亲自去问问姑妈看看。”
程画香一口气没停歇，先是开着车回了家，风风火火得跑进家门，“姑妈？姑妈！你在家吗？”
没有见到姑妈，反而是妈妈上官媛从房间里走出来，“今天你姑妈学校里有事，刚去了学校。”
“哦，那我知道了，”程画香又转头准备向外跑去，却看到客厅里摆放着的一个行李箱，便好奇得问着，“咦？家里有远路的客人来了？”
“没有。那是你大哥的，他准备一个人出去旅游。”
程画香明显没有表达出太多的惊讶。对于她来说，程琴香整天闷在学校里，也该出去玩玩了。
她又一路小跑着冲出了门外，差点跟迎面而来的张妈扑了个满怀。
“哎，这丫头！”上官媛对着张妈感慨，“你说，家里孩子们的性格要是能中和一点多好，琴香书香过于内敛，画香棋香又总这么疯癫……”
张妈笑着答道，“您不用担心。他们几个都是心地善良的孩子，老天爷都会让他们过得幸福的……”
“哎，要是能这样就好了。”上官媛微微叹着气。
程画香出门，朝着金陵初级中学的方向一路狂奔。程启华现在这里任职，是这所学校的中文老师。
到了门口的传达室，程画香刚要上前，却发现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正在问着传达室里的老大爷，“您好，请帮我找一下程启华，程老师。”
“怎么又是你？”老大爷好像认识他。
他低头没有说话。
“不是跟您讲过了么？程老师说了，她不会见你的。”
“可是……可是万一她今天的想法有变化呢？”这个中年男子很是执拗。
老大爷摇了摇头，拿起电话打给程启华，“程老师啊，门口有个姓苏的先生找……嗯，哦……我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不好意思，程老师说了，请您不要再到学校里来了。”
苏先生停顿着犹豫了片刻，然后默默离开了传达室，走到校门口马路对面的一颗老槐树下，点燃了一支烟。
程画香走上前去，“大爷好！我是程启华老师的侄女程画香，您看能帮我通传一下吗？”
“今天找程老师的人还真多啊。”老大爷感慨着，然后拿起了电话，确定她可进入后，老大爷打开了校门。
程画香刚走进去没多远，又折返回来，“大爷，跟您打听个事儿，刚才那先生也是来找我姑吗的吗？您认识他？”
看来，她这敏感、八卦的职业病又犯了。
“哦，”大爷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他姓苏，隔三岔五得会来找程老师。哎？对了，你刚才说你是程老师的侄女儿，是亲侄女儿吗？”
“那当然，我们现在还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呢。”
“哎，我本来不该说这闲话啊，可……可程老师人那么好，就忍不住多说两句。”大爷向程画香凑近了，轻声说着，“你看，程老师都40岁了，还没有结婚，是不是跟这个人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说呢？”
“你听我说啊，其实我对这个姓苏的印象很深。大概15年前，就是程老师刚到这里任职的时候，一个下着大暴雨的下午，他来找程老师，程老师死活不见，他就一直在大雨里站了3个小时，后来程老师出来见了他，不知道说了什么，之后的5、6年他都没出现。”
听着大爷的叙述，程画香深深得震惊了。她没想到，一向吃斋念佛、看上去清心寡欲的姑妈，居然也有这么一段故事。
“可是呢，就在前几年啊，这个姓苏的，又重新来找了程老师，程老师一开始还见了两面，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你觉得，这样的事情奇怪吧？”大爷继续叙说着。
“可以呀，大爷！就您这敏锐度，没当记者真是可惜！”发觉到这么有价值的信息，程画香高兴得大叫着。
大爷憨憨一笑，“我胡言乱语两句。我看这人的韧劲，应该是一心一意对程老师的。你是程老师的家人，要不也跟程老师掰持掰持？”
“嗯，我知道了。谢谢大爷了！”程画香笑着走了进去。
来到程启华办公室，程画香见里面还稀稀拉拉得坐了几位老师，她就轻声对着姑妈说，“姑妈，咱们到操场上走走？”
对于程画香的到来，程启华虽感觉有些奇怪，却也跟着走了出来。
“姑妈，我觉得我得先给您道个歉。这么多年来，我觉着家里人对您的关心不够……我们……”
“丫头，从你嘴里说出这话来，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程启华含蓄得笑着，“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我还是更喜欢有啥说啥的画香。”
程画香从包里掏出手机，递给程启华，“姑妈……这个，是怎么回事？”
程启华接过她的手机，看到了程画香从金陵晚报资料室里拍到的15年前的那条桃色新闻，脸上先是震惊、后又惊奇、然后是无奈。
“好吧，从你当上记者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这个事情迟早会让你知道的。”程启华转过身来，情绪酝酿了很久。
“姑妈，我认为这个事情有些蹊跷。您能给我解释下吗？”
程启华抬头，看向远处操场上的一排排白桦树。春天了，它们开始发出了嫩芽，一点点的小绿色挂在枝头，洋溢着生命的希望。
只是，即便程画香不提，程启华也从来没有忘记15年前发生过的那件事。这件事对于她来说，如芒在背，让她夜夜不得安宁、日日不得心安。
跟画香一样，程启华也是有过新闻理想的人。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她大概不会改行到中学来当老师，不会年近四十依然不嫁，不会让自己的脸上时刻挂着难以排解的忧伤。
程启华轻轻理了下自己被风吹起的刘海，轻描淡写得告知了画香整个事件的经过。
“其实，整个事情很简单。当年，我是金陵晚报的记者，报社接到匿名投诉，说是一个知名大学教授欲对女学生性侵犯，让我们到现场报道，我就去了，可没想到，到了酒店我才发现，他们说的知名大学教授，就是我的亲哥哥。就是这样。”
“就这样吗？可是，爸爸他怎么会……怎么可能呢？”程画香似乎不太相信这个所谓的“事实”。
程启华微微叹着，“是啊，你爸的为人你也知道，怎么可能呢？其实我也是事后才知道，他是被那个女学生陷害的。因为各种原因，她对你爸怀恨在心，然后实施了这种报复。”
“那爸爸为什么不反驳呢？真是这样的话，他完全可以告那个女生的啊！”
程启华低下头，一副有些心虚的模样，“他可能是害怕为此耽误了那女孩子的一生吧。”
“那他自己一生的名誉就不重要了吗？”程画香握起拳头，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不行，那个学生是谁？现在在哪里？我要去会会她，我要给爸爸平反！”
程启华连忙制止了她，“画香，这件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要再管了，好吗？”
“为什么？”程画香满脸不解。
程启华慢慢拉起侄女的手，“家里爷爷的脾气你也知道的，这件事对于整个程家而言，都是一个耻辱、一个伤疤。好在你爸后来还是没有倒下去，好在咱们程家的名望依旧，你，就不要再去揭这个伤疤了，算姑妈求你了，好吗？”
程画香愣愣得站在那里，只能喃喃点头。
只是，她真的能放下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