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颤动着轻盈的光;波涛的树林,托举起明朗朗的太阳,那无边无际的蔚蓝,在静子的眼前仿佛正展开永远做不完的梦。一颗情窦初开的心,此时已投进那一层层白蝴蝶般飞起的浪花,与远处的水鸟一同欢跃。
而心绪纷乱的曼殊,此时,宛如一只被蛛网粘住的小虫,愈是挣扎,被粘缚得愈紧,挣扎到最后,已神疲力溃了。那触石的波浪,一次次在耳畔响起,在曼殊听来,惨然一如破军之声。
就这样,两人手臂相连心境各异地在海边走着,只留下两行歪歪斜斜的脚印……
晚饭后,曼殊不停地抽着雪茄烟,在室内来回踱步,想到自己一旦陷身于情网之中,负己负人,心中不禁感到一阵阵颤栗。
“天哪!”他遥望着窗外的夜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我既皈依佛门,又怎能没溺于家庭之恋,而以闲愁自戕呢?”
这时,他的耳边又响起赞初法师的声音:
“……佛子离佛千里,当念佛戒……”
与此同时,他的耳畔又响起另一种声音:
“你必须删除艳思,断惑证真,归觅师傅,重重忏悔!”
至此,曼殊倒是松了一口气。
是夜,他一直坐在□□打坐,不敢合紧眼睛;一合眼,便会看见一个有罪的灵魂在哀号、挣扎……
次晨,静子亲手做了一顿曼殊爱吃的肉食早餐,一端上桌,曼殊便狼吞虎咽起来,边吃还边夸道:“好吃,好吃,还是姐姐做的饭好吃!”
静子笑了,笑中带有几分疑惑。
大姨与河合仙也笑了,那是发自心之绝底的愉悦的笑。
早餐用罢,曼殊照例回到房间读书,静子又来到曼殊面前,曼殊抬头一看,眼前的静子与上次在海边会面时相比,已判若两人;她那双秋水般的明眸里,不再是欣悦、期待与炽热,而是疑虑、迷惘甚至痛苦。
沉默。难堪的沉默。
半晌,静子才轻轻低语道:“三郎弟,别总是埋头看书,我给你弹唱一首曲子,好吗?”
曼殊木然答道:“好,好。”
静子调了一下筝弦,便开始弹唱。她弹的是一首日本古曲,而词则是最近新作的。
“夜迢迢,银台绛蜡,伴人垂泪!……独怆神,慰我怀抱,更有何……人?”弹到“人”字时,嘤嘤低泣的静子,手中的八云筝弦“叭”地一声断了,她再也控制不住一腔冤屈之情,拎起百褶裙,哭着跑回自己的房间。
“咦,怎么哭了?”母亲不解地问。
“我也不知哪儿得罪他了,他总是冷冰冰的。”
“难道你姨妈没跟他谈清楚?”母亲感到事情有点蹊跷,“别哭了,孩子,妈再找你姨去。”
……
翌日晨,静子又悄然来到曼殊的房间,见他正凝神作画,画面呈怒涛激石之状,远处山色茫茫,水波淼淼,有沙鸥数点,斜身坠寒烟而没。静子不禁拊掌赞道:“此画苍茫古逸,令人悠然如置身清古之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