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游依路人指点路径往白家村而去。一路日行夜宿，渡水过山，到的白家村已经是五六天之后的事情了。问寻到白家村村长家，将事情一一说了。那老村长听完叶游陈述老泪纵横，说那白姓商人正是他外侄，刚成婚不过两年多，为了生计到杭州府行商，前些日子才出的门，这才几天的功夫，不想竟遭此大难，好一番悲伤说话之后，将叶游引领到那白姓商人家。
很清雅的山村小院里，昏黄的灯下。一个年轻的妇人正逗着学步的小女孩。远远就能听到笑声，浑不知将到来的悲伤。灯光里，叶游不知如何向那年轻妇人说明事情才能让她受到的伤轻些，哪怕只是一小点。沉默了很久，只是将那个绣花的荷包放到妇人的手里，最后说话的是老村长。那年轻妇人的哭声，让很多年后的叶游偶然想起时，依然都有一种抹不去的心痛。
那个学步的小女孩，一脸的快乐。看着她的母亲，小小的她，不知道她的母亲为什么在哭。她还太小，她的世界里，所有的都是快乐。
那么，等她长大了呢？
回杭州城的路上，叶游有了一种从前没有过的心情，闷闷的低头走路。
回到杭州城里。
已是黄昏。
这一路的风尘，叶游觉有点累了。江湖成名的心仿佛也淡了许多。
夜已深。
疲惫像潮水般阵阵涌来，叶游真的是累了。胡乱的吃了白天路上剩下的馒头干菜，喝了些清水稍加洗漱倒头便睡。
窗外。
晚风吹打夜雨，淅淅沥沥。
被窝里格外的暖软。
好梦留人睡，只是今晚怕是连梦都不会有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游被一阵琴音惊醒。细细一听，是一曲《凤求凰》。在华山的时候听小师妹弹过，曲是好曲，只不过对于连梦都不想做，只求多睡会儿的人来说。便纵是天簌之音，也不过是扰人清梦。
叶游知道操琴的人是谁。梁园东头厢房里，那个白衣的少年。
这些日子里，见过几面，有着一点头的交情。只是这少年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在这里做什么，却是不知。
他只知道，在这么个地方，这么个夜里，还操的出琴的人，一定有一颗比他更破碎的心。不知琴音是何时终了的，他在琴声里睡着了，仿佛做了个梦，依稀又回到了华山。
此后几天在杭州里城浪荡闲逛的叶游，对这个陌生的城市有了些淡淡的印像。
春里的江南，风月如画。
这一日夜里正想着明天是不是要到堂接些差事任务做，响起了敲门声。叶游定神听了听，确是在敲自家的房门。心想：房钱不是日前早已给过了么，会是谁呢？
叶游起身开门，门外的竟然是，爱夜里抚琴，那个白衣的少年。
白衣少年见了叶游，笑了一笑，说道:“今夜，能一起喝杯酒吗？”
明月在天。
后街的巷子里，有一家老夫妻开的小茶水店，做些包子馒头，也卖酒菜。没有招牌，只挂了个布帘。这样的地方，有钱人家是不会来的。
白衣的少年叫了酒，点了三五个菜。叶游不好酒，却也喝的一些。那个白衣的少年说：他复姓司马。
叶游也略述家门，稍作了些介绍。
司马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吃菜。只是喝酒。一杯复又一杯。
叶游本只想意思意思，却也跟着司马喝的许多。
很多事情，其实不用说，都在酒里。
酒喝的快，醉的也快。白衣的司马很快就醉了，眼睛却越发的空灵，像个孩子。话反而多了起来。言语间多是一个女子的名字，陆文君。后面的话叶游已记不清了，因为他自己也醉了。也说了很多的醉话，依稀便是小师妹。
其实喝醉了的少年，就像孩子。那一刻，他们的心，清纯如水。他们的话虽然零乱，若是倾心来听，你会发现，都是平日里死也不会说出来的，来自心底深处的声音。只是少女们永远不会懂。
那一夜醉后，叶游本想和那个白衣的司马做个朋友，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他只有杨简这么一个朋友，朋友总是越多越好。只是那个白衣的少年，却走了。
没有人知道去了哪里，也没有人会在意。这个城市里，好像本就是如此。每一天都会有人走，每一天也都会有人来，每一天都有着离别，每一天也都有着新的相逢。只有经历过离别的人生，才会相逢的快乐，不是么？
有人说借酒浇愁，愁更愁，其实对于少年们来说，酒有时候也能带走心中许多的悲伤与无奈。酒醒后的叶游，心里很多问题也仿佛醒了。收拾心情又去了不尘堂接差事。
一如从前，不尘堂前依然等待着一些如他这般的年轻人，那个白胖主事对叶游第一次的完成任务的表现十分的满意，加上又是杨简的朋友。对叶游格外的关照。只是近来商会里里没什么重赏格任务，只有零碎差事。叶游左右无事，便也接了一些，打发时间，日子便这么一天天过了下来。
这一天，叶游正吃着早饭，杨简匆匆跑过来，说他七舅姥爷让人传话过来，让叶游马上到不尘堂里去一趟。也不待叶游说话，又匆匆的回南城客栈当值去了。
不尘堂里，那主事一如从前的胖，脸色却有些儿黑了起来，拉叶游到后堂里连茶也不上一杯，便说他有一老朋友韩泰近日遇仇家大盗爹金大牙上门寻仇。也不容叶游分说，拿出一袋银两，也不知多少，瞧着份量不轻。把到叶游手里，让其马上去往韩家大宅，分分钟要出人命的样子。
杭州西城韩家的人是商人也是善人，大富也大善。韩家大宅施粥赠药，远近闻名。这些日子叶游听过这人的名号。
韩门前的古杏下，一向都聚集着大群的穷苦人家，是西城里人最多的地方。叶游走过来时，此时杏下却只有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躺着。
站的是金大牙。金大牙的牙并不大，却真的是金的。在阳光下发着光，他的眼睛里也发着光，他在看看狗一样躺在地上的韩泰韩大善人。
金大牙在说话，他说：“我要烧了你的宅子，抢了你的银子，占了你的老婆。”这仿佛是来自十八层地狱里的声音。
他的人呢？
是不是也来自地狱。
韩泰的嘴角在流血，肩上在流血，全身都是血。血还在流着，他也还没死，他若是死了，也就不用再流血。
叶游看不清韩泰的脸，他看到的只有血，韩泰的血一点一点的在冰冷，他自已的血却开始沸腾起来，他大步走向金大牙，拔出他的剑，剑锋真指着金大牙。
叶游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你再砍他一刀，我就砍你一刀，你烧了他的宅子，我就烧了你的，他死了，你就要死。”
金大牙转身面向叶游。
叶游一怔。
他没想到那个带着地狱般声音的人会有这么一张脸。这是一张极为英俊的脸。却冷的像远山上的冰，带着化不开的仇恨。
金大牙看着叶游，冷声问道：“你是他的朋友？”
叶游道：“不是”
金大牙冷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叶游道：“我不管你是谁。”
金大牙道：“他今天一定要死。”声音里又有了一种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的仇恨。
“那我就杀了你”叶游纵剑而起，剑锋直击金大牙。
谈不拢就不必废话。看谁的刀硬。
金大牙的刀就很硬。
叶游十剑连环，招招要命，一剑即出，绝不留情。这是华山君子剑里少有的绝杀剑招，自打学成后，这是他头一次与人真刀真剑的过招，这路剑招一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金大牙没有死，他以刀对剑，回砍十刀。
金大牙很快就看出这个年轻人不是他对手，这年轻人的的华山剑法很好，出手也很无情，人却太年轻。只要再过十年，这个年轻人也许会是江湖上出色的剑客。但现在，还不是。他一定要杀了这个年轻人，因为这个年轻人正在全力杀他。你杀我我就杀你，这是江湖里永恒不变的生存法则。
也是“以牙还牙”金大牙的法则。
一个人的名字会叫错，但他的外号一定不会错。
叶游也看出了金大牙的刀很硬，比他硬。也看出了金大牙要杀了他，而且很快就能杀了他，本就是他先动的手。他不怕死，也不想死。他开始拼命，以命搏命。金大牙砍过来的刀他不再挡也不再闪，金大牙向他的脖子砍过来一刀，他也向金大牙的脖子劈过去一剑。他相信他人头落地的时候，金大牙也留不住自已的人头。
金大牙也相信，他不是不敢拼命，他每天都在拼命，偏偏现在不能，他一定要杀了韩泰，死也要先杀了他，他拼了命就是为了这一天。他收回了他的刀，他想去挡。挡住叶游劈向他脖子的一剑。
他失败了。
败了就是死。
叶游的剑像风一样划过金大牙的脖子，金大牙的头颅立刻就飞了起来，就像风中的叶子。
剑锋划过的那一刻，金大牙眼中仿佛闪过一丝悲伤。
叶游没有看见他眼里的悲伤。他只看到自已手里的剑，只看到金大牙的头颅在他的剑风里飞。
他转身去看韩泰，却发现韩泰的血早已冰冷。
也死了。
他杀人本是想救人，现在他要杀的人已经死了，要救的却也死了。
“虽然我没有救到你，至少我给你报了仇。”死人是听不到活人说话的，也许叶游这句话只不过是说给自已听的。
夕阳已西下。
天很快就要黑了，叶游一直都没有走。
他本以为韩家很快就有人来，他并不是希望有人来感谢他。他杀金大牙只不过觉的这个人死有余辜。当然也是为了不尘堂那白胖主事给的银子。他只希望韩家人看在他帮他们的面子上，也把金大牙埋了。他一真都认为，纵然是十恶不敕的大盗，他死了，也不该陈尸街头。可是直到天黑，都没有人来。所有人都躲的远远的。
韩家人呢？
叶游只好走进韩家大宅，这是多少人穷其一生也买不起的奢华宅院。现在却已是一座空宅。除了一只狗，一个人影也没有。
后来这只狗也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