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叫爷爷……”
“爷爷……”
“哎,乖孙子哎,来,这个给你拿着玩。”
寒苍树下,乱山石旁,一个满头银发,脸上褶皱连连,像覆盖了一层老树皮的老头半蹲着,正眯缝着眼,嘴角裂得很大,枯瘦的如鸡爪的手不停地抚摸着面前这个坐在石头上瓷娃娃般小小少年黝黑的头发。熟悉他的人知道他是乐开花了,不清楚地还以为哪里出来的千年老妖正在细细打量自己马上要入口的贡品呢。
“呦,老十,不就是小唐宁昨天喊了我一声爷爷,你嫉妒得要命,今天非得打着带他出来透风的旗号,威逼利诱地让他也喊了一声,但是没必要把你命根子似的火狼核送给他吧,不至于的,反正是他先叫的我,你再送也是折本,哈哈……”
不远处有几块规整的石头,形成了天然的桌凳,老九本安稳地坐在其中一个上,悠闲地喝着孔瞎子这次带来的纯蒸高粱酒。这种天气,喝着小酒,浑身舒坦呀。但是当他看到银发老头送给唐宁那个暗红色拳头般大小石头时,心里咯噔一下,赶忙开口劝阻。这种看似普通的石头,其实是一种被唤作火狼兽的魔兽的晶核。天地万物共存,人只是其中的佼佼者,但不能因此蔑视其他物种的存在。人称非人类为兽,但绝大多数兽类的体魄就比人具有优势,更有一些智力上不弱于人类的存在,或因数量稀少,或罕于现世,而不被人所知。人可以采天地之气进而修炼,纵横宇宙之间,而兽更是具有与生俱来的吐纳天赋,在修行一途上不弱于人类,有所成者往往被称之为妖。远古时期更是流传着有八大种族,虽不具人身,但更胜人一筹,在那个辉煌的年代,争相称霸于天地之间,只是再强大的事物总有衰落的时候,这一纪的霸主,当属人类。
老十原本是帝都有名的圣手神医,但不清楚得罪了哪位权贵,被迫逃亡于此地,也幸得他在,镇山之众的大小伤势都能够得到及时的料理。而老十这枚晶核,是一头修为堪比地修大能的火狼兽的精华所在,火狼兽脾气火爆,但其晶核火性却内敛,是极佳的驱寒保暖之物,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中,作用更是极大。老十平日里都会严密保管,轻易不拿出来示众,没想到这次竟然这般舍得。
“小九,我看这娃娃与我有缘,送他块石头耍耍又如何,又不像你似的,铁公鸡一毛不拔,光知道炫耀让这小子喊了爷爷,也不见拿出实际的来。你不要跟我抢,这孙子我认定了。”
老十本身年纪就长老九几岁,只是镇山内自有其排辈规矩,心气高傲如老十,自然也不会否定,但言语上肯定是不会松口。
老九听了也不生气,只是连连摇头,摩挲着手中的小杯,瞅了旁边静气入神似不存在般的四九。
“当初你救这娃娃我不理解,到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一些,镇山死寂太久,是该增添点新的活力。一开始还以为是个身患怪病失忆的普通少年,也或许是冻傻了,但是从没见过哪个小孩能够像他一样具有这么清澈的眼神,我活了一辈子,也只有在刚出生的婴儿身上看到过。而且你也搜过神,没有一点记忆残存。这法子虽有伤天和,但这孩子出现得实在是过于异常,我也就默许你用了,但愿不会给他造成不可恢复的伤害。这事儿大伙都不知晓,你也不用透露和愧疚,之后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对待就行。”老九停顿了一下,抿了一口酒,察觉旁边之人依旧静默,内心不由得轻叹了一下。相处多年,对方的心思也能够揣测几分,否则当诸人询问该为其起何名时,他也不会道出那两个字来,想必是经过思虑的。毕竟这般小的娃娃,深受大伙喜爱,就不适用于来者皆当兄弟的旧规,还是当做子侄辈对待吧,有其名姓,日后出山也好在世间行走。他们一开始就没把他局限在镇山,非万不得已,谁会在此长活一辈子。
看着远处坐在石上把玩着晶核的唐宁,老九也轻笑起来,虚指了一下:“这非但不是个傻子,称之为小妖怪都不为过。仅仅十天,从不会说话到能够表述一些简单的话语。我们之中没有这种人才,与他也只是进行着普通交流,他却熟记于心,只能说他天赋异禀啊。行动有所不便,只能够坐在地上,想必再过一段时日,他跟正常的同龄孩子就没有什么区别。大家伙都很喜欢他,虽然我们苟活于此,但是让这小子平稳富裕一生还是可以做到的。你怎么看?”
老九明显是询问四九的意见,毕竟人是他救的,姓名也是他起的,而且镇山在他来了之后财力以及稳定上更胜以往,四九平时话不多,但言出必准,大家对他还是很信服的。大家的意见是让唐宁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毕竟这里众人一生都太过坎坷。虽然唐宁苏醒过来仅十日有余,但长得瓷娃娃般,尤其是透人心彻的眼神,我见犹怜,这帮颠倒流离一生的铁血汉子,内心也因之泛起了柔情,一个个睁着吵着要当其叔叔爷爷。
四九听懂了老九的话语含义,他看着不远处的唐宁,眼神渐渐复杂起来,想起自己的那个推断,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注定不能安定一生。”老九听了,神情微变,未有话语,他知道四九对他,会说下去。
对于老九,四九是发自内心地敬重,虽不喜言谈,还是慢慢解释起来,毕竟老九也是个倔强的老人,要是他这一关过不了,自己之后的打算也不好继续下去。“假如我猜测不错的话,他不是妖,离之也不远。习武者,多有借助于外物者,称之为器,于是炼器师应运而生,大成者,亦可成圣。我记忆里与他境况相通者,没有,但从他表现看来,是被人当做器炼制,大概刚从娘胎里出生就被祭炼了吧,也唯有此,才能勉强说得过去。把人当做器来炼制,历来有这个说法,但往往都是气血衰竭的炼器师搏命所为,拿自己当器炼制,以求与天争命。用婴儿来祭炼,世间所不容,也未有所闻。”看着老九脸色大变,四九心里默然,世间之人都想修行,仿佛从此可以一步登天,但修炼一途,本就是与天争斗,稍有不慎,命丧黄泉,其中的光怪陆离,也不是寻常人能够理解的。
“之前我探查错误,以为他是冻伤,实际上,他只是一直沉睡罢了,我所为,误打误撞提前催醒他,其实对他是有害处的,他时日无多,但也并非病入膏肓,不可救治。从未见到哪个少年有如此磅礴气血,低阶人修都不如。但对于一个少年来说,这气血犹如毒药,已淤积在四肢百骸,借助外物不能疏导,必须依靠他自己。明日我就带他修炼,是死是活,只能看他自己了。”
四九的话平淡说完,老九脸色早已变几变。没想到这里面这般曲折,四九所谓修炼,必定不是普通的学习一些武术把式,而其虽非江湖人,也闻江湖事,踏入修行一途,身不由己,哪有安稳可言。
“你所说,有几成把握?”老九听得四九话语里面的不确定,虽已相信,还是不甘心得问了出来。
“他之来历,半成不到;但命不久矣,十成!”四九话出口,双手也不由得紧握。未曾想到,连自己所救少年,欲认其为子,也是天之弃子,难道,自己这一生,就这般坎坷?年少风光无限,如今却落魄如鬼。
不,何须天怜,我命由我不由天。
看着远处说着“爷爷,太热,不要”进而把晶核推送给老十的唐宁,四九暗道,你命也不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