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简册凌乱的堆在桌脚，上面绘着的似乎是衣服的样式。
桌上放着针线、剪子等等材料，一人坐在桌前，左手握住衣袍的一角，右手则捏住穿上线的细小银针，不断来回重复同一个动作，针与线，在衣袍上不住穿梭，随着针上的线逐渐变短，被针线穿刺的地方出现金红黹纹的雏形。
那是一件男子的衣袍，没有沾染上半丝污垢，颜色是雪一样的纯白，可想而知做这件衣袍的人想要穿上的人看起来会给人多么清爽干净的气息；衣袍的几处都有用金红色的线绣上黹纹，像火，却不会烫人，仅仅只是在那件雪白的衣袍上蔓延攀爬。
正在做衣服的人是孙绫，穿越过来的她好说歹说在现代也是学服装设计的，以前的梦想就是等大学毕业以后进入父亲代理的MRC成为服装设计师，哪有想过自己会有在古代给某个男子做衣服的一天？
这件衣服除去裁制的时间她已经做了快三天，因为她对刺绣不怎么擅长，只是有跟大师学过，绣起来仍感觉有些碍手碍脚，要想好久才能下手再绣第二针，对于刺绣她懂的虽然很多，但她仅仅只能算业余。
一旁的月婵这几天来总是看得提心吊胆，以为孙绫被鬼附身了。
自从孙绫醒来以后不再舞刀弄剑就算了，竟然变得熟悉音律，着实让她和淑莹都大吃一惊，更别提她像现在这样待在房里做了好几天的衣服这件事到底有多令她和淑莹感到惊骇了。
孙绫没有停住，只是轻轻摇头：“不用。”
她必须做完这件衣服。
虽然那个坚持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但她只想亲手完成它。
“夫人，有人往这边来了。”淑莹小步跑进来，这么喊着，她是被孙绫叫去站岗放哨的，因为孙绫说衣服没做完之前不能给陆逊看见。
“是谁？”她看了一眼手中还剩下一半没有绣好的黹纹，快速收拾好桌上的缝纫用具，把它们连同那件衣袍一起塞进放有她衣物的柜子里，然后把桌脚的简册用脚踹进床底下。
“是大人和孙将军的夫人。”
“孙将军的夫人？”她闻言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
月婵和淑莹都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外头传来一声恰好能让屋内的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呼唤：“婉儿，二娘……二娘来看你了。”
二娘？孙绫什么时候多出个二娘？而且婉儿……她记得先前陆逊说过孙绫也叫孙婉缙吧？可是三国时期的女性不是都没字的吗？
她蓦地转身，目光迎上由陆逊带路走进来的那人，自然也把陆逊面对对方时恭敬有礼的神情没有半分遗漏的看进眼里。
既然是‘孙绫’的二娘，那也算是陆逊的丈母娘。
“你是——？”她实在想不出孙绫的二娘是谁，之前虽有许许多多人来看过她，其中有孙策的另外两个女儿，听说孙权也来过，不过先前她一直在昏迷中，但里头没包括现下这名突然冒出来的“二娘。”
“婉儿，你真……的不认得我了吗？”
眼前站着的是一名衣饰华美的妇人，虽已中年，但风韵犹存，比起现代那堆随处可见的欧巴桑，绝对可以用倾国倾城来形容。
孙绫眨了眨眼，猫儿似的眸子里写满疑惑：“请问……你是谁？”
美艳妇人闻言，一双美目忍不住浮现雾气，她边用衣袖轻拭，边哽咽着说道：“婉儿，我对不起你死去的爹……呜，我实在是太失职了，居然让你受到如此大的伤害，呜呜……”
虽然她似懂非懂，只是呆眨着眸，没有回话。
而陆逊恰好在这时开口安抚那名美妇人，并为她解除疑惑：“乔夫人，方才我与你说过绫儿失去记忆的状况，还请你保重身子，不要太激动。绫儿，这位是乔莹乔夫人，是你父亲的夫人。”
果然。
乔莹——孙策的夫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美女大乔，跟她妹妹小乔合称二乔；小乔嫁给了当时东吴有名的美男子周瑜，而大乔则是嫁给了孙策。
三国时期妻妾之分还没那么严重，听说孙策原本就有原配，但听闻大乔嫁给孙策的时候是以正妻之礼迎娶的，名义上来说大乔是正妻，但从她对自己的称呼来看，‘孙绫’似乎并不是她生的。
“娘。”孙绫忙福身行礼。
她并不了解孙策一家的关系，而且乔莹还是孙策的正妻，她唯有直接称她为“娘”。
“你……刚刚喊我什么？”泪痕凝结遍布在那张绝美的容颜上，但仍无损她的美丽，乔莹露出颇惊讶的神色。
孙绫不疾不徐，温婉有礼地回答道：“女儿不孝，伤愈许久都仍未去向娘问安，还请娘恕罪。”
这种温婉到让她冒出全身鸡皮疙瘩的文绉绉言辞听起来还真是恶心，不过情势所逼，她也唯有配合下陆逊演这么一出戏。
她的话似乎让乔莹震撼了许久，半响后才见乔莹拭去满脸泪痕，露出温柔浅笑。“好，好，二娘当然不会怪罪你，你以前……从都不肯喊我娘……”
说着，她几乎又要喜极而泣了，幸好有陆逊在一旁劝阻，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接下来乔莹问了她很多事并跟她闲话家常，孙绫也趁机拐弯抹角的问了她许多问题，然后才发现原来‘孙绫’的生母是难产死的，孙策怕‘孙绫’从小体质虚弱养不大，就当她是男孩一般来养，所以才会有字，直到孙策去世以后的数年她才恢复女儿身，然后就是孙权赐婚的种种。
从乔莹的对话中能听出来，‘孙绫’并不喜欢她，而她这回居然会喊她“娘”，着实让她受宠若惊。
乔莹跟她聊了好久，直到都问完她想问的事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叫她和陆逊有空就回娘家看看。
那样的热情，几乎就要让孙绫觉得自己跟陆逊真的原本就是一对人人称羡的恩爱夫妻了。
可是她不是，她不是哦，她只是恰好也叫孙绫，恰好也跟‘孙绫’长着同一张面孔，只是……恰好掉落在这个时空，暂时顶替了‘孙绫’的身份。
没有人知道原来的‘孙绫’去了哪里，更加没有人知道她会留在这里多久，但无论是‘孙绫’回来或是她突然离去，都是注定会让她伤痕累累的结果。
而她在知道那个结果之前就做下了无法挽回的事，而且她到现在居然还毫无半点忏悔之意。
这份失落没有维持多久，在陆逊送乔莹离去后她迅速拿出刚刚那件还没做完的衣袍，继续坐在桌前做起来。
直到她把最后一边衣袖的黹纹也绣完，把它折叠整齐放在床榻上的时候，刚好是正午，月婵和淑莹询问她要不要端来午膳的时候，原本送乔莹离去的陆逊刚好折返回来，要跟她一起用膳。
他们用完膳后，孙绫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陆逊，我想看孙……我父亲的……画像。”她说得好艰难，差点就把画像说成了照片，幸好她突然记起三国时期还没有“照相机”这种东西。
陆逊像是早就猜到她会这么问，从衣袖中取出一卷画，递给她。
“这时候也有纸？”她还以为三国时期是没有纸的呢。
“当然有，只是我们很少用，毕竟纸对于我们来说，太过奢侈。”
她没有回话，开始专心看画。
说实话古代的画家画工太差，所谓的画像顶多也只有四分神似而已，但仍能瞧出画中男子相貌英俊，笑容爽朗，体魄强健，俊朗中又不失霸气，连她也要忍不住感叹孙策还真的不负“江东小霸王”之名。
“怎么？看自己爹看到丢了魂？”陆逊突然好恶作剧的强迫她抬头，不许她再看画里的孙策，语气中隐隐有些酸味。
“怎么会，他是我……爹，又不是我丈夫。”开玩笑，她原本连陆逊这种这么妖艳的美男子都不想看上眼，就是因为他是‘古人’，所以更加不要提这幅画里面已经‘作古’了的孙策了。
“是吗？”他单手支颐，唇边噙着一抹不知名的淡笑。“可我是你的丈夫，也不见你会为我倾心。”他指的是她刚醒来那阵子像小兔子一样惊慌乱窜，不停躲闪他的模样。
她忍不住努了努嘴：“你不是。”
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成过亲，她只不过是把‘孙绫’没有做的那一步帮她完成了，因为她先前受不住这只死狐狸的诱惑，深陷其中。
蓦地，他把她抱到自己膝上，搂入怀中，他的唇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轻声低喃：“以前或许不是，但我希望你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她咬住下唇，屏住呼吸。
他所说的话常常她忍不住想要落泪，虽然总觉得会说甜言蜜语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但陆逊给她的感觉却不同。
“陆逊，你放开我。”她突然想起床上那件刚做好的袍子，想要拿给他。
“不放。”
“你先放开啦。”
“不放。”有些时候，他也是很坚持的。
“喵，喵喵喵！”哪知，这时候几声凶暴的猫叫在他脚边响起，仿佛在怒斥他霸占自己的主人。
陆逊低头睨了脚边好像开始有点‘发福’的白猫一眼，笑容变了，变得有些狰狞。“这只猫怎么还在？”
他很不喜欢这只死猫，因为有好几次晚上他回房的时候都看到这只猫窝在他的小公主胸前露出一脸欠揍的犯贱表情熟睡。
那还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只猫是公的。
“呃……我一直都有在养小白啊。”
“名字好蠢。”他毫不掩饰的戳中，一针见血。
“喵呜！”太可恶了！你是坏人！
“呃……”说实话，她并不大想介入这“人猫大战”里，可是——“陆逊，我有东西要给你，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好。”这一次他终于妥协。
孙绫终于如蒙大赦，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跑到床边拿起那件衣袍，又跑了回来，递给他。
“这是？”
“我做的衣服，我学着做的，来试试看合不合身。”
陆逊不禁有些失笑，要不是她此刻认真的模样，若换成是平时，他一定会为她如此迫不及待脱他衣裳的举动而惊愕，以为她哪天突然开窍了。
看着她一个人忙得好欢，亲自动手给他穿上那件袍子，最后还拉着他非要他转个圈给她看，他不想扫她兴，只好任她摆布。
她自己一个人嘀咕了半天，说的都是什么第一次学做古人的衣服，不知道做得好不好，刺绣她不是很上手，不知道绣得好不好一类的。
他听完以后倒是笑着对她道：“小绫儿，别忙了，袍子非常合身。而且如果你还认为自己做得不好的话，那外头的布庄和绣娘估计都要直接关门回乡下种地了。”
“啊，真的好吗？”她原地跳了一下，满脸惊喜的抬头。
“真的。”看着她一脸兴奋的模样，陆逊含笑点头。“而且，你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