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狗六被这嗓门嚷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话。竹耙七温了些声带讽道：“六哥你这么会算术，怎么不到城里做生意！一家老小三辈子祖宗窝在这个穷沟窝里做什么！这么没出息？不像你们家作风啊！”
见竹耙七真动气了，啊狗六羞脸劝道：“不就是那三五斤蕃薯嘛！何必叫那么大声呢？今天不方便，明天给也行啊。”
“我很大声吗？”竹耙七抛了根青菜进嘴里，扭歪脖子冲啊狗六怒目大叫：“我明天就给你挑三五筐过去，让你们全家吃个饱！一餐够撑你一家人的，我不会给少你！”
“三…嗯五斤得了，哪要三五筐？好了，你先喝酒吧，明天再送过来就好了，要不你叫我，我过来拿也行！”啊狗六见竹耙七动气，不想再惹他，这人闹起脾气来，不好惹，自己也感觉做贼心虚似地想离开，但仍是想竹耙七能赔偿他点芋头或者红薯或者什么都可以，要不然心里会难受，只要相对于八株青菜不吃亏就好。刚才想说三斤的，觉得吃亏就改口五斤了。
啊狗六黑着脸转身要走，顿下来欲重复提醒竹耙七给他点什么，毕竟竹耙七没有确切回复给还是不给，没到手的东西没有安全感，但压在嘴巴里的话却欲语不开，像他儿子十三一样，一阵眨了眨眼，无奈又不服地起步欲走。
“坐一坐啊，喝点酒，说不定可以马上挑两担回去！”竹耙七还是大声嚷道。
“不用了，家里煮好了…”啊狗六仍还想后面加多一句提醒的话，但还是不敢说，感觉这老头子要暴跳起来似的，只得幸幸又满怀希望地离开了。
看啊狗六走远，竹杷七咬着狠狠喷了一句：“绝种了你！”
刚才两人在说话，老公鹅是在静静看着，却怎么也看不出他们究竟是在干什么，只知道一个发出大响声，一种它经常听着的反感的响声；一个发着小声。
这时候，不远处的门缝里钻出一只耗子，看见有个人在对面，不敢钻出来，要缩回去，也望见了圈内的老公鹅，开口问道：“鹅老伯好啊！”
老公鹅寻声望去，看见了，很有礼地回道：“好啊，哪位？”
“老鼠七！出来找点吃的，经过这里，你旁边有个人！”耗子七说。
不管是小猪，还是鸡鸭鹅，对这些几乎一个模样的耗子，它们是分辨不出来谁是谁的，只得耗子每次的自我介绍。非大吵大闹时，它们的这点说话声响，人还是听不见的。
“是哟，这人在这好久了，最好不要给他看见你，这人会害你的。”老公鹅扭头看了看竹耙七。
耗子七往回缩了一些：“这个知道，这些死人跟我们有仇，看见我们就想把我们往死里整，和猫老太一个样！”
老公鹅知道最近这些耗子去玩人，说：“你们呐！不知天高地厚，人是不能玩的，鹅老伯我要不是长个硬嘴巴，我也不是受他们气？不过终究骨头还算硬朗，发起脾气来，这人也要让我三分。”
边说边不时扭头看看竹耙七，脑袋扬得更高，但还是没有竹耙七高，只是显得差距没那么明显。耗子七有些听不明白，感觉老公鹅的话有些跑偏题了。
竹耙七端起酒碗重重啜了一口酒，抬头见老公鹅高着脖子面向着自己，心中来气，呼地将手中筷子砸扔过去：“看你奶奶看！”
老公鹅的脑袋被一只筷子砸中，来得太快太突然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待愣了一愣了，才恍过神来。但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这样对它，惊恐万分，惊疑不解！
竹耙七起身欲捡筷子的，老公鹅吓得在圈里直退闪，不经意地瞥见了还在门缝下的正盯着它那边看的耗子七，又一个震惊！瞬间觉得羞辱至极、面子全无，感觉耗子七正在用另外一种眼神在看它、正在笑话它，整个脑袋嗡嗡做响，比刚才受竹耙七仍筷子砸它时更加发麻。
不知所措了一阵，竹耙七已经跨进圈里捡了筷子准备再跨出去，瞥了瞥耗子七，不敢正眼看它。看见竹耙七要走了，刚才的不自觉涌上来的羞辱感顿时转变为理性的羞辱感，脑子里开始想着这耗子七会是怎样地看待它，真是丢死人了！余惊未消地壮了胆赶紧地冲竹耙七大骂：“瞎眼了！？干什么呐！“
“喊你个祖宗啊喊…”竹耙七看它呱呱叫的大声，更加心里不爽，一团火又冒了起来！抬起欲跨出圈的一条腿抽了回来，抓在手上的筷子照着老公鹅又是一砸！不解气，提脚再给老公鹅一踹！把这么大只鹅踹撞在竹圈上。
羞辱远胜于惊怕，也不管那么多了，老公鹅直了脖子，撕心裂肺叫喊着朝竹耙七直脖子蛇着脑袋扑去！竹耙七见状不妥，急忙退缩了回去，筷子也没捡到，跨出了竹圈。
“哎呀…还想钳我？”竹耙七在门口抄起扫把，气呼呼两步跨到鹅圈旁，照着鹅头就是狠狠一扫把！
老公鹅早就看着竹耙七抄起扫把了，却躲闪不及，脑袋挨了竹耙七那一扫把了，顿时觉得一阵头沉目眩。这一扫把扫得那老公鹅站着都歪歪斜斜的。
“晕没？晕没？”竹耙七连连再劈它几扫把，见它晃晃闪开了，才丢下扫把，一边嚷一边进鹅圈捡筷子。
耗子七盯着竹耙七拿扫把劈老公鹅，惊得自己也叫出了声来！
老公鹅稍稍缓清神来，竹耙七刚好在弯腰捡筷子，受此侮辱，老公鹅眼珠都要暴喷出来了，大嚎：“你打我？我跟你拼命！”
说罢，压了脑袋，直了脖子，冲向竹耙七的后脚跟，蛇速一般狠狠地钳竹耙七的小腿后部！
“哎哟！…”竹耙七始料不及这鹅会咬他，一阵剧痛让他鬼嚎般喊了起来，惊慌地抽提起被鹅钳的腿。老公鹅咬住不放，两颗眼珠暴怒地盯着它咬住的竹耙七的腿，仿佛要吃下去似的，好不吓人。
“哎哟…哎哟…”竹耙七感觉要掉了一团肉似的，拖甩着老公鹅，用手打着它，一巴掌拍中鹅头，老公鹅被甩脱开了。但是竹耙七没来得及跨出鹅圈，又让老公鹅追上，在另外一条腿就是虎钳般咬住！竹耙七大喊大叫地蹬腿甩鹅，怎么甩也甩不掉，一个失去重心扑倒下去，压扁了竹圈子。老公鹅仍旧追咬不放，一口又一口地扑咬他。竹耙七躺在地上，一边喊“救命”“要死人咯”，一边对着老公鹅又是蹬腿又是踹脚，老公鹅总算被踹开，竹耙七趁了机会爬起身来就跑。左小腿已经血流到脚板上，老公鹅像蛇一样死追过去。不知是老公鹅太过于恼怒，还是竹耙七腿疼软了，老公鹅竟然又追上了他。竹耙七边跑边扭身，两手向老公鹅张狂乱抓，犹如有条蛇正咬着自己屁股不放。
可是，他是站着的，老公鹅是蛇低着头的，他那两手掌哪够得着蛇低了的鹅？眼看老公鹅硬嘴甲就要再次钳着他的小腿了。竹耙七狗急跳墙，回身越过老公鹅跑进厨房，急忙关了门！
老公鹅进不去，在门外怒喊怒叫：“来呀…来呀…啊？你来呀！你不是很凶吗？怎么？躲起来？你不是很有能耐吗？你出来呀！躲起来算什么？当我真老得不能动啊…”
竹耙七在里边锁了栓，拉起两腿裤脚一看，小腿后面均给鹅嘴钳暴开了一块肉，足有一指大。
“哎哟…哎哟…！”竹耙七像要死了似地嚎叫：“有人没有？要死人了…”
听鹅在门口外叫，嚎骂道：“你祖宗的今晚我不煮你吃了我跟你姓鹅！哎哟…”竹耙七看着那暴开的肉，浑身起鸡皮疙瘩。。
厨房内可以通过睡房的。他走进睡房拿剪刀剪了一块布包住伤口。他家里没有备用的万花油，只有一瓶别村赤脚医生开方泡制、用来擦风湿脚痛的药水。肠八家有万花油，只是那老公鹅在门口“呱呱”嘶声叫得吓人。睡房又没有门出去，否则他可以偷偷从睡房打开们，快速跑走便可。
竹耙七活了几十岁了，自身没曾有过血淋淋的情况。这会瞧着血淋淋的左小腿，惊惶万分：“妈的！真的要死在里面？”
他取了一根扁担，想着是否能用扁担击退它，好去肠八家拿药，其实他更像有个人帮他处理伤口，他毕竟没有遇到这种事。想了想用觉扁担不管用。眼下不敢多想怎么打退那鹅，只想能防身跑出去，已经是万吉了。看见角落一只箩框，心想那防身还可以，于是抓了那箩框边边，开了门。
老公鹅一见，又蛇起头来欲冲进去。看着鹅这副模样，竹耙七又一身疙瘩冒起，惧慌地用箩框把鹅顶出去。出了门，将箩框猛地一推顶开鹅，撒腿便跑。
老公鹅给推顶了个踉跄，站起来竹耙七已经跑远了。老公鹅看见他跑了，虽心里还有气，但也算满意了。扬着高高的脑袋，望着竹耙七逃跑的方向，不时偷撇了撇耗子七，嘴上骂了一些脏话，稍稍冷静下来了，觉得这样爆出口不好，便不骂了。
耗子七见人走远，小心警惕地跑到老公鹅旁边的墙根下，震惊道：“哇！鹅老伯，您真厉害，我估计，这世界上就您敢跟人对着干了，真汉！”
老公鹅给赞得一腔热血似地望着竹耙七逃走的地方，似乎巴不得那人再回来，它再给点教训。
没有人在，耗子七放胆在墙根下和老公鹅聊了起来，但绝大部分是老公鹅在说它刚刚才怎样对付人的感受，怎样的不要对人客气！
再说竹耙七鬼哭狼嚎着朝村西肠八家走去，快到肠八家了，扯开嗓门大声嚷叫：“八姐！在家吗？要死人咯！”
肠八与张八婶恰好在屋里吃晚饭，听到竹耙七喊叫声。张八婶捧了饭碗出了门，望见竹耙七两腿血淋淋的，吓一惊诈：“这是怎么回事？”张八婶跑回了屋，放了碗筷，又跑出去，近看了竹耙七两条血腿，就差没晕了过去，直在那里惊叫，不知所措。
还是竹耙七叫她拿万花油了，她才慌恐地跑回屋内取物去。肠八听着两人惊呼骇叫，方才疑惑出门，见了竹耙七那样子，也是吃惊不小，两眼瞪得圆大，但也不失幽默叫道：“你这个老家伙，和你家老公鹅打架吗！？”
肠八也不过是开玩笑地问，却是说准了。张八婶取了万花油、破布出来，与他一同给竹耙七擦血、止血。两处伤口是暴开型的，得张八婶几次侧头不敢正眼看。
“这怎么会弄成这样子，怎么会让鹅钳成这样…哎哟…你看这肉都暴出来了，吓死人了这是…”张八婶惊呼道。
竹耙七坐在矮瞪上，不太敢看他的伤口，却是不时地要盯上两眼，似乎要记清楚伤成什么样，回去报仇似的，嘴里左一句“狗胎的”又一句“祖宗的”的，喊骂得嗓子都开始有些嘶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