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旁边原本有条渠道,渠里一年到头都流淌着悠悠的渠水。这段渠道不长,从头走到尾还不用抽根烟的时间。它的上游连接着特殊的池塘,下游通向一条河流。那池塘本来四面围绕着一栋钢筋水泥的“洋楼厝”,好像护城河。这洋楼有三层高,在一般都只有两层木房子的乡村,显得特别鹤立鸡群,老远都可以看到;要是有人站在楼顶,自然也可以把视野能及范围内的景物和动态尽收眼底。这楼很坚固,钢筋水泥的骨架,厚厚的砖墙,窗户不大还镶着拇指粗的钢条。听说这房子是在台湾发财的一名乡亲回来建造的。解放后交通中断,房子空闲着,便成了乡政府、后来又改叫“公社”的所在处。乡政府进驻后,理当方便与外部的联系,也要壮大门面,以显出地方政权的威严,于是将前面池塘填掉一大块,形成一个院子,砌起高大的围墙,还修造了两扇威风凛凛的大门;门前再往两端填土修路,四面环水的格局从此改变。这条路一端修到闽江边的“侯官”码头,另一端修到上街村的旧街道,这在当时算是最好的主干道,路面既宽又有鹅卵石和沙子铺垫。为了排水,路边都要留出路沟,这一段路沟更宽一些,除了承接路面流下的雨水,还要沟通池塘与河流,所以就成了水渠。
在孩子的眼里,水渠很宽,宽得连大人都没办法一脚跨过。我家要前往大路,就用两块石板并在一起搭起一座小桥,老老少少进出都得走过这两块石板,没几年,石板就被磨得很光滑了。
光滑的石板不仅是进出的通道,还是天然的洗衣板。池塘的水可能污染,挑水洗衣又多一道麻烦,渠水就给我们带来了便利。于是,水渠里经常可以见到妈妈和伯母、婶婶们洗衣的身影。她们端着一盆衣物来到石板旁,把木盆放下挽起裤脚踩进渠水里,先把衣物放到水里浸湿,再堆在石板边,然后就在石板上一件一件地摊开来打肥皂、揉搓、在渠水里漂洗。水渠宽敞得一边可以同时站下两个人,互相之间不会影响,还可以边干活边聊天;假如多来一两个,便会站到对面,使用另一块石板,照样可以凑在一块说说笑笑。要是偏巧有人过路,只要把衣服暂时收归盆里,互相打个招呼,等到行人走过后也就能够继续她们的活动,从来没有感到不方便。
渠水还会制造故事。有一回小学放学的路上,我边走边看,慢慢地被悠悠流淌的渠水所吸引,忍不住脱下鞋子、放下书包、挽起裤脚跳下渠里,用双手捧起一把一把的泥土堆在两旁,堆出中间留道缺口的小坝,认真地观察水流的变化;随着小坝不断升高,落差逐渐加大,缺口泄下的水流变得越来越急促,哗啦啦流得很畅快,真是好玩极了。哪知随着水位的升高,危险也悄悄来临:在取土时一不留神没站稳,竟然歪倒在渠水里,这下不但辛辛苦苦垒成的小坝塌了,还满身泡上渠水。回家当然免不了遭受一顿训斥,还一直被大人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话传播。
还有一回,走着走着感觉渴了,看到身边的渠水白花花流得正欢,踩下去双手捧起来看看,又清澈透明得不见丝毫杂物,于是干脆洗洗手,捧一把就喝。谁知刚入口,就听路上一声断喝:“这水也敢喝?不要命啦!谁家的孩子!”扭头一看,糟糕,恰好碰上一位熟悉的邻居。于是,回家后又免不了要竖起耳朵听骂。
不过,我还是少不了在渠水里玩耍。最常玩的,还是跳进水里捧几把土,垒起一道小土坝,在小坝的缺口安上纸做的水车,看它被水流冲击得轻快旋转;有时也会放一只纸折的小船,一路跟随着,看它顺流往前行驶;长大些,甚至找来木板,用铅笔刀精雕细刻,制作出几艘精致的小木船,让它们在水里争相游戈,比玩纸船更多了几分乐趣。
水渠里还有一些鱼。特别是雨后,池塘和河流都涨水了,渠水也升高起来,鱼儿就会顺水游来游去,常见大人在渠里放下竹篾编制的捕鱼器具,鱼儿游进去后就出不来,多少总会有些收获。还有些大人会手持鱼叉或者网兜,沿着渠道细心巡察,一旦发现鱼儿的踪影就迅速出手,往往也不会落空。我曾经看得心痒难熬,把家里闲置的鱼叉找出来,学人家的样子到处出击,可惜技术太差,又没有经验,始终一无所获。偶尔得到些劳动成果,是帮别人截渠抓鱼。那是在渠水不多的时候,把渠道两头先用土堵起来,接着用盆子或桶把中间这一段被隔开的渠水泼出去,然后寻找被困在渠底泥土中的鱼类、还有附属田螺;整条渠道要一段一段地如法炮制,既费时又费力,谁想单打独斗一般都难以胜任,所以需要帮手。我年纪小,出的力自然不多,只是帮着堆堆土泼泼水,分给的成果也就很少,抓的鱼比较多的时候能分到一两条,鱼少时就只有自己去捡些田螺了。
除了这段水渠,家乡还有很多很长的水渠,那是为了引水浇灌特意修造的。大约在“公社化”时,选择位于“溪源”那地方的溪流上建造了一座石坝,把上游拦出一座水库,多余的水会从石坝上溢出来,再顺着石坝的斜坡滚滚而下,所以叫做“滚水坝”。坝的一侧顺着山势挖出一条引水渠,安了个闸门,这就是整个家乡灌溉水系的源头。引水渠出山后,再接上各村修建的干渠,这些干渠都是乡亲们以“生产大队”、“生产队”为单位,在田野中用人力一担担挑来泥土填起来的,填得都很高,人站到一边看不到对面;并且也宽,单边可以同时通行两三个人,行人走动时自行车也能畅行无阻,自然也成了交通干道。在孩童眼里,它简直就像小山一样高大、雄壮,真不知修建它的乡亲们付出了多少血汗!中间流水的渠道,也比我家旁边的还要宽;道路需要穿过的地方,也不是安放石板,而是地地道道的桥梁。干渠的两侧,根据需要延伸出条条支渠,支渠再延伸出小渠,一直通到广阔的田野,站在高处放眼看去,真像常常比喻的蜘蛛网。这条水渠并没有天天流水,一般要在春耕和秋种时根据需要放水浇地,平常只有当雨水太少旱情出现时才放水“抗旱”。
水渠由于穿行在田野中,远离村庄和住家,所以没有多少趣事轶闻,但它是最可敬重的伟大创举,是应该载入史册的辉煌业绩,是乡亲们辛苦劳作的巍巍丰碑!当然,它也是家乡丰收的希望和依靠!每当看到它,我都会怦然心动,都会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