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冬尔在收拾房间，宋敏说明天让朋友来拿行李。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年时间，但她的东西真是多啊，每个柜子都有她的小玩意儿，每件东西都有回忆。收拾了两个小时，房间焕然一新，所有她的痕迹都被清除了，彷佛她从来没有出现过。
陈冬尔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坐在空洞的房中间，重重叹了一口气。
隔壁传来电视机的声音：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爱！
陈冬尔说：“靠！”
王宽把杯子往桌上一放，瞪大眼珠子：“你……你不会又分了吧？！”
陈冬尔讪讪一笑算是承认。这些天自己一直在婉拒王宽的家庭饭局邀约，也是实在不知道怎么跟老友说起。毕竟是他被甩，面子上还是过不去。陈冬尔沉吟了一下，说：“她还是要追求她的理想爱情去，说现在这样不是她想要过的生活。”
朱玉翻了个白眼：“什么理想爱情？说白了还是嫌你穷！”王宽看了自己老婆一眼。
陈冬尔紧着解释：“也不算吧。她不是那么物质的。”
他口中的“她”是他的女朋友，哦，刚变成EX了，宋敏。
宋敏是一个特追求感觉的一个姑娘，小城市出身，来北京读了一个中不溜儿的大学，学的是外语，所以有一种特殊的优越感。现在一家外企做销售，同事客户间言必称Mary、Peter，动不动就讨论KPI和要开call-con的。她跟陈冬尔机缘巧合凑在一起，很快她就发现陈冬尔是个闷葫芦了，除了他的小房子布置得很有情调，他整个人是跟情调绝缘的。
她说，周末怎么能不去咖啡馆看书呢，假日怎么能不跟驴友扛着单反去拍野山呢？
而这些，陈冬尔都是轻轻鄙视着的。俩人甚至会为要不要吃西餐而争执半天。宋敏内心深处是想优雅地坐在西餐厅，品着红酒，听着爵士乐，还可以偶尔和waiter说几句英语，或者意大利语，这样能让她自我感觉特别良好，证明经过自己的辛勤努力向上攀升，野百合也有春天。
但陈冬尔说：“我宁愿吃肯德基！肯德基是西餐！”
两个人对生活的理念不同，也不肯为了对方改变自己，说到底，都没有那么爱对方。所以，分歧多了自然嫌隙丛生，时间一长就走到了尽头。用宋敏的话说，是：“我要追求更有质量的生活，我不想跟你一起过我父母那样的日子。”
陈冬尔和宋敏分手，最高兴的莫过于朱玉。她觉得宋敏小家子气，总有一股小人得志的气场，她从心底瞧不起宋敏，觉得配不上陈冬尔。况且，陈冬尔是自己老公最好的兄弟，她不愿意以后跟这样的女人做妯娌。
所以，朱玉说：“分就分吧。是宋敏不识货。我们给你找更好的。”
陈冬尔赶紧求饶：“算了吧。你那些高干千金，我伺候不起。没感觉。”
朱玉撇撇嘴：“你家里不是催你结婚吗？我这些才是最好的结婚对象。你追求那么多年感觉追出什么结果来了？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没有金钱为基础的爱情都是纯扯蛋。你没钱，就总得找一家里条件好的，娶个好老婆，少奋斗十年。别瞧不起高干千金，她们有的是钱，缺的是靠谱的男人。各取所需，这样的组合是再好不过的了。”
王宽不同意自己老婆的说法：“得了吧！那些姑娘，一身的公主病，能跟尔东陈好好过吗？……不过，我说你，你是不是其实也不怎么喜欢宋敏啊？”
陈冬尔内心被看穿，心虚地打着磕巴：“还好吧，还挺喜欢的。”
王宽说：“喜欢根本就不是这个状态。我看你一点也不难过，倒像是如释重负。”
陈冬尔被噎住了。他也问过自己，答案跟王宽的是一样的。
不仅是宋敏，这几年来交过的三个女朋友，有哪个是自己特别喜欢的呢？没有。她们身上都有自己熟悉的影子，也许是说话的腔调，也许是穿衣的风格，也许是头发的味道，都会成为吸引他的一个点，然后试着交往。但他心知肚明，这些点根本挡不住内心那个影子。交往的阶段他不是不投入，不可谓不认真，但往往就缺一股劲，就是那种我爱你你是我的我就想跟你一辈子的强烈冲动。跟她们在一起，他就是想找回这种冲动，可惜并没有成功。这才是他三年分手三次的真正原因。
陈冬尔出门后，王宽叹了一声：“都是花子给闹的！”
不过，分手终归是件沮丧的事情，有一段时间陈冬尔始终情绪高涨不起来。所以，当老李问他想不想出差时，他想都没想，张口就说：“行！”
但他完全没有料到，出差的城市居然是：包头。
《立春》里的王彩玲说：立春一过，实际上城市里还没什么春天的迹象，但是风真的就不一样了，它好像在一夜间变得温润潮湿起来，这样的风一吹过来，我就可想哭了。我知道我这是被自己感动了。
《立春》的故事就发生在包头。
陈冬尔完全没料到自己会去王彩玲生活的城市，而且是坐火车去，顿时有点啼笑皆非。
刚过完春节，北京往外的火车上人并不多，尤其是软卧车厢。由于是夜车，陈冬尔准备上车就睡了。进了车厢，看自己的铺上坐着一对胖夫妇，在啃鸡腿喝啤酒。对面铺上斜躺着一个女孩，举着ipad看片。
胖大哥憨厚地让陈冬尔也吃点，以报答他让他们在他铺上吃喝的大恩。陈冬尔并不想说话，微笑摆摆手坐到外面去了。
陈冬尔看看窗外，百无聊赖，又转头看了一眼对面铺的女孩。20多岁，瘦削，短卷发，脸庞清秀，小眼睛，还一直盯着屏幕，一副乐得要喷饭又拼命忍住的纠结表情。终于，她“吭哧”笑出声来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抬眼看看周围，正好和陈冬尔眼神接触，陈冬尔赶紧又看窗外。
胖夫妇终于吃完了，收拾干净爬上上铺。小卷发女孩也把被子盖自己身上，准备睡了。陈冬尔瞥了一眼ipad，屏幕画面是一副停顿的蒋雯丽龅牙形象，当下微微笑起来。
熄灯了。陈冬尔已经过了前几天失眠那劲，很快就迷瞪起来。不知过了多久，被一阵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打醒。一听就知道是那对胖夫妇的，像交响乐，钟鼓和鸣。陈冬尔想继续睡，无奈呼噜声声入耳，干脆翻身起来了，看见对面铺是空的。
陈冬尔开门出去，看见小卷发女孩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茫茫夜色，一副沉思的样子。她转头看见陈冬尔，两人一看互相明了。
陈冬尔首先开口：“二重唱啊。”
小卷发嘿嘿一笑，说：“你也睡不着了吧？”
陈冬尔呵呵地说：“每次坐火车都会碰上一两个打呼的。”
小卷发嗯了一声。接下来进入了冷场。陈冬尔有点儿尴尬，就说：“刚才你看的片，是《立春》吧？”
小卷发一下有了神采，脸上堆了一堆笑，出现两个小酒窝，欢快地说：“你也看过啊。我特喜欢这片，看了好几次了！”
陈冬尔说：“是挺有意思的。”
小卷发解释道：“这不是去包头嘛？所以又看一遍。”
陈冬尔问：“你是去包头出差？”
小卷发思考了一下，说：“算是吧。你也是？”
陈冬尔回答说：“是，没人愿意去，我就去一趟。就两三天。”
小卷发一副明白了的神情，又看向窗外。陈冬尔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外面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站着。
过了一会儿，陈冬尔打破僵局，问：“你一个女孩子自己出差？”
小卷发回过神来，说：“嗯，习惯了。”陈冬尔看出她没有要展开聊天的意思，也就不再说话。陈冬尔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用力推了推上铺的胖大哥，胖大哥的呼噜戛然而止，翻身嘟囔了几句，又睡着了。巧的是，他的胖老婆，呼噜声也随之渐渐弱了下来。
都说两人在一起时间久了，很多方面都会变成一样，除了长得越来越“夫妻脸”，表情、气质和肢体习惯也会慢慢越来越像。像这一对胖夫妇，连呼噜的节奏都很统一和谐，最奇特的是听说有一对儿，女人的高血压居然向自己的男人看齐，变成了低血压。
就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陈冬尔也睡下了。
一夜无梦。
早上抵达包头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