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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阋墙

地眼山畔,晒甲城俨然而立,森严有度。此城得名于前代名将武侯魏无忌在此歇兵晒甲,城高七丈,厚三丈五,周长二十七里三十七步,实乃皇朝西南域诸城之首,也是武林圣地之一。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尹家,正发源于此。尹家家族渊远,积威已久,虽当地官府,亦难缨其锋,名存而实亡,殷勤奔走尹家门下,以求无事消灾,有事托请庇护。

清晨,第一缕晨光照射进晒甲城内时,城西北角一座巍峨华丽的大宅内已经透出刀剑相交之声。尹家大宅内练武场上,三三两两站着一群少年人,大的有十三四岁,小的不过八九岁,都聚精会神盯着练武场中心两人相斗。相斗的两个少年,都在十三四岁间,看样子已经激烈交锋了一阵,其中个子较矮的那个少年用的是正宗的尹家剑法,招式之间森严有度,防守严密;另一个少年却将尹家剑法和一字慧剑门的“一字慧剑”混在一起使用,招式起承转合之间,甚为灵动。二人又相斗七八招,高个少年微微撇嘴,露出一丝冷笑,待诱得对方转剑向自己右侧斜削而来之际,突然撤剑急转,以右腿为轴,左腿快猛踢向对方腰间,竟将对手踢出五六尺远,极漂亮一个转身,稳稳站定,这却是尹家独传的“风雷腿”,旁系子弟亦不得学。高个少年抱臂而立,淡淡道:“尹峥,近大半月你真不长进!”那矮个少年涨红了脸站起来,一手捡起剑,一手捂着腰部,却不言语。

旁观人中抢进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连忙扶住尹峥,却被尹峥一把推开,显然那尹峥甚是倔强,虽已被踢伤,却不愿要人扶。那后进来者却是尹峥的兄弟尹峡,他嗔目大怒,一张童稚的脸上两道粗黑眉毛几乎要立起来,指定高个少年,大声道:“尹岳,自己兄弟之间,下这重手有什么意思?你武功好,就要成心欺负别人么?”他年纪还小,声音极清脆,话一说完,马上获得了旁人的认同,先前与那高个少年交手落败的二人,也不同程度带了伤,都暗自点头,却不如这尹峡莽撞胆大,敢公然叫嚷出来。高个少年尹岳却既没动怒也没回应,连视线都没有落在尹峡身上,一边抬步往场外走去,一边仍旧用淡淡的语调道:“有娘生没爹教的小崽子。”这一句话却激怒了尹峡,他一把夺过哥哥手中的剑,跳起来就向尹岳扑去。人群中惊呼不可,却是两人同是抢出,一人就要上去拦腰抱住尹峡,另一人却大声道:“岳哥小心!”但场外两人距离较远,转眼间尹峡已经冲至尹岳周身三尺内,一剑直直往尹岳背心刺去。众人交手所用之剑皆为尹家特制的练武用剑,重量形制和真正的剑相同,但剑头圆钝,也未开锋,可是真的刺到身上,也必然极疼。最重要的事,性格高傲的尹岳怎可能接受被刺中的事实!

尹岳不愧是这一代少年人中武功最出色的,艺高人胆大。他人虽未转身,却听风辨声,湛湛在相差一寸间身子一矮,又是反腿上踢,显然腰劲极出色。这一踢便准确踢中尹峡手腕,后者哎哟一声,长剑落地,右手手腕登时肿胀起来,却只不服,拧眉咬牙,左手捡起剑,待要继续上前,却已被哥哥尹峥疾疾上来拉住后襟,旁边抢上来者,一人搂住他肩膀低声劝解,却是向来做惯了和事佬的尹方。另一人却赶到尹岳身边,一边亦步亦趋跟着他往外走,一边笑道:“每半个月的武较,岳哥总是技惊练武场,可惜今天长老们竟一个都没来观战,若是看到岳哥的进度,不用说,这次四大家族会盟武较,岳哥就该以少家主身份前去参加了。”尹岳听到这番话,冷淡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一丝笑容,笑骂道:“就你“锡夜壶”会说话,要是给大伯和那位听到了,有你好果子吃的!”

这凑上来的少年名叫尹锡,听到自己“锡夜壶”的绰号被尹岳叫出来,尴尬一笑,却马上神色自若,嬉皮笑脸道:“这么多人,也就我敢跟岳哥说说真心话。”。他年纪和尹岳相若,虽是尹家旁系子弟,却因聪明机灵而被挑选进来和尹岳等嫡系子弟一起练武习文,也是自幼相熟。尹锡聪明劲儿有的是,察言观色、揣摩人心更是拿手绝活,早看出尹岳勤练武技,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成为家族继承人,下一代家主。别看他性格高傲,似乎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心里热切那“宗子”、“少家主”的称呼已经许多年。这一切都要从这一代继承人的特殊状况说起。

尹家世居晒甲城,据传其最初定居晒甲城,乃是因前代武侯魏无忌。尹家先祖当年跟随前代武侯魏无忌死守晒甲城,魏无忌一生征战未尝一败,有“武神”之誉,最后一役死守晒甲城三年,对抗当时所谓的叛军,之后的新朝,却正逢前朝末路,内外交困,晒甲城弹尽粮绝,不见支援,连草根树皮都被城内百姓啖食干净。魏无忌见守城无望,不忍黎民受苦,遂下令大开城门,不做抵抗,却在对手入城之际,持剑杀妻弑女,然后在晒甲城外地眼山上红崖之巅坠崖自尽,时年三十九岁。魏无忌以如此惨烈的方式为前朝做了最后的殉葬,新朝也为之震动,因此善待开城投降的一城军民,并在晒甲城内为魏无忌塑像立祀。魏无忌所带领的守城兵士,最后不过几百人,由武侯副将,也即尹氏先祖带领,皆留在城内定居下来。故而晒甲城又名武侯城。

尹氏先祖因感念武侯而定居晒甲城,却无心为新朝效力,遂专心致志往武林发展。与新朝风气不同,尹家承袭前朝风气,特重宗族嫡长之制,每一代以嫡长子为家主继承人,并对嫡长子自幼进行特别培养,使其能超拔于同代子弟中。这种制度最大程度上保障了家族传承的稳定和持续,故而百余年间,许多武林世家已经销声匿迹,尹家却岿然不动,风景独好。

这一代尹家家主名叫尹山海,是上任家主尹祖修的嫡长子,也是如今尹氏族内当之无愧的武技第一高手。放眼整个武林,武技在尹山海之上的,大约一只手就能数完,且都是久已成名的武林前辈,如白马寺的慈修大师、昆仑派的师祖魏枯雪等。而尹山海现今不过四十出头,正当壮年,论功力精纯虽不一定及得上武林前辈,但论到劲力威猛、内力持久,却是颇有优势。尹山海虽然武功超绝,生平却有一憾事,就是膝下独子尹峻因先天不足,经脉受损,无法修炼内力,如今虽已长到十余岁,也照旧如尹家其他子弟般敦武修文,却只是空学招式,功用不过强身健体而已。但依据族规家法,尹峻身为嫡长子,是当之无愧的下任家主,自他出身之时,便拥有族内宗子身份,待到十五岁,就该以少家主的名义去江湖历练亮相。可是这个尹峻连家传武技都难以修炼,未来又如何能在家主的位置上坐得住?又如何服众?尹山海每每想起,便一阵黯然失落,明知这一绝大隐患迟早要面对解决,却也迟迟未下定主意做何种处置。

尹岳一走,练武场上就轻松了很多。先前陆续比武相较过的众人有的凑在一起讨论套路心得,有的也在悄悄议论方才那场争端。无论众人服与不服,都不能否认,这一代后辈中,尹岳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高手。

尹峡到底只是十岁出头的孩子,尹方劝慰一番,倒将他注意力转移到了哥哥尹峥身上,尹峥素来言语不多,脑子里还在回想方才比武的情景,脸色随之一阵一阵变化。尹峡看他脸色,哼了一声,道:“大家学武都是从尹家剑法学起,他偏偏要独辟蹊径,学这么驳杂,要不是二伯给他私下开小灶,我不信哥哥就不如他!”尹岳的父亲尹山游负责教导家族下一代子弟武艺,但他很少亲自教导众人,另有几个教官负责直接教导子弟武艺。按说,嫡系子弟们都有各自父辈亲灸,原也看不上这种集体教学,但是尹峥和尹峡的父亲尹山淙常年在外,二人自然只能跟着其余子弟一起学武。尹峡还在那里嘟嘟囔囔的,尹峥闲他话多嘴碎,打断道:“等会儿还要去听先生讲书,前天的窗课本子下来,看你等会儿挨板子。”尹峡一听,脑袋就耷拉了,跳起来直往家里跑,道:“你们先去,不要管我!”一阵旋风似的去了。

尹方笑着看他小豹子似逐渐消失的背影,倒对尹峥兄弟二人的亲密之情生出几分羡慕。他父亲尹志丙亦是家族内长老之一,当然地位权势不及尹岳父亲,但却有一宗他人难及的长处,极善贾。这是如尹家这般大家族不可或缺的人才。否则,以尹志丙旁系子弟身份,武功也不出众,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坐长老的位置。所谓和气生财,这一点在尹方身上体现得极为明显,尹方的好脾气是出了名的,但好脾气并不代表尹方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和个性,相反,受父亲经商打理家族生意的影响,小小年纪的他出去见识过不少地方风物,对家族现状也是旁观者清,看得比同辈子弟中谁都明白。想到这里,他就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以他旁观者的眼光看来,尹岳虽然武功出众,颇有天赋,却过于高傲拗直了些,在同辈人中并不十分受到好评,父亲也曾私下和他议论,说尹岳若成为下任家主,未必利于家族未来往北方的扩张云云。至于整个尹氏家族目前名正言顺的未来继承人,大公子尹峻,他却是尹方了解得最少的人。未来的家主,自有专门教育,但尹峻不能武的事实,家族内却人尽皆知。平日里子弟们私下一个重要话题,就是猜测今年的四大家族会盟谁将以未来继承人的身份前往,当然,不能武的尹峻却绝不在大家考虑的可能对象范围内,尽管人人见了他都要称一声大公子,都得对他恭恭敬敬的,但那不过是家族内礼法所束,说到底,却没有人将尹峻视作真正的家族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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