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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薄惩

眼见胜负之势已分,尹岳却因失落愤怒暴起伤人,这一幕不仅被所有在场之人看得清清楚楚,也被前来的家主尹山海和大长老尹山游撞了个正着。尹山海接住儿子尹峻,随即将他轻轻平放在地。尹峻被那猝不及防的一拳激得直接闭气昏厥,面上唇间苍白毫无血色。他身无内力,其实与寻常人无异,对尹岳这一拳如何承受得起。尹山海解开尹峻衣服,只往他胸前瞧了一眼,刹那也是面上血色尽失,怒气勃然从周身迸发出来,惊得周围这些少年们纷纷退后,互相扯衣角使眼色,大部分便都作鸟兽散了,唯有尹峥兄弟和与他们交好的尹方硬着头皮留了下来,却也呆呆站着不知如何是好。尹山海轻轻将尹峻外衣掩上,对围过来的两个族弟点点头,却不愿再向他们展示儿子的伤势。白先生摸摸下颏,走近尹山海身边,低声问:“怎样?”尹山海摇摇头,心知儿子受伤极重,但具体情形,现下一时查看不明,遂道:“等会儿请白先生随我一起回去,我们再细查一下。”

那边尹山游一掌掴翻儿子,随即喝骂道:“你这不孝不悌的逆子,给我好好跪着别动!”他也真舍得下狠手,一掌下去,尹岳的嘴角都震裂见血,半边脸红紫肿亮,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以手捂脸,看不清神色,背脊却仍挺得笔直,显见得未必服气。尹山海走过去,一双眸子盯在尹岳不服气的脸上,负于背后的双手手腕青筋毕露,若是他像方才尹岳对尹峻那样给尹岳来一拳,定然立毙此子于手下。换做任何一个寻常人如此重伤他爱子,尹山海必然十倍回报。但眼前这个肇事者是尹岳,他嫡亲弟弟的长子,这一代家族子弟中公认的最有希望继承家族武技绝学的人。在他心底最隐秘处,未尝不曾考虑过,也许眼前这个孩子更适合成为下一任家主。这个年纪的孩子还不懂得很好的隐藏自己,尹岳的骄傲、野心,他这个做家主的怎么会看不出来。然而,他第一次发现,由于自己在某些方面的犹豫逃避,无形中将儿子推到了一个极为尴尬危险的局面。或许在他内心深处也有隐隐的渴望,期待着儿子总有一天能变为一个真正的武者,所以才导致了儿子今日的重伤昏厥。想到这里,他的眸子突然亮得骇人,面无表情盯着尹岳。以这孩子的性格,他与尹峻定然已经结下芥蒂,轻易化解不得,今日不过一场小小的比试,他就已经如此容不得尹峻,若是日后他成为继承人,当了家主,尹家大宅是否还有尹峻的立足之地?

尹山海年轻的时候任侠好斗,换做十年前遇上眼前这事,尹岳若非伤筋动骨,也得折肢断臂。而现在尹山海已经内敛深沉了许多,脸上的表情并不泄露一点心里的情绪。但根子上的性子是不会变的,尹山游对他再了解不过,是以刚才对儿子下手毫不留情,根子上却是为了保全儿子。而此时,他也隐隐揣摩到尹山海所思所想,情急之下,再次一脚踢翻尹岳,喝道:“逆子,还直挺挺跪着,听着,今日就算家主饶过你,我也饶不过你,回头打断你两条腿子,叫你骄傲自大虚荣浮夸,给我好好反省!”他不动声色抹掉了尹岳方才的行为冒犯大公子和故意伤害堂兄弟的性质,尹山海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受到尹山海目光的压力,尹岳终究不过是个半大孩子,渐渐惊惧惶恐起来。此时骄阳愈发炽热,尹岳的汗水如小溪流般滴在地上,蒸腾起淡淡臭味。四周一片安静,偌大的练武场内,只听见东边一棵老树上扑哧哧飞起一只白翅玄颈的鸟儿。其余人等不知该如何化解此种场合,尹山游焦急地朝白先生频频递去求助的眼神,白先生却木着脸,仿佛没有看到。突然尹山海飞起一脚,将面前的尹岳踹出老远,转头俯身将儿子挟在肋下,迅疾而去。

尹岳被踹得直飞出练武场,尹山游心里却不由自主松了口气。尹山海就是这个性子,你若服软了,他便会心软,刚才那一脚虽然看似重,但尹山游目光老到,怎看不出这一脚实际上不过是个教训,还不至于伤筋动骨。只是不知道这事情就算这样了了,还是尹山海会在长老例会中提出,而正式以家族名义责罚尹岳。

尹岳趴在地上,被这突起的一脚惊得怔住,口鼻浸在尘土中竟一动不动。那边尹峥和尹方却是大惊失色,连忙跑过去扶起尹岳。尹岳这才发现,自己虽然身上疼痛,却都是普通外伤,整个人其实一点事儿都没有。尹山海竟然就这么放过他了。尹岳这时才突然清醒一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低头怔怔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知那边尹峻情况如何,又想到方才比武过程,脸上表情复杂难言。尹峡待要出言讥讽几句,但一想到尹岳父亲就在边上,只轻轻哼了一声。尹峥也在想着方才的比武过程,他才新败在尹岳手下,今日亲眼看到一点内力都没有的大公子尹峻用乱七八糟的剑法竟然打败了尹岳,在他心中无异于掀起了惊涛骇浪,若非尹峻重伤昏厥,不省人事,他恨不得立时奔过去问个究竟。

那边尹沉舟、尹止水过去向尹山游行礼,他二人一直协助大长老尹山游教授家族这一代子弟武技,倒和后者极熟。尹山游摆摆手,撇眼瞧过去,心知儿子没事,放下一半心。眼前便是要想着如何尽快事后弥补,将不利后果化到最小。咳嗽一声,他伸手招过尹峥,却是细问事情经过。尹峥为人最是老实正直,备细说了事件经过。

而与此同时,那边尹山海将尹峻带回自己房间,细察之下,倒是万幸尹峻胸腹未曾骨折,只是脏器恐怕受伤严重,淤血于内。若换作习武练气之人,以尹山海纯净深厚的内力输入其经络之中,自能加快伤者自我痊愈,但尹峻却是天生经脉残废无法练气,自然也接受不了他人内力,这于学武之人而言最常用的疗伤法子在他这里却完全无用。余下之计,不过静养服药与针灸疗伤。饶是尹山海心急如焚,也一时无法,一面派人去寻城里最好的大夫,一面心中焦急思索。白先生心中默谋一会儿,开口道:“东翁,我有几句刍荛之见,供东翁斟酌可否?”尹山海本在焦虑踱步,一听此言,遽然停步回身,双目炯炯盯视白先生,道:“敬之,你有话直说便是,我素来未当你是外人,请你不要顾忌。”白敬之微微一笑,道:“东翁,四大家族速来相互交通往来,据敬之所知,四大家族中水家以疗伤秘术独步武林,尤擅五寸针灸之术。现下水家的四公子正在峨眉门下受教,峨眉离此不过一日路程,何不快马去请水家四公子前来瞧一瞧?”尹山海面上现出欢欣之色,道:“我竟忘了此事,不错,就算水四不是家中最擅医术之人,但家学渊源,眼光毕竟还是高于寻常医者。”说罢疾步出去吩咐去峨眉请水家四公子。考虑到水四公子本人和峨眉派的身份,尹山海命人去请来长老尹山乔,千叮万嘱,令他务必将水四公子请来。

那边尹山游心事重重带着儿子离开,两位教官也随后离去。尹方几人私下素来交好,见无外人,不由议论起方才的比试。尹峡兴高采烈道:“以往大人们都说尹岳是难得的武学奇才,我看不然,若说我们这一辈的武学奇才,恐怕无人比得上大公子。”瞧他得意洋洋的样子,仿佛刚才比武赢了的是他一般,又似大人们夸耀自己儿女时那种骄傲满足的神情,令尹峥、尹方二人再次哭笑不得。

但尹峡的话却是不错的。他三人从小接受的是尹家正规严厉的武学训练,任哪一个教官,在教授武艺之初,必然是令众人从基本功练起,一招一式俱都拆成一个一个动作,这只手抬高几分,那边腿该踢到何种程度,如何拧腰转身,如何趋退避让,动作都丝毫不能差错,务必姿势标准,演练纯熟,才准继续学习下面招式。一套武功招式学完,就要学习拆解应对之法,这一招要用什么破解,那一招该如何应对,也是自有成法。前一套武功学完,便根据程度再学习较深的武功,循序渐进,不得打乱次序。天资聪颖之辈,到了十三四岁时便能学会大半家传武技,而愚钝之辈则这辈子也未必能学全所有。

不过,招数套路虽然重要,内力修炼也不能忽视,若是内力修炼程度跟不上,也会阻碍招式套路的学习,只因内力不够便发挥不出招式套路的威力,反而可能因练习不慎而反激自身受伤。就如九重天阙剑法这等威力巨大、霸道凌厉的武功,也就尹岳一人才获准修习。

此外,尹家藏武阁内也有些别家别派的武学谱集,子弟们若有兴趣,也大可去学,长老教官们虽不禁止,亦不鼓励,当然也不教习。如尹峥、尹方等一则于学文只是敷衍,没兴趣去瞧那些武学谱集,二则对自家武功就已经应付得很辛苦,自然不会再去贪多。尹岳熟习一字慧剑门剑法,乃是因其母亲出身一字慧剑门,是前任门主之女,他每每将两派剑法混合使用,常能使人措手不及。

尹峻举手投足间招式不成章法,一看便知没有受过系统的训练。不过想想也是,他不修炼内力,恐怕按照尹家训练子弟的方式,连最简单的入门剑法都学不全。但是他这一身乱七八糟的剑法又是习自何处?几人断定不是尹山海所教,而这乱七八糟的剑法又是怎么抵御住尹岳的进攻,各人更莫衷一是,也只能归结为天纵之才。

而那边两位教官尹沉舟、尹止水之间的交流就简单直接得多。凭两人的眼光早已看出,尹峻能胜得尹岳,说白了不过是两个方面的优势:对武技招数的见识广博,或者说至少对于尹家武功的滚瓜烂熟,这才能让尹峻充分判断出尹岳的出手、后招和其目的;对打斗实战的丰富经验,如此才能使其应对对手的招式快速的当、游刃有余。但是二人的疑惑同样不减尹方他们,那就是这些绝不是尹山海能教会他的,尹峻小小年纪,究竟从何处习得了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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